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贺时遂再抬起头时,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常。他抿了抿发白的唇，声音里都沁出无糖黑咖啡的苦涩，“走吧。”
  放下咖啡杯，贺时遂站起身，拍了拍西装上的褶皱。哪怕是中午才换上，经历了一整个下午和大半个晚上，也平添了几分沧桑。
  贺时遂拿起桌子上的鲜花、礼物和信，走向咖啡店的前台。
  前台的服务生还是他进来时那个年轻的女生，撑着下巴坐在收银台后面，头一点一点的，眼睛几乎要睁不开。
  “您好。”
  听到贺时遂的声音，她一个激灵，猛地从座位上窜起来，像一颗小炮弹一样，声音里都带了慌乱，“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先生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没事的，您别紧张。”贺时遂嘴角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看起来温文尔雅的样子，只
  有他自己知道，是身上陈年的伤疤和肌肉记忆在发挥作用，“我想给尾号0666的卡充点钱，可以吗？”
  “好的，辛苦您报一下完整的卡号和持卡人姓名。”服务生拿出一台精巧的机器，随着贺时遂报出的信息在上面操作。
  “好了，您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服务生公事公办，随口问了一句，整个人悄悄地往下滑，挨到椅子上。
  “还有，如果这张卡的持卡人出现了，麻烦您帮我转交这些给她，可以吗？”贺时遂付完钱，将怀中那个精致的礼品盒和低调奢华的手写信递给她。
  服务生接过东西，低着头答道，“好的。”
  “她……你看到她就能认出来。”贺时遂犹觉得不靠谱，补充道，“锁骨发、狐狸眼，她平时一般都穿西装……”
  “好的。”服务生依旧低着头，尽职尽责地回答。
  “辛苦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门口的风铃叮叮当当响过一阵，暑气被隔绝在门外。
  一直低着头的服务生悄悄抬起头，刚才那位一看就身份不凡的先生已经离开了。她小心翼翼地收好他留下的看起来就很昂贵的礼物和信件，打开手机翻出和闺蜜的聊天界面，终于恢复了非营业的日常语调飞速语音输入，“诡秘诡秘，你猜猜我刚才吃到了什么惊天大瓜！”
  “我刚才看到一个巨帅的男的失恋现场……”
  服务生还在滔滔不绝地分享她吃到的瓜，外面，贺时遂抱着那束离开水放久了而有些干巴的花，将它轻轻放到路边的垃圾桶上。
  “晚上的航班，改签到明天凌晨吧。今晚所有人，到时候到财务室领取补贴。”贺时遂沉声道，随即往前走。
  助理沉默地看着自家一向极有时间观念的总裁，沿着那一条商业街，每一家店都进了一遍，再充完钱出来转战下一家，丝毫不在乎这件小事他随便找个人就能做好。看他每一家都交代好持卡人的忌口，都留下自己的电话、和店主约定随时联系。
  街道的这一边走到尽头，他又不厌其烦地到另外一边，重复了一遍刚才的事。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那家咖啡店附近，准确来说，是隔了一条街。
  贺时遂缄默地走着，不知道在想什么，来接他的车就停在几十米外的地方。
  突然，他的目光无意间往外面一瞥，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辛鲤。
  她似乎是跑过来的，直直奔向那家咖啡店。
  与此同时，几乎是下意识地，贺时遂猛然加快脚步，一个弯腰躲进车的阴影里。
  哪怕隔了一条马路。
  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经坐进了车里，前排的司机发动了汽车。
  ***
  辛鲤在那家约好的咖啡店前一个急刹，停下了脚步。
  透过咖啡店玻璃门的反射，她看到一辆黑色的车缓缓驶离，后面跟着一辆白车。
  辛鲤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她的定位显示，贺时遂还在这家店里。
  下午NewAge那边突然出事，辛鲤好不容易才和月见里心音恢复了联系，得知他们找不到的水无月雅子不声不响回到了y国，一系列公关都要推翻之后从头来过。加班当然不可能只有几个相关部门行动，辛鲤作为总裁也有很多事情要忙，她加班起来忙忘了时间，等到从工作中抽身，才发现距离她和贺时遂约好的时间已经过了将近三个小时。
