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作者:起跃      更新:2025-09-18 09:49      字数:3861
  
  屋子里太安静,衣料褪下来的悉索声传入耳朵难免有些尴尬,宋允执盯着她的后背,出声问道:“他是谁?”
  “你问的是段少主?”钱铜侧目。
  “不用转身。”宋允执道。
  钱铜心道他一个男人怎么比自己还贞烈,那日她受伤,他不也看见了吗,她都没说什么...
  她与他讲起了劫匪的来历,“扬州的山匪头目姓段,二十多前便在此处盘踞,这人没什么抱负,一心只想做山头大王,甭管乱世还是太平盛世,他只打劫富商,不参与任何势利纠纷,如今五六十的年岁,打不动了,一切事务便由他的儿子段元槿在打理,段少主也是个没志向的,继承了他父亲的衣钵,专逮咱们四大商头上薅...”
  从她的嗓音里,能听得出对其恨得咬牙。
  宋允执先前了解到的不过是表面,没有她说的这般详细,他身上的衣衫已褪尽,伤多在胳膊和后背,有一刀在小腹,他避开得及时,伤口很浅,大夫开始替他浇消毒的烧酒,他停顿了一阵,才问道:“今日我见那位少主,样貌文雅谈吐得体,与其他匪贼有所不同。”
  这事钱铜也知道,她道:“人都是这样,缺什么想要什么,段老头子一辈子没读过书,做了大半辈子土匪,便不想自己的儿子步他的后程,段少主六岁时他便请了先生进山,考不考功名是一回事,他的儿子不能没有文化,像他一样做一个文盲粗夫。”
  “土匪一旦有了文化,就难缠了,四大家这些年被他算得死死的,他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手...”
  突然听到一声闷哼,钱铜下意识回头。
  大夫手里沾着烧酒的白棉正按在他小腹的伤口上,公子的身姿比她想象中精壮许多,身上的肤色不如他面上的莹白,是一种被日头晒过的康健小麦色,宽肩窄腰,腹部肌肉经络分明,不知道有多少块,好像有六块...
  她面色羞赫,可那双眼睛却没收回去,在他身上肆无忌惮地乱扫。
  她看得认真,宋允执的目光便追随她转动的眼珠,许是气糊涂了,忘记了要出声呵斥,直到她抬眸冷不防与他喷火的星眸对上,她便听到一声怒斥,“转过去!”
  好凶。
  钱铜扭回了脖子。
  适才说到哪儿了,钱铜想不起来了,没穿衣衫的公子对她的冲击太大,她道:“要不我到外面去等你,我保证不走。”
  宋允执不信她了,“就在这儿。”
  钱铜叹了一声。
  宋允执怕她等不住,继续与她搭话,“账本上写了什么?”
  “不知道。”钱铜道:“刚拿回来,我还没看。”
  “在哪儿?”他又问。
  钱铜从衣襟内掏出了阿金给他的那本账本,抬手对身后扬了扬,“这儿。”
  大夫还在,且他光着膀子,总不能让她拿过来给他看。
  宋允执没再说什么,安静地等大夫替他缝好胳膊上的伤口,散上金疮药,包扎完,套上了里衣,今夜来的大夫还是那日医馆为钱铜医治的大夫,对他们的谈话置若罔闻,临走时嘱咐道:“姑爷这几日不可乱动,伤口别沾到水,老夫开好方子,药煎好后,夜里姑爷服用两回,明日老夫再过来为姑爷换药。”
  宋允执点头,“多谢。”
  大夫出了门,钱铜才问身后的人,“可以转过身了?”
  “嗯。”
  钱铜回头,公子身上有伤此时只着了里衣,不过衣带却是系得死死的。
  他不用如此防备,她不看便是。
  她看他的脸就好了,公子此时的脸色没了以往那般有血色,额头冒出了一片细细的汗珠,钱铜走过去,担忧地问:“疼吗?”
  宋允执不想搭理她,心思都在她手里的账本上,敷衍地摇了摇头。
  公子嘴硬不是一回两回了,不疼,刚才是谁哼了一声?
  钱铜拿绢帕朝他额头碰去,公子要躲,她去抓人,碍着他身上有伤,无从下手,情急之中手便掰住他的下巴,往自己一侧转了回来,“别动,咱们也算礼尚往来了,不用客气。”
  放肆!
  宋允执脸色铁青,被冒犯的羞辱还未爆发出来,熏染着属于女子独特的馨香气息先一步将他包裹,他呼吸停歇了一息,目光所及之处却又是她离他不过五指的精美鼻梁,嫣红的唇...
