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作者:布鲁布布      更新:2025-09-18 09:43      字数:3295
  她跟他一起嘀嘀咕咕:“这里的松树造型很别致。”
  五条悟闻言一怔,随即像是被戳中什么笑点般,扬起一个真实而轻松的笑意。“是吧?负责修剪的老园丁脾气超级臭。”他耸耸肩,语气里甚至带着点幸灾乐祸的赞赏,“不过手艺确实没得挑。”
  说着话,他十分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带着她熟门熟路地穿过一道道深邃的回廊:“晚上估计得应付家宴。在那之前,先带你逛逛。”
  他们最终在一处更为偏僻的院落前停下。与主宅的庄重肃穆不同,这里显得更为精致,却同样冷清。一种更淡雅更柔和的味道隐隐传来。
  一位年纪稍长的女仆恭敬地跪坐在廊下:“家主大人。”她的目光谨慎地掠过江訫月,并未多问。
  “嗯。”五条悟应了一声,脚步未停,直接拉着江訫月从侧面的走廊绕过正房,没有进去的意思。
  透过一扇半开的门缝隙,江訫月瞥见室内一个穿着素雅和服的背影。女子坐姿端庄,正安静地插花,背影瘦削,乌黑的长发挽得一丝不苟。她似乎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五条悟的步伐没有丝毫迟缓,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那一瞬间的凝滞,或者说,他注意到了,却毫不在意。他拉着江訫月,很快便将那个安静的院落和那个背影甩在了身后。
  廊下的转角处,他才像是随口提起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刚才那个,是我的生身母亲。”
  江訫月微微一怔,看向他。他侧脸的线条在廊下明暗交错的光影里显得有些模糊,墨镜遮挡住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
  “她生下我之后,因为六眼的缘故,地位水涨船高,从分家被接来了本家,拥有了独居的院落和服侍的人。”他的语气像是在叙述别人的家事,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疏离,“她人很温柔,从小到大,没对我说过一句重话,也没要求过我任何事。”
  他扯了扯嘴角:“我们之间最大的默契,就是互不打扰。怎么说呢,我们其实完全不熟。见过面的次数,掰着手指大概都能数清。”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没有再多做任何解释,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怀念或者遗憾的情绪,只是握紧了江訫月的手,带着她走向宅院更深的地方。
  门内,五条和葉将那枝洁白的花苞轻轻插入浅釉陶器中。她听着窗外远去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
  她温婉美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有在她微微垂下眼帘,注视着水中自己模糊倒影时,那眼底深处才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情绪。
  她记得他刚出生时的样子,像一个精致的雪娃娃,拥有一双洞察世间万物的苍天之瞳。那时,她曾被允许短暂地抱过他。
  但很快,他就被簇拥着离开了,因为他是“神子”,他的归属是整个五条家,而非某个个人的怀抱。
  此后,漫长的岁月里,他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每一次,他都变得愈发强大,愈发耀眼,也愈发遥远。
  她爱他吗?自然是爱的。那是从她身体里分离出去的一部分,是改变了她一生命运的存在。
  但她爱的,或许更多的是“五条悟”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意义,是那个被家族供奉起来的“神子”。至于那个会哭会笑、会有自己喜怒哀乐的真实的孩子,她从未有机会真正认识过。
  她静静地坐在那里,继续完成她的插花作品,时间在这个精致的院落里仿佛凝固了。她的一生,大抵也就如此了。安静地,作为一件华丽的摆设,直到永远。
  五条悟拉着江訫月走在错综复杂的回廊里,之前的话题似乎已经被他彻底抛诸脑后,他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对什么都漫不经心的模样。
  “家宴没什么好吃的,都是些看起来花里胡哨、吃起来凉冰冰的东西。”他抱怨着。
  江訫月太了解他了,怎么不知道他试图用轻松的话题掩盖那片巨大的,自童年起就存在的空洞,那空洞并非源于缺乏物质或地位,而是源于一种最基本的情感联结的彻底缺失。
  他拥有万千宠爱,但那爱是给“六眼”的;他拥有至高地位,但那地位将他隔绝于所有寻常温暖之外。
  江訫月反手握紧了他的手,没有追问,也没有安慰,只是指着前方一株造型奇特的松树,自然地接话:“那这棵呢?也是那个脾气很臭的老园丁修的?”