  风铃声叮叮咚咚，把前台和小姐妹聊天完全驱散了困意的服务生惊动，她放下手机，看向辛鲤时，眼底的惊艳根本压不住。
  虽然，可能是工作了一天，多少带了点班味，这位新客人眉宇间有着难以掩饰的倦怠，但看到她的第一眼，服务生就完全移不开目光。
  不光是她那女娲娘娘精雕细琢出来的容貌，更多的是源于她身上那种奇妙的气场。
  莫名的，服务生就想起了刚才那位“失恋哥”的描述。
  如果是像这位客人一样，确实担得起“你看到她就能认出来”这样夸张又抽象的措辞。
  服务生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她像一阵呼啸而过的风，直奔一个方向而去，时不时低头看一眼手机。
  不确定，再看一眼。
  辛鲤直直地走到一张桌子前，她的手机上，定位极为精确的导航系统就显示贺时遂在这张桌子的位置。
  准确来说，应该是贺时遂的手机，那个被她安装过信号发射器的手机。
  辛鲤死死盯着印花桌布下，露出一半的手机。不知道是不是自动捕捉到辛鲤靠近的信号，手机屏幕亮起，上面的锁屏壁纸辛鲤也极为熟悉，那是她前几天刚给贺时遂换上的。
  贺、时、遂。
  “不好意思，这位客人，麻烦让我先收拾一下这张桌子上的东西，您想坐这的话，等一会儿我们收拾好了来叫您。”
  陌生的人声响起，辛鲤的思绪被打断。
  她偏过头，就看到一位身穿工作服的中年女士推着清洁车过来。在她那辆清洁车的塑料筐里，已经叠放了好一摞带着污渍的餐具。
  眼看着中年女士的手就要伸向桌子上的咖啡杯了，辛鲤下意识伸手拦住，“不好意思，我想把它买下来，多少钱都可以。”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桌子上贺时遂留下的东西很重要，说不出为什么，但就是冥冥之中有声音指引她，留下它，她不会后悔的。
  这种直觉在她驰骋商圈时帮了她很多次，她的相信已经不需要经过思考了。
  “您是喜欢这个风格的咖啡杯吗？您想要的话，前台那里有新的。”中年女士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不安地看向看着正常、说出的话却让人不怎么听得懂的辛鲤。
  辛鲤深吸一口气，她也知道自己的行为确实看起来不太正常，“我和我朋友约好了在这里聚一聚的，他有东西落在这里了，我来帮他取，您可以等一会儿再打扫这里吗？”
  这话中年女士就听懂了，她眯眯眼笑起来，“早说啊，那你先找，阿姨等一会儿过来。”
  她说着，终于推着手推车离开，换了一桌清扫。
  总算把中年女士给劝走，辛鲤长舒一口气，正打算想个办法把这套贺时遂用过的茶具全部打包带走，刚才在前台一直盯着她看的服务生抱着什么东西走过来了。
  “这位客……女士！”服务生走到辛鲤身边站定，贺时遂托付给她的东西还被她抱在怀里，“请问您是会员卡尾号0666的鲤鱼女士吗？”
  “我是。”辛鲤听她这一番指向性极强的话，再结合她怀里的东西，大脑飞速运转之中，可能性最大是事件就被辛鲤筛选了出来，“他留下的？”
  服务生被辛鲤审视的目光吓了一跳，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听到辛鲤说出这个“他”时，服务生还有点不确定，“您说的，是一位个子挺高、穿着一件上面有红色鲤鱼刺绣的黑色西装的先生吗？”
  “贺、时、遂。”辛鲤低声但咬牙切齿地念出那个名字，想到服务生还在等她，还是压下了心里的其他念头，放缓了语气，“是他。”
  辛鲤动用她强大的表情管理能力，下一秒就收回了她不自觉释放出来的骇人气场。
  服务生察觉到那股压迫感消失了，辛鲤看上去还挺好说话的，这个发现使她鼓起勇气进一步靠近，把贺时遂托付给她的东西交到辛鲤手上，“这是他让我转交给你的。”
  她正准备开溜，和好姐妹分享“震惊！失恋帅哥和他对象上演他逃她追他插翅难飞”这种她臆想出来的狗血八点档，却被辛鲤给叫住了。
  “等一下！”
  服务生疑惑，“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女士？”
  “麻烦你把桌上这些餐具的费用全都在我卡里扣除，就当全新款式的标价。”辛鲤一手抱着礼物，一手指了
  指桌上剩下来的那些餐具。
  服务生虽然对辛鲤的行为感到不解，但还是乖乖地应了一声“好的”，然后识趣地给辛鲤留出一片私人空间。
  对，是因为她具有良好的职业修养，才不是被辛鲤变幻莫测的气场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