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作者:诗无茶      更新:2025-09-18 09:14      字数:3279
  当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说不出话,否则他肯定得问问阮玉山咳嗽是不是因为被那两句假话给呛到了。
  阮玉山的手掌压住九十四半截腰,他把下巴搁在九十四的肩头,视线游走在九十四冷漠的眉眼和因怒意而血色充足的嘴唇之间,无可奈何地又想起九十四被他亲吻时发出的声音,未免心旌摇晃。
  因此他愈发好言好语地同对方商量,同时还不忘伸出指尖去擦九十四鼻尖蹭上的灰,擦得万分小心珍惜:“非得杀我?就不能换个法子解恨?”
  九十四闭上眼,看到阮玉山就烦。
  目前两个人局势相当明了,将阮玉山变成活死人的计划眼下已是无力回天,他不再做无谓的反抗,只能将这点希冀按捺在心里,待日后自己更熟练强大些了,再寻机会。
  今夜还长,阮玉山还要开口,二人身后的山坡上突然传来马匹惊慌的嘶鸣,紧随着,便是一阵异常沉重缓慢的脚步声。
  阮玉山的目光几乎一瞬间警觉起来——这样厚重的踩踏地面的声音,绝不是人能发出来的。
  九十四也睁开了眼,但碍于现在被阮玉山点着穴,以至于浑身只有两个眼皮子能动,他便没法扭头去看来者是谁。
  不过下一刻,阮玉山便快速地起身,挡在了他的面前。
  能让阮玉山如此煞有介事的东西,想必也不简单。九十四看不见,但他听到来者发出一种粗重又黏腻的呼吸声,像某种体型庞大的野兽在伸着舌头,对他们出气。
  这种呼吸在他的记忆里无比熟悉,连起伏的韵律似乎都曾让他贴身感受过。
  而且就在不久前。
  ——是那罗迦!
  阮玉山只身面对着这头两天前曾被九十四亲手刺破心脏的巨兽,方才脸上同九十四言笑晏晏的神色已荡然无存。
  这只浑身雪白的那罗迦前胸和后背的伤口显然已愈合,只是被九十四捅穿的毛发处凝固了大片干涸的绿色血液,现在以一个找寻的姿态盘踞在二人跟前,却不见有进攻的意思。
  阮玉山蹙眉,察觉出了一丝异常,但当下情形不容他细想。他注意着那罗迦的一举一动,同时在心里盘算自己扛着九十四回到竖井中需要多少时间,在这期间凭借自己的速度能否躲得开那罗迦攻击。
  直到他发现那罗迦的目标完全不在他身上。
  对方的视线不断地企图越过他,去找寻他身后的人。
  阮玉山往左,那罗迦就往右挪;阮玉山往右,那罗迦就朝左边绕,总之是很想去到九十四身边的模样。
  这不正常。
  一来那罗迦从来是成群结队出没在野外,极少个体会单独出来觅食,遑论这样一只兽王——它离开了,其他那罗迦群龙无首,怎么可能不跟上来?二来九十四身上流淌着这个种族的血液,就算那罗迦要捕猎,那也应该是拿阮玉山当目标,而不是打被它们视作同类的九十四的主意。
  阮玉山彻底冷静下来。
  他不再做躲藏的打算,而是沉下心观察这只那罗迦,看看对方究竟有什么企图。
  果不其然,那罗迦看他一直挡在自己和九十四之间,便扬起脑袋,冲他嗷呜两声。
  这声音里没有半点攻击的意味。
  阮玉山挑眉,瞧见那罗迦冲他别了别下巴,意思是让他走开。
  到这一步,阮玉山便了然了。
  他非常配合地往旁边退了退。
  那罗迦当即迅速上前,先在距离九十四还有一步之遥的位置停下来,青绿色眼睛里透着一阵兴奋又生涩的光,似乎瞪大了眼想要看清地上的人。
  随后,它绕着九十四怯怯地转了两圈,尾巴不停地摇摇晃晃,舌头伸出几寸长,不住地哈气。
  九十四倒在地上,冷冷地盯着这头那罗迦,眼珠子跟着它的步伐从头转到脚,一边提防,一边眉头紧皱。
  要不是现在骨珠下了印,他很想起来给阮玉山和这头那罗迦一个一巴掌。
  正想着,他忽然感觉自己腰腹一软,碰上什么温暖庞大的东西。
  九十四垂眼。
  很快又睁大眼。
  那罗迦在拿脑袋拱他!
