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作者:
不迁贰 更新:2025-09-18 09:41 字数:3295
她的声音沉静而清晰,一字一句如冰雪锥心:“若非如此,我何必与新朝为难,与大人掣肘?”
黛玉直面师景辉,所说句句属实,只叫人无一辩驳。
“贾府下人为救济民坊,运柴熬粥,虽称不上公差,但所行何事是为私?所耗粮米皆由丰年转价、换取官契而来。工坊所建,百姓所雇,皆是我府出资出力。”黛玉语气缓缓却冷意逼人,“至于此次榷场卖柴,贾府所得不过微利,远不及耗费。”
她顿了顿,眸色深处似有雪夜风霜:“谁愿耗家资于此?独我贾府,敬服闯王义举。”
厅内一时沉寂,连炭火都似熄了几分声响。
两人静默许久,师景辉叹了口气道:“此事也不算什么大事,只要无叛军活尸之虞,进城之人无损京中安危,便可通融。”
“我们贾府愿意为他们作保。”
“这不过是误会,方才左先生早如此说,又何必今日这般呢?我这叫叫府中副官叫城南守军开门。”
黛玉浅笑,自然愿意下这个台阶:“大人莫怪,此事也是我鲁莽了。”
她伸出手,“此事我既能遂愿,护院归府,济民坊自能恢复如常。大人安心便是。”
她话音刚落,身侧护卫便伸手要取回那封信。
黛玉转身走到炭盆前,眼见那盆中所烧之炭正是贾府窑口出产,洁黑细密。她淡然俯身,将那封写给闯王的信丢入火中。
白纸入炭火,瞬间卷边起焰,火红跳动间,只余薄灰轻舞。
她转身,领着京兆尹府的副官一路往南城门披雪而行,一行人离南城门还有几里,便与返回的荀勇队伍正面相遇。
红月洒雪,路中勒马。
虽然夜深,但是荀勇为首的护卫队一眼便认出那四名荣禧堂值日护卫中间护着的女子。披红月光下粉绒白裘、头覆兜帽,策马竞跑,纤细却不怒自威。
双方在街上勒马停下,荀勇等人翻身下马,不顾雪地地单膝下跪,唤:“主子!”
黛玉坐在马上,并未立刻回应。她只抬手,让一名护卫牵副官继续南去,将事情有头有尾的办好。
雪地无声,她直到那人离去,才缓缓开口:“赵安他们呢?”
荀勇低头,声音沉闷:“属下无能,山中未能找到赵总领与其余弟兄。”
她不语,只冷冷扫过众人。
可见他们面上覆雪,一个个垂头丧气的护院。
“你所带之人,可都平安?”
荀勇赶紧抬头道:“是。属下所带护卫皆安,只因山路湿滑,折了两匹马。”
“身外之物。”黛玉掉转马头,冷道,“回府再说。”
说完,她拍拍马背,策马先行,护卫们无一敢言,急急跟上。
————
济民坊的工人情绪尚未安稳,还需要安抚,贾兰与先生早合流一块,两人迅速互通了信息。
眼见师景辉的副官在贾府护卫“监督”下赶至城南,来时义愤填膺、刚才还眉飞色舞的林工们,此刻却被留在原地,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几个小厮上前劝众人返回济民坊,可不知为何,越劝反而引来一片喧哗与非议。
吵嚷声未息,城楼上传来脚步声。李大年见左丘梅亲自现身,连忙笑着迎了上来:“先生怎么也上来了?我们这边正打算下楼。”
左丘梅淡然一笑:“京兆尹大人的手书已亲送至此,两位可放心无虞。”
“自然自然。”李大年心满意足地连连点头,惟留下段文昭面色尴尬,神情难言,一副便秘的模样。
师景辉的副官此刻正欲退去,他才在府衙目睹左丘梅无功而返,如今又见他现身,不免心中憋闷。
他拱手道:“大人交代的差事已了,在下便回府衙复命。诸位留步。”
不料左丘梅竟抬起他那只唯一尚能动弹的左手,一把抓住副官衣袖,态度极和气:“小人鲁莽,还请大人见谅。只是大人恐怕还有事没完成吧?”
副官脸色不悦道:“何事?”
左丘梅微笑不变,走至城楼边缘,俯视下方一片散乱的林工,悠悠开口:“济民坊的人聚集至此,多有怨气未消。此事济民房小厮已劝慰无果,尚需大人亲自出面安抚,方能平息。”
副官一愣,“这是什么道理?”
左丘梅回身浅笑道:“大人,我不过寻常小民,也是见林工非议众多才不得不请李军头相助,如今这些济民房的林工还需安抚,大人作为府衙代表,自然要安抚民众。”
副官一愣,眉头一挑:“这是何道理?”
