第44章
作者:诗无茶      更新:2025-09-18 09:14      字数:3300
  他抬臂想要拨开对方搭在他肩上的手,触到一片空气之后,发现拨不开,便往旁边挪了一步,不情不愿做了个礼:“孙儿此次前来,是奉老太太之命,寻得您老的骨珠,拿回去安葬。”
  阮老太爷挑着眉毛看这人装模做样在自己面前叽里呱啦一大通,末了,见阮玉山等他回复,才恍然道:“啊,骨珠啊。”
  他再次绕开阮玉山,轻飘飘地往返回的路上走:“跟我来。”
  也不知是不是阮玉山错觉,自家曾祖父与自己擦身而过时似乎翻了个白眼,还嘀咕了一声:“装什么啊。”
  阮玉山乜了曾祖父的背影一眼,懒得跟一个鬼计较。
  “少在背后瞪人,”对方头也不回,“我看着你呢。”
  阮玉山至思索了一瞬:“这整个矿道都是你?”
  “很聪明嘛。”老太爷负手,徐徐前行,“不过并非整个矿道都是我,而是我,献祭给了整个矿道。”
  矿壁上的呼吸声跟随他们的脚步起伏。
  “献祭?”阮玉山问,“为了佘家寨的人?”
  阮老太爷终于回头了,带着一种颇为赞许的眼光:“不愧是我孙子。”
  “……”
  不愧是他老太爷。
  如果对方不是他曾祖父,阮玉山这儿已经把人脑袋拧下来烧茶喝了。
  “这矿山旁边有个细细长长的山头,你应该听说过,叫过山峰。”阮老太爷随心所欲起来跟阮玉山如出一辙,根本不管别人看不看得惯,只管自己想说什么,“过山峰有几个来历,想必也不需我赘述。当年佘家寨挖这座矿,那得归咎我的指引,若不是我拿此处矿山当聘礼,佘家寨上上下下数百口人也不会葬身于此。”
  他说到这儿,语气一顿,似乎开口想问什么,不过话到嘴边还是停下,先把要紧的说了:“这矿山紧挨过山峰,而过山峰又恰好是传说中无相观音封印妖蟒所在。佘家寨人的死因其实很简单——那时他们挖矿挖得太深,挖到了那把观音用来封印蟒蛇的三尖戟。”
  这一挖便触怒了神器。
  几乎是眨眼的功夫,整个矿道天崩地裂,从内部轰然坍塌,佘家寨整个寨子连同阮老太爷留在此处的监事全部因此丧命。
  神器之怒,响天动地,找不到罪魁祸首祭天,怒意便难以止息。
  “他们在变成干麂之前,日子可没那么好过。”
  老太爷终于走到阮玉山进来的竖井下方,他定立在不远处,望着井口投射到自己脚下的一束微薄月光,背影略显伶仃寂寞:“干麂不过是像活死人一样每逢朔望便醒来劳作,太阳升起便继续长眠。我来赎罪之前,他们每时每刻都在遭受巨石压顶的折磨,想喘喘不过气,五脏六腑时时刻刻都在被不断地震碎又愈合。这样在生死边缘徘徊的日子,他们撑了很久。”
  直到身体被不断散发的怨念蒸发成了瘟疫。
  人不是有恨才会有怨,只要在经历痛苦,就会不由自主产生怨念,这不是人的意愿所能抗衡的。
  “他们不恨我,也不想害我。因为我死了,他们的大小姐就会难过。”老太爷仰起头望向井口,“可是他们的怨念太过强大,想出去的欲望太过浓烈,最终怨气化作瘟疫,残害了山下一方百姓。”
  阮玉山沉默片刻:“那个跑回阮府传假信骗你来此的二当家,是他们设计的?”