  五条悟抬头看了一眼,嗤笑一声:“这棵?这棵是他徒弟的手笔,水平差远了,一看就不够嚣张。”
  *
  江訫月在一个精致却透着冷清的小庭园里驻足,望着池中几尾缓缓游动的锦鲤出神。五条悟刚刚被临时叫走,她便独自在这里等他。
  身后传来极其轻柔的脚步声,她回过头,看到那位方才仅有一面之缘的妇人,五条和葉正静立在几步开外的廊下。
  是五条悟的母亲。
  她没有靠近,只是站在那里,她的眼神沉静,但那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谨慎与好奇,仿佛在审视一件与她儿子相关却又完全处于她理解范围之外的重要事物。
  两人之间隔着一段符合礼仪的距离,空气安静了片刻。
  五条和葉率先微微颔首,带着京都口音:“失礼了,你就是悟带来的客人吧。”
  江訫月愣了一下,略一欠身回应:“是的。冒昧打扰了。”
  妇人再次轻轻点头,目光掠过江訫月的脸庞,“欢迎你来到五条家,希望没有让你感到不适。”她的用词客气,完全不像是在对自己儿子带来的、关系显然不一般的女性说话。
  江訫月看了看,也不由地放缓了声音:“这里非常宁静。和东京很不一样。”
  五条和葉的唇角弯起一个极其标准而温柔的弧度:“是的。老宅总是这样的,时间流淌得比较慢。悟他难得带朋友回来。他一切都好吗?”
  这个问题问得极其轻巧,却让江訫月瞬间意识到,这位母亲,甚至需要从她这个“外人”口中,才能探听到自己儿子的近况。
  “他很好。”江訫月回答,语气肯定,“和平时一样充满活力。”
  五条和葉像是微微松了一口气,但那放松的姿态转瞬即逝,随即又陷入另一种无措之中。“那就好。他从小就非常独立。我们并不常能知道他的具体情况。”她的话语在这里微妙地中断,似乎意识到失言,立刻转而问道,声音里带着更明显的试探,“你和他,是相识很久了吗?”
  江訫月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问题背后那种复杂的情感,一位母亲对儿子生活的全然陌生,以及那只能旁敲侧击的关心。
  她斟酌着用词:“不算特别久,
  但一起经历了不少事情。”
  五条和葉的眼神几不可察地亮了一下,像是透过江訫月,终于窥见了一丝那个她无法触及的,儿子所处的真实世界。
  “是吗?”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种真诚的慰藉,但同时又充满了距离感,“那就好。有人能在他身边,那就好。他小时候总是一个人。虽然有很多人侍奉,但他很孤独。”
  江訫月一时默然,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份来自母亲、却又如此疏远而沉重的关心。
  五条和葉似乎立刻意识到自己流露了过多的情绪,迅速恢复了那种完美无瑕的温婉笑容,微微后退了半步:“啊,请你原谅我的多言。只是看到你,忍不住说了这些,请您务必放松休息。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让侍女告诉我。”
  她说着,再次优雅地行礼,姿态无可挑剔,她准备转身离开,将空间和寂静再次还给江訫月。
  “夫人。”江訫月在她转身前开口。
  五条和葉停下脚步,略带疑惑地回头:“是?”
  江訫月露出了笑容,眉眼甜甜,让人心生喜欢:“京都的庭院很美,尤其是松树。悟他有跟我提起修剪它们的园丁。”
  五条和葉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似乎完全没料到会从儿子那里听到如此寻常甚至带着点调侃的家常话。她的眼神也似乎因此温暖了少许。“是嘛。那位老师傅的手艺,确实是极好的。”
  她再次微微颔首,“祝你今日愉快。”
  说完,她转身离去,江訫月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挺直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这次短暂的交流,却比任何形式都更深刻地让她体会到五条悟在这个家族中所处的巨大孤岛的位置,以及那围绕着他却无法触及他的冰冷而无奈的爱。
  就在这时,五条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贯的懒洋洋的调子,仿佛能轻易驱散所有阴霾:“久等啦~走吧,带你去看看我小时候造反的地方。”
  其实他都听见她们的对话了,但是他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刚才发生的那一幕。
  江訫月转过身,十分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笑了起来:“好啊,我正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能关得住小时候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