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作者:词雾      更新:2025-09-18 10:23      字数:3736
  
  只要他递出一个眼神,连话都不必说,就有人恭恭敬敬把东西递到他掌心。
  现在为了一个不起眼的小护身符,这人竟然费心思迂回,跟她玩起了绵里藏针。
  绵是一抿就化的,针是一折就软的,很好脾气的样子,倒让她不知不觉反思自己。
  好像她不乐意给的话,就等于亏待他了。
  说到底只是一个小手工,不至于吝啬,温听宜模糊低喃:“你要的话,那就给你吧。”
  随后不去看他的表情,匆忙转身,仿佛多待一秒就多一分压力。
  迈了半步,突然被他圈住手腕。
  “溪溪。”
  她身形一顿,像被风拂过的小草,思绪晃了晃。
  不明就里地回头,落进他暗含幽灼的视线。
  被烫了一下,她眼睫一耷,手腕往回扯。
  程泊樾却稳住力道,五指牢牢一攥,维持着两人体温衔接的节点。
  她只能单手拎着果篮,沉甸甸的,很费力,程泊樾洞察,另手把果篮接过去,慢条斯理地问:
  “我以前对你,是不是太冷淡了。”
  以前这个词太笼统了,温听宜沉思几秒,讷讷问:“你是指……什么时候?”
  程泊樾似乎无法理解女孩子在这方面的细腻感悟,他轻笑一声:“还分时段?”
  当然了。
  她乖巧点头,像个小机器人。
  时段是这么分的——
  由于他床品还行,所以在床上的时候,在情|事里清醒又沉溺的程泊樾,比任何时间都温柔。
  而他突发兴起逗她的时候,眼底总是泛着笑,懒洋洋的,看着很好说话,也算不上冷淡。
  至于其他时间,无论他是保持冷静,还是少见地压抑怒火,归根究底,都是一副寒气慑人的样子。
  假如逐字逐句跟他解释,恐怕他会听烦,温听宜就委婉道:“大部分时间,都挺冷的。”
  她做到了有问必答,却换来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怅然。
  似乎想弥补,但又无从下手。
  程泊樾生平第一次有了被旧账追赶的感觉,像站在一个泛锈的信箱前,箱门一开,陈年的信件就涌了出来,只能逐一拆封,拆到指尖麻木。
  一切都是滞后的,包括感知。
  总结下来,初见时对她冷漠的人是他,警告她少惹麻烦的人是他,回国之后让她提心吊胆的人是他,一个月前不理会她道歉信息的人,也是他。
  被暗刺扎到手,就算没有受伤,那种瞬时的隐痛也让她记忆犹新,所以她一边愧疚,一边退怯。
  再退就哄不回来了。
  程泊樾不给她谋划逃离的机会。
  语气像试探,像拉拢:“那我现在这样,会不会让你觉得不好相处?”
  低哑沉稳的嗓音,带着不可多得的认真。
  温听宜的注意力一下被他拉回来,不禁怀疑这是哪种不露锋芒的高深战略,似勾非勾的,让她踌躇又被动。
  目光暧昧交汇,她试图反客为主:“你不是有一千个心眼子吗?天生就擅长洞察别人,就算我不回答,你也能猜准的。”
  他像听见什么好笑的,勾唇轻哂:“以前能猜准,现在不行。”
  她不解:“为什么?”
  “因为心乱了。”
  空气倏然静止,她指尖颤了颤。
  周遭麻雀叽喳,早晨的光线像淡金色的薄雾,笼在程泊樾身上,锋利线条悉数淡化,让他不再那么触不可及。
  原来这种感觉就是他说的——我们重新试一试。
  其实关于这个,她有很多想问的,此刻却失去了方向感。
  像战绩为零的游戏新手,模拟演练时勉强及格,等到真正开局面向对手,就茫然无措了。
  沉默时,脚后经过一只狸花猫,颇有闲云野鹤的气质,喵了一声,仿佛叫人让道。
  程泊樾视线一垂,提醒她后面有猫,然后就顺理成章,将她往怀里带了带。
  不能踩到猫,温听宜只能往前走几步,浅色的小短靴抵住他的皮鞋,堪堪停下。
  她怀疑这人早有预谋,此刻不过是托猫的福,沾猫的光。
  距离拉近,他扫一眼她素净泛红的耳垂,状似随口一问:“送你的耳环和项链,不喜欢吗?”
  潜台词,为什么不戴上?
  她心说当然不能戴了,怪别扭的,两人现在什么关系?严格来说,是前床伴吧,谁会戴前床伴送的首饰?