  阮老太爷背对着他摇头:“你高估了佘家寨的冤魂。”
  矿道中静默了许久,阮玉山听见老太爷开口。
  “那是神器的追杀。”
  第30章 偷袭
  无相观音留下的神器,可不是什么中看不中用的银样镴枪头。
  既然有人敢挖矿挖到三尖戟的结界身上,不找到罪魁祸首,神器便不会罢休。
  很显然,最后被神器判定为罪魁祸首的,不是一开始发现了矿山却没能动手的先太上皇,也不是被蒙在鼓里最终什么都没得到的幽北城主。
  动手的佘家寨和策划一切的阮老太爷,一个也逃不掉。
  “佘家寨挖矿太深,惊醒神器是无心之失,也得当场毙命为此付出代价。我机关算尽,为了一己私欲一手促成采矿之事,惊扰了神器,它更不会放过。最重要的是,这一次挖矿,挖动神器,破坏了观音当年在此留下的结界。”
  阮老太爷仰望竖井的头久久没有低下。他高高的发髻悬在阮玉山眼前。阮家的男儿一向都是这样干脆利落地束发,阮玉山看着曾祖父发冠上的珊瑚花纹,花纹折射出一道温润的月光,那道光已经在这个矿道的竖井下闪烁了几十年。
  “结界被毁,巨蟒的力量便在此地开始催动。山脚下村民渐次出现瘟疫症状,实则是巨蟒借了佘家寨冤魂的怨气,对村民的性命进行吸食。若再不进行阻止,满村的疫气和怨气集成了灵,帮助巨蟒冲出封印,便是神器失职。因此神器要寻找东西修补封印。”
  阮老太爷说到这儿不说了。
  阮玉山也听明白了。
  ——阮老太爷的高阶玄者骨珠就如同那补天的石头,是上好的、填补封印的法器。
  “当年跑回阮府报信的二当家,只是神器放出来的一个傀儡,目的是引我前往矿山,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赎罪。”
  回忆起那个千里奔袭来此赴死的晚上,自己的骨珠,连同肉身、灵魂是如何一步步被神器的力量拆解、献祭,再协助其完成镇压封印的,阮老太爷已经记不清了。
  七十年的光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像守山的山灵一样和冰冷的神器作伴,这里有无数个漫长夜晚足够他铭记当时的细节,可阮老太爷这许多年竟是一次也没回想过。
  阮家人从来都是记吃不记打,即便骨珠被取,肉身化石,灵魂被处以永恒的孤寂,他也从没有过片刻的后悔,遑论夜夜反思,吸取教训。
  毕竟被关在这儿已经够苦寒了,谁还乐意日夜反复咀嚼自己死无葬身之地的记忆?
  “就算重来一次,我还是要娶她。”阮老太爷说起这个,后脑勺颇为骄矜地晃了晃,“换个聘礼罢了,我就不信自己次次都会马失前蹄。”
  阮玉山倒是有几分佩服他的顽固不化:“那她现在要我前来取你的骨珠,你给是不给?”
  阮老太爷一回头:“给啊。”
  他笑:“她要什么我不给?”
  阮玉山问:“给了这封印怎么办?”
  阮老太爷伸出手指朝他一点:“一看你小子就没好好念书。”
  阮玉山眉毛一挑,刚想问这干读书什么事,就听老太爷解释:“阮府荟英楼第四层,有一本古籍,叫《初元注》,是阮家先祖当年请数十位大能到府中,将世间许多孤本残卷夙兴夜寐整理三年,合著而成。《初元注》中有一卷,名《盂兰》,是天子府中稀世孤品《盂兰古卷》的拓本,卷中详细记载了自能仁佛祖创世起,无相观音在混沌中来去千年,斩杀封印的一切妖魔,以及他留在娑婆世间的所有封印法器。”
  阮老太爷一看就认真念了书,说起这些简直如数家珍:“比方说无镛城谢府谢小将军所用的龙吟箭,便是当年观音屠龙后,拔龙须,抽龙骨做成的神器;再比如暲渊中有一只鼍围……”
  “好了。”阮玉山很是不想听到这个无处不在的谢九楼,打住道,“您老人家直接说,这古卷关乎此地封印的部分。”
  阮老太爷便接着说:“根据我对古卷的记忆,无相观音虽然嗜杀残暴,但做事却十分周全谨慎。
  “传说他在混沌每过一处,若是开了杀戒,必定将妖物尸身做成法器,留一神兽看守,待后世有缘人取走;可若是不开杀戒,仅仅是将妖物封印——一来是他认为此妖罪过尚未大到非死不可的地步,二来,镇压一只大妖,也有威慑方圆百里无数小妖的作用,因此他若对妖物只封不灭,那必定会留下不止一件封印神器,以便后世不时之需。”
  比方现在,阮玉山若是取走骨珠,破了神器三尖戟的封印结界,那世间一定还有一样法器是观音留下来镇压过山峰的。
  “第二件神器是什么?”阮玉山问,“您老告诉我,我去取了来,给这儿换上。”
  阮老太爷咳嗽一声,脸上闪过一抹尴尬神色:“我忘了。”
  阮玉山眯眼:“忘了?”
  阮老太爷很不愿意承认自己当年也没好好念书的事实:“啊呀,兴许是当年求知太过急切,一目十行,忽略了这点小小的纪要。”
  他“啧”了一声,不给阮玉山质疑的机会:“你问我?我是古卷吗?府里藏书阁放得好好的你不看,偏要问我这八九十岁的老人家?”
  阮玉山理直气壮:“荟英楼四楼被我烧了。”
  老太爷一愣:“什么时候。”
  阮玉山想了想:“六岁的时候。”
  老太爷:“怎么烧的?”
  “火烧的。”
  阮老太爷急得想上手给他两下:“我问你为什么要烧!”
  阮玉山说:“不想读书,就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