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作者:诗无茶      更新:2025-09-18 09:14      字数:3270
  下一刻,幽魂开口:“阮玉山。”
  阮玉山表面只是挑了挑眉毛,实则心里一激灵,上前做出斥责的姿态:“没睡怎么不吭声?”
  就这么让他在屁股后头跟一路?
  九十四自然是有自己的打算。
  “阮玉山,”他又喊,同时卷起长长的袖子,侧头乜斜道,“教我煮面。”
  阮玉山一听,顿时甚感欣慰。
  “煮什么面?”他悠哉游哉走过去,客气道,“我早上爱喝粥。”
  九十四说:“煮钟离善夜爱吃的面。”
  阮玉山转身就走。
  九十四一步不动,瞅着阮玉山离开。
  一。
  二。
  三。
  “阮玉山。”九十四轻声叫。
  阮玉山面无表情地调头回来,利落地走向屋子,打开里头橱柜:“老爷子爱吃鸡汤的。”
  鸡汤在昨夜由厨房的婆子们小火炖了两个时辰,炖汤的食材佐料倒是都由阮玉山一手提前备好,按照老爷子惯爱的口味来的。
  此时阮玉山一边从橱柜里拿出来一边头也不回地开口:“你给老爷子煮面,是对我昨儿不满意?”
  “我没有对你不满意。”九十四坐在灶前烧柴,“你待我极好。”
  他话到一半微微一顿,才继续说:“……但他也很好。”
  这世上待他好的人不多,他不能要求人人都如阮玉山。他不需要,也受不住。
  阮玉山有一个,就够他细水长流珍重一辈子,其他人能像钟离善夜对他三分,便值得他铭记万分了。
  昨天的事,阮玉山如何是阮玉山的态度,他既不能公然驳了阮玉山的面子,但也不能对着钟离善夜沉默。
  总该给人一个台阶下。
  下不下是钟离善夜的事儿,台阶他得给。
  当九十四端着一碗手法略显生疏的老山鸡汤龙须面走进钟离善夜的院子时,对方正站在昨日插进花瓶的那株梅花枝前。
  钟离善夜身上的衣裳没换,按常理也不会起那么早,九十四只看了他背影一眼,便把面碗和装着一应小菜的托盘放到桌上:“钟离善夜。”
  站在梅花枝前的背影显然一僵。
  “尝尝早饭。”九十四给他布菜,又扫他一眼,“或是宵夜?”
  钟离善夜梗着脖子不动。
  九十四掀开衣摆,慢条斯理坐到一边:“早上霜重,晚了鸡油就凝了。”
  钟离善夜决定给鸡汤一个面子。
  他清了清一夜未吭声的嗓子,装作没事儿人一样回头坐回桌边,用筷子挑了挑面,只看一眼,便笑,明知故问道:“你自个儿煮的?”
  九十四毫不避讳:“阮玉山帮忙的。”
  钟离善夜哼了一声:“我可担不起。”
  说完就猛嗦一筷子面。
  一口鸡汤滑进肚子,暖了五脏六腑,钟离善夜舒畅得仰头哈了口热气。
  九十四又从食盒里给他盛了碗鸡汤。
  钟离善夜低头吃了半碗面,勉强恢复了些精力,挑筷子的动作慢了下来,一边吃面一边抬头看着九十四:“你没话要同我说?”
  九十四摇头:“昨日擅自摘了你的梅花,这算我的赔罪。”
  钟离善夜:“没了?”
  九十四:“没了。”
  钟离善夜又低头吃面。
  这次一直到安静吃完,钟离善夜拿茶水漱过了口,拿锦帕擦着嘴,才沉下语气道:“四宝儿。”
  九十四给他收菜收碗,手上动作不停,也不看他,只抽空应声道:“恩?”
  钟离善夜问:“你觉着,我待你如何?”
  九十四点头:“很好。”
  钟离善夜有些神气,努着嘴把头扬起来了些。
  又问:“比之阮玉山如何?”
  九十四实话实说:“他最好。”
  这在钟离善夜预料之内,因此他除了不屑地嘁一声,也不做他话。
  “那比之旁人如何?”
  九十四想了想:“除了百十八和七十五,你最好。”
  钟离善夜一拧眉毛:“你统共认识几个人?”
  九十四回答:“还有很多族人。”
  钟离善夜:“除了他们呢?”
  九十四说:“阮玉山,百十八,七十五,你,阮铃,林烟,云岫。”
  钟离善夜十分气愤:“合着我就倒数第四?”