  这种含义复杂的贴身物品,有其特定的使用法则,比如群里的小姐妹曾锐评:“如果不是为了制造暧昧,平白无故戴上前床伴送的首饰,很难不产生一种拎着他的ck裤衩出街的感觉。”
  话糙理不糙。
  假如把礼盒还给他,又显得她死心眼儿。
  她现下只能说:“我好好收起来了。万一哪天你开口要回去,至少还能完璧归赵。”
  很礼貌,很温柔。
  却把人气死了。
  程泊樾撇过头轻哂,第一次感觉自己被羽毛做的手|雷轰炸了。
  什么叫要回去?
  给出去的东西他哪次要回去了?他有这么计较?
  程泊樾皱着眉,宛如烦躁的思索:“温听宜,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她一脸单纯地望着他,认真回答:“抢护身符的形象。”
  “……”
  ——
  两人进到东院时,前厅传出磕磕碰碰的麻将声。
  茶室里凑了一桌亲戚打麻将,老爷子也上了牌桌。
  轮椅丝毫不影响老人家发挥,刚还胡了一把,喜上眉梢。
  虽说程岱儒身体抱恙,但他心态好,孩子们大老远赶回来探望,老爷子第一句就是:打不打麻将?这么多人,能凑个两桌呢。
  温听宜刚进门就被爷爷叫住。
  正好有位婶婶临时有事,人下了牌桌,温听宜就稀里糊涂补了三缺一。
  不会玩德扑,麻将她还是会的。
  今天她回家一趟,爷爷喜笑颜开,每句话都要稍带上她,询问她的近况。
  这种明目张胆的关心和偏爱,就像一个刚来不久的转学生,在课堂上被老师当众表扬。
  一边听取夸赞,一边还要注意周围同学复杂的目光。
  心情很微妙。
  她一来,其他人就被程老爷子冷落了。
  气氛说好不好,说坏也不坏,温听宜只能尽量把话题往其他地方引,避免被过度聚焦。
  身旁坐着不常回家的小姑姑,她对温听宜印象不深,两人的对话次数屈指可数。
  小姑姑摸了一颗牌,见缝插针地问:“你小名叫溪溪吗?”
  温听宜乖乖整理自己的牌:“是的。”
  “有什么含义?”
  她说:“是从一首宋词里取的单字。”
  「清溪奔快,不管青山碍。」
  小姑姑就领悟般点了点头,说含义很好,谁给你取的?
  温听宜顿了顿,说是家人。
  对方就追根究底,哪个家人?
  她摸着一颗牌的字体纹路,平静道:“我外婆。”
  冷不丁的,老爷子想到逝去的人,脸上的喜悦逐渐淡了。
  玩完一局,程岱儒说自己困了,要午睡去。
  温听宜也趁机离开,大大方方说自己要回去练舞,下次再回来。
  终于得以脱身。
  说实话,要不是为了陪爷爷打麻将,她早就想走了。
  因为屋子里的氛围越来越怪异。
  老爷子走后,小姑姑不再装孝顺,原形毕露地掏出打火机,点了根烟抽。
  一个远方亲戚说:“上次见到听宜,她还很小呢,眨眼就长这么大了,漂亮成这样。”
  “养得好呗,也不看是在谁家长大的。”小姑姑耐人寻味地拖长音调,“老爷子对她呀,比对我这个亲女儿还上心。”
  有人插嘴:“听宜都这么大了,她家里人不把她接走?”
  “谁知道呢。”小姑姑掸了掸烟灰,“别人家的经,轮不到我们来念。”
  剩下的几人玩不尽兴,又凑齐了一桌。
  席上有长辈四顾寻找:“诶?小樾呢,他不是跟听宜一起回来的?”
  小姑姑咬着烟说:“在外头打电话呢。”
  “哦。对了,你们发现没,他跟那小姑娘,好像闹别扭了?”
  “闹什么别扭,他俩谈了?”
  “不知道啊。”
  小姑姑觉得好笑:“得了吧,你们别学老爷子瞎猜,那小姑娘跟他不可能有戏,全京城的姑娘都跟他
  没戏。要我说啊,因为他爸那事儿,给他留阴影了,家里人趁早找个心理医生给他瞧瞧吧,否则他这辈子都谈不了恋爱。”
  随后话锋一转:“不过呢,要是他们之间真有什么,我也不意外。年轻人嘛,感觉来了就玩一玩,无可厚非,毕竟你们也瞧见了,那小姑娘长的,一看就是个会勾人的花瓶。”
  程泊樾在院子里接了个冗长的电话,转过背的功夫,温听宜已经不在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