左丘梅回身,语气和煦:“大人若能以官府之名略加抚慰,再由我们通知恢复工事,必可化解误会,安民于未乱。”
副官冷笑,抬步在城楼上来回踱了两圈,忽然止步,怒声道:“你贾府先煽风点火,收场不能了,还想拿官府当幌子?当真我们是好欺负的?”
一旁的李大年听得一头雾水,偷偷用眼神询问段文昭,谁知后者只撇过头去,一言不发。
左丘梅依旧不急不恼,“误会一场而已。如今护院已归、风波初平,济民坊的工事虽需稍作暂停,但过一夜便可恢复如常。大人所虑,不无道理,然则——”他语锋一转,“民心非府中可控。贾府虽有责,但百姓之怒,若无官府出面抚慰,贾府再多分说,也是掩耳盗铃。”
他顿了顿,拱手而道:“如今天色已晚,林工仍聚于城下,声势渐响,定会惊动京中百姓。大人也是父母官,若肯以一言相劝,我与府中少爷陪同前往济民坊略作安抚,必能稳住局势,重归正轨。”
副官脸色铁青,最终狠狠叹了口气,甩袖冷道:“带路罢!”
第110章 金城汤池15
平儿掌管京中济民坊,加之几位得力的管事婆子协同,众人很快安顿妥帖。但回到府中时,时辰也不早了。
马车里,左丘梅心中惴惴,今夜确实自作主张颇多,已与平儿商量再三,想着该如何与姑娘解释清楚。前两日,平儿还安慰他说,姑娘一向是个讲理的人。
但当马车缓缓驶入府门,只见荣禧堂前护院整整齐齐跪了五排,再进,荀勇独自一人跪地自省。
左丘梅心头一凛,一下被府中的肃穆所震,悄悄低下头站在一侧,不敢言语。平儿见此,也顾不得寒冷,忙快步上前,目光忧切。
黛玉心中带着怒气,自进门便负手踱步,一言不发,怕一开口便压不住火气,如少时气急而泣,只会误事。
听平儿回报济民坊已稳,黛玉点头算是认可,抬眼望见左丘梅,虽无语,但还是抬手把人招了过来。
如今万事具结,黛玉走到荀勇面前,道:“你们今夜在山中遭难,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可知我为何要你等在此跪着自省?”
荀勇低头:“是属下无能,未能寻回赵总领与其他护院。”
“错。”黛玉轻叹一声,“我将此事交予你与赵安时,是如何吩咐的,你可还记得?”
荀勇沉默。他当然记得。
“你守的是工匠与林工,赵安主搜营地,我派你率半数人手护山,是何用意?如今人虽安然归来,但你扪心自问,是你尽了职责,还是仰赖他人运气?”
黛玉又来回踱步,生怕荀勇不明白自己的心思,道:“你可有想过我为何将半百护院配于你而非探山的赵安?可你却只以十数人送上百人返程,若途中有闪失,该如何交代?”
荀勇急道:“属下与赵总领约为接应,若申时未归,不去寻他,赵总领他们陷于山中,又当如何?”
“我本以为在荣禧堂,你能知荣辱与共,众人进退。”黛玉道:“我且问你,你们寻回了吗?”
见荀勇漠然,道,“你所言不无情义,可你思之偏颇。若因你心忧一将,却使数十百姓落入险境,出了事,你我、赵安,谁都要背命债。”
“可……赵总领他们……”
黛玉未语,坐于正位的平儿已缓缓接口,语声不疾不徐:“姑娘能为你们进城一事,策动林工民意、断济民之供,逼得京兆府不得不低头,你如何断定她便不会去寻赵总领他们?”
左丘梅微一点头,含笑应道:“奶奶所言正是。若无今夜之事,护院稍作整备,上山搜寻,亦未必无策。”
荀勇这才心头一震,如被当头棒喝,先前尚觉自己情义之举理直气壮,此刻忽觉轻率无谋,已然愧色尽现。
黛玉终于启唇,语气平静却沉沉压下:“你为赵安思虑周全,倒也无可厚非。但你可曾想过,若因你的决断让林工与工匠出事,赵安得知,是不是有你所说的自刎之难?你我身为主责,又该如何背负这嗜亲之痛?”
荀勇俯首叩地,声如撞钟:“主子教训得是。属下擅专行事,致人险境,请主子责罚。”
“我打你作甚?”黛玉身体微微前倾,“明日我们还要上山寻人,你若带伤,我叫谁统队?”
“属下愿将功折罪,待人寻回,再请重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