  第一次亲近人的野兽对自己的力道无法掌控分寸,所以拱人的力度非常小,小到九十四感觉肚子被轻轻挨了一下以后,就看到那罗迦收起舌头,无措地扭头望向阮玉山。
  阮玉山哈哈一笑,走过来拦腰扛起九十四,把九十四整个人挂到自己肩上,顺手“啪”一声拍上九十四的屁股:“阿四,你当娘了。”
  这世上身体里会被注入那罗迦血液的只可能是饕餮谷的蝣人,而被迫注入那罗迦血液的蝣人,基本都是主顾买回家的猎物,这些猎物在被主顾带回家的途中遇到那罗迦的可能不过万分之一,遇到之后又能一□□穿那罗迦心脏的更是百年难出一个。
  身体里流着跟那罗迦相同的血,又一把捅穿那罗迦心脏将其杀死的人,理所当然会被那罗迦当作母亲。
  九十四自然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他只是挺着脖子直勾勾望着方才自己躺过的地方——他那根被自己绷断的腰带还落在原地,那是衣棚老板连带着这身衣裳一起送他的,他还想回去缝缝接着用!
  可惜这会儿他的舌头僵得堪比饕餮谷的铁栏杆,捋不出半个字,自己整个身体倒挂在阮玉山肩上,根本无法动弹。
  九十四抬起眼睛,看到的是紧巴巴跟着他的那罗迦;垂下眼睛,又是阮玉山的宽大后背。两个东西一个比一个烦人。
  这世上非我族类,全是讨厌鬼。
  他闭上眼,心想人这辈子要是一直这样,不如死了算了。
  阮玉山可舍不得他死。
  阮玉山非但不要他死,打今儿起,还要他长命百岁地活。
  不过怎么活也得先离开村子再说。
  原本以为两个人今晚只能在此过夜,谁曾想半路杀出一只兽王,那罗迦跟着他们踏入村子,是大雾也没了,河岸的水声也听不见了。
  这下他俩回到小院的路上简直如入无人之境,一径地直捣黄龙。
  兴许是神兽与主人互通心神,而阮玉山对九十四有着血契束缚,那束缚在一定程度也控制了那罗迦的缘故。因此那罗迦虽然只认九十四,可对阮玉山也很听吩咐。
  阮玉山往院门口一指,那罗迦就心领神会地跟个石狮子似的守在那儿了。
  安置好自己手上两匹马和一头那罗迦的阮玉山扛着九十四,先去屋子里转了一圈,把身上的罗盘扇子拆下来扔到桌上,瞧见自己先前给九十四留的字条不见了,他便又回到灶前,打开锅盖子。
  里头的碗筷空空荡荡,七零八落地倒做一堆。
  “嗬!”阮玉山转头,用鼻梁对着九十四挂在他肩上的腰顶了一把,“还知道吃了饭再跑!”
  真是半点也不亏待自己。
  他把九十四放到灶上,让人靠着墙坐好,自顾自地蹲下身去:“让我看看……把我留的话扔哪去了……好啊!”
  阮玉山从熄灭的灶火堆里拿出一张烧得只剩一半的纸条,正好是他留给九十四那张。
  他下意识在心里替九十四开脱了一把:兴许是九十四走得太急,把字条随随便便往灶里扔,离开时没去瞧究竟扔进去多少,才只烧了一半。
  于是阮玉山食指和中指捏着字条抖了抖,抖落那一半已经烧成黑色粉末的灰烬,看了看剩下那另一半,恰好只剩一句:饭温在锅里。
  其他话倒是被烧得干干净净,怎么看都有点故意的意思。
  这下开脱不了了。
  阮玉山捏着在风中瑟瑟飘荡的纸条子,质问似的举着它看向九十四。
  九十四跟尊菩萨一样高高坐在灶上,目光轻飘飘拂过阮玉山两根手指间的字条,又慢悠悠瞥了阮玉山一眼,接着眼珠子一扬,冷冷清清地望天不说话。
  阮玉山两个指头并在一块儿,隔空对着九十四点了又点,气得咬着牙笑,决定就算不打断腿,今晚也得给九十四一点颜色瞧瞧。
  他叉着腰左顾右盼,最后视线还是回到面前这口锅上。
  阮玉山哼笑一声,端起锅道院儿里一通洗涮,放回灶上开始跑去劈柴,批完了柴便往灶下点火,又把桶里剩的干净水倒进锅里。
  好一阵忙活完,是火也烧起来了,水也加了,他回到九十四跟前,看九十四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爱答不理的样儿,便一把把人抱下来丢进锅。
  无数水花从锅底溅出来,九十四倒是古井无波,反正动弹不了,就随便阮玉山怎么摆。
  阮玉山把他斜着摆,他就把锅当罗盘,自己跟个指针似的一动不动;阮玉山把他横着摆,他就把锅耳当枕头,横着窝在锅里睡大觉。
  摆了会儿,阮玉山又觉得这姿势会让九十四腰不舒服,便把人翻了个面儿,侧过来转向自己。
  这下他满意了。
  阮玉山拍拍手,大岔着腿地往小木凳上一坐,开始往灶里加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