  九十四认为他有些悲观,纠正道:“正数也第四。”
  钟离善夜:“……”
  他给自己顺了顺气,非要给自己找个好听的头衔:“那除了什么阮玉山百十五七十八,我比之天下人如何?”
  九十四说:“你最好。”
  钟离善夜总算在排除法下得到个第一的名头。
  于是他顺理成章地问:“那你觉得,钟离这个姓如何?”
  九十四说:“也很好。”
  钟离善夜从怀里掏出一个火红的珊瑚镯子。
  这镯子只有两个,是当年阮招才满十五岁时,钟离善夜拿着佘老太太送他的一对极品赤红珊瑚送到无镛城,请当年的无镛城主夫人——也就是谢九楼的生母,一位玉雕世家的小姐,亲手雕刻而成。
  谢九楼母亲的雕刻手艺冠绝天下,身份也绝非寻常人能使唤得动。看在钟离善夜的面子上,她接了一对珊瑚,数月时间,将镯子做得精妙绝伦,鬼斧神工,举凡见过的人无不惊叹有加。
  镯子当年做了一对,一个在阮招那儿,作为钟离善夜送他的十五岁生辰贺礼;还有一个,留在钟离善夜自己这儿。
  直到今天,阮招那个许多年前便已打碎,如今这珊瑚赤镯已是世间孤品。
  钟离善夜将那镯子放到桌上,推到九十四跟前:“那姓钟离,你愿不愿意?”
  第72章 看水
  没等九十四回答,钟离善夜又把镯子收回去,自顾自摇头道:“不,不。”
  又犹犹豫豫起身,背着手转了两圈,嘀咕道:“这东西不好。”
  他停下兜圈的步子,对九十四说:“你等等!”
  接着就急吼吼往自己卧房去。
  九十四看他出了院子上回廊,没跑多远又跑回来,跑到自己跟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做什么?”他直觉般地察觉到钟离善夜似乎想对自己出手,因此身体对钟离善夜离远了些。
  哪晓得躲的速度跟不上人家出手的速度,钟离善夜一把抓住九十四的手腕,险些将他连人带椅子一块儿拽走。
  九十四就这样猝不及防被钟离善夜雷厉风行地带去了卧房。
  钟离善夜从不让人进他的卧房。
  即便平日里伺候他的小厮婆子们,也只是把吃食衣物用水放在他房门口,决不往里涉足。
  这一点阮玉山倒是跟九十四打过招呼,说不知道老爷子屋子里藏着什么,护得这么密不透风。
  这回九十四算是瞧见了。
  钟离善夜的屋子里挂满了歪歪扭扭的题字。
  寻常人很难把字写成这个鬼画符的模样,因此九十四看到那些挂满三面墙壁的题字的第一眼,就认定这是钟离善夜的手笔。
  大大小小的挂纸,少说也有百十来幅。
  看见这些题字的第一眼时,九十四理所当然地以为钟离善夜在背着外人偷偷用功,跟他一样企图学会中土文字——虽然他认为读书认字压根用不着背着人。
  多看几幅之后,九十四便明白情况非他所想。
  没人会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只学几个中土字。
  ——这百十来幅题字上,密密麻麻只写了一句话:老子死了,终于。
  没头没尾,没有由来,甚至好似被拦腰截断的一句话。
  旁边两个偌大的博古架上也塞满了数不清的卷轴,九十四没有取下看过,但想来也跟这屋子里满墙挂的题字是一个内容。
  此情此景,乍然一看,竟能觉出钟离善夜的两分刻苦。
  剩下八分全是诡异。
  谁会在自己屋里天天写自己死了?
  九十四不理解。
  但九十四不吭声。
  钟离善夜翻箱倒柜,最后不知从哪儿拿出一卷竹简,上头刻满九十四看不懂的符文。
  钟离善夜不识字——至少现下看来应该确实不认识大部分中原字。竹简上的符文应当是老爷子自用的某种记录方式。
  他走到九十四面前,摊开一部分竹签,指腹缓慢地摸过那上面雕刻的痕迹,像是在依次辨认那些符号的形状和含义。
  良久,他终于开口:“盂兰古卷,并非为任何旁人所书写,它本就是观音所作。”
  这一点九十四倒是能想到。
  就凭立冬宴那晚钟离善夜所说,盂兰古卷将观音在混沌中的所有行径记载得无比详实,就连不同事件下的心境也有所描述。
  除非那千百年间一直有记录者在观音左右陪其上刀山下火海,否则盂兰古卷根本无法如此细致地完工。
  而上下天地间能跟无相观音一样穿梭在混沌之中且毫发无伤者,只有凤毛麟角的先天神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