  “别急。”钱铜察觉出了他气息里的凌乱,安抚道:“账本会给你看的。”
  她一点一点把他额头的汗珠拭去,故意磨他身上的煞气,她的话似乎起了一些作用,公子不再对他剑拔弩张。
  冷静下来,才好慢慢地谈。
  她松开他,唤了扶茵去煎药,之后坐在了他的身旁,拿出那本账本翻开,“咱们一起看。”
  账本的吸引力,让宋允执忽略了她适才的冒犯,集中注意力将目光落在她手里的账本上,她没往他这边挪,他只能将头靠近。
  钱铜翻了两页,一笔一笔地账目看下去,神色越来越紧张,最后震惊地抬起头,看向他,“崔家真的在走私!”
  她动作太快,他没反应过来,是以当她目光转过去时,眼睛离他的脸侧不过一指的距离。
  公子的气息骤然与她相交。
  细细密密的怪异思绪浮上来,两人同时往后挪开,又同时偏开头。
  安静了半晌后,小娘子先开口,不知是在庆幸还是在幸灾乐祸,“你我如今彻底成了一条船上的人了。”
  他在土匪面前露了脸,还把人家可以置换千金的东西给抢了。
  这梁子结大了。
  宋允执不想去看她虚假的表演,在决定算计他去抢账本之时,她难道没想过这一点?
  宋允执懒得与她磨蹭,伸手从她手里把账本夺了过来,他认真地翻着,小娘子便坐在一边双手捧着脸,看他脸上的神色,问道:“怎么办,我们好像惹了大麻烦。”
  宋允执眼皮子都没抬。
  “你说,我们把它交给官府,那位王大人,还有屏风后的大人物,会不会给我钱家盐引?”见他突然抬头看过来,钱铜眼睛愈发明亮,“肯定会的,比起两船茶叶,我钱家如今最需要的还是盐引。”
  宋允执质疑,她大费周章,弄来这账本,是为了盐引?
  茶叶不要了?
  钱铜沉思在自己的思绪里,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好,“我替你分析分析...”
  “首先得罪了段少主,他肯定不会放过我们,往后他找上郎君再打一回也说不定。”她比划着手指头,“其次,崔家的走私,可不是小事,官府的人在查,扬州其他商户也在关注,萝卜一拔带出来的泥巴还不知道有多少,若是有人知道这账本在咱们手上,说不定后头还有大蟒蛇,咱们钱家势单力薄的,得罪不起...”
  她一拍巴掌,做了决定,“是以,我明天就把它交给官府,让那些人彻底死心,往后再也不会来找咱们的麻烦,如此一来,咱们盐引有了,安宁也有了...”
  但宋允执最不想要的便是安宁。
  扬州的这水搅得越浑越好。
  账本给了官府,崔家的走私案便有了确切的证据,官府可以凭此账本彻查走私案,可如此一来,便是站在了明处。
  朴家蛰伏这些年,必然准备了后手,一个账本还无法将他扳倒,反而让他有了准备,知道朝廷是要对他下手。
  打草惊蛇了。
  若对方在暗中得到了消息,账本在钱家手里,必然会找上门,与钱七娘子谈条件,届时他便知道对方是谁了。
  是以,账本不能给官府。
  且他本身就是官府。
  他已经看过了账本里的东西,再拿这个,便浪费了。
  宋允执看着她已经胸有成竹的模样,问道:“你,不想要茶叶?”
  听他说起茶叶,钱铜面上又有了纠结,苦闷地道:“谁不想要,三十万的茶叶...够我开一年的茶楼了,如今崔家倒台,茶叶正是吃香的时候,此时我若能拿到茶叶,不得狠狠地大发一笔...”
  “既然想要,便去换。”
  用他险些葬送的一条命,换两船茶叶,与她而言,不是更值?
  可钱铜贪心,她既要又要,“我也想要盐引啊,我钱家凿了百年的盐,不能丢在我手上,否则将来下了黄泉,我如何同列祖列宗交代?”
  宋允执目光移开。
  “那日你也看到了,朝廷来的那位王兆,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还油盐不进...”
  宋允执喉咙滚了滚。
  “算了,咱们还是求个安稳,我也不能把你置身于危险之中,万一你再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宋允执心中冷笑,她会活得很好。
  然而账本,她还不能交给官府,他顿了顿,道:“既然朝廷不肯受贿,便是讲求‘公正’二字,你可让王大人,去钱家各个盐井,盐桩亲自视察一番,钱家凿盐的经验摆在那里,换成另外一家,还得重新适应,市场也会因此受到冲击,若无重大过错,朝廷不会轻易更改盐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