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作者:词雾      更新:2025-09-18 10:24      字数:3791
  
  所以他下一句尽量委婉:“要是不想一个人睡,我可以到隔壁陪你。”
  安静几秒,听筒里传出谦虚礼貌的一声:“那就……麻烦你了。”
  这话似曾相识。
  细细一想,完全是一模一样的措辞。
  初见时他对她不友善,她就是这么乖软示弱的。
  当年谁能料到,两人今后的关系会翻天覆地。
  程泊樾险些怀疑她是故意这么说的,用来反复提醒他、控诉他——你之前对我好凶。
  一时无言,通话断了之后,他突然开始头疼,又气又想笑,心却软得一塌糊涂,像被一只圆不溜秋的小豆蟹钳了一下。
  小豆蟹钳完就溜,不知何时再来造访。
  反正是一点也没放过他。
  ……
  温听宜洗完澡,吹了会儿头发,趴在床上翻看之前写的人物小传,卧室房门被敲了一下。
  某人说陪就陪,态度积极。
  程泊樾进来的时候,她快速把纸边的小人仔涂鸦折起来,装作若无其事,规规矩矩靠坐在床头。
  落地灯散开一束暖光,映照她专注的神情,纤长的睫毛一动不动,像个挑灯夜读的优等生。
  优等生穿的很清凉。
  或许是为了应对别墅里充足的暖气,她上身只挂了一件小吊带,身下配套的裤子也很短,浅色的软绸料子,下摆堪堪遮住大腿根。
  衣柜里有这套睡衣吗?他给她挑的?
  程泊樾不着痕迹地蹙起眉,顺手关上房门。
  温听宜不声不响,余光注意着他的行动轨迹。
  他也刚沐浴不久,穿一件深黑色绸质睡袍,腰间的绳结依旧系得松垮散漫。
  暖光笼罩下来,他身上的锻炼痕迹恰到好处,在薄薄的衣料之下若隐若现。
  程泊樾带着一阵木质淡香走到床边,个子居高临下,动作却很轻,先伸手摸一摸她的头发,例行检查,要彻底吹干才算过关。
  显然没有,还是半湿的。
  他取来吹风机,站在身后给她吹干发梢。
  温听宜跪坐在床边,被他高大的影子笼罩着,程泊樾配合着机器暖风,有一搭没一搭地给她梳理长发,手指时不时碰到她后颈,有点痒。
  她手里还拿着自己写好的人物小传,不经意地,将边角的折痕按了按。
  忽然听见一句:“想见他吗?”
  她醒了神,下意识问:“你说林导吗?”
  “不是。”程泊樾说,“是你爸爸。”
  静了会儿,耳边只有吹风机低沉的运作声。
  “不想见。”她斩钉截铁,干脆的结论里带着闷闷的鼻音,“没有见面的必要,这辈子都不要见,我特别特别讨厌他。”
  像个涉世未深的小朋友,耿直且爱憎分明。
  其实是一件好事,面对讨厌的人,不必逼自己与对方和解。
  程泊樾嘴角牵起一点笑,低眸,掌心感受她发梢的湿润。
  关于她父亲的事,他今早已经让周凯去办了。
  手段是为对方量身定制的,出乎意料地温和,没有掀起半点腥风血雨。
  就连温兆文本人都感到意外。
  前情是,周助理给他打了个电话,说程先生愿意跟他见一面,不管是聊投资还是聊家事,都乐意奉陪。
  于是他带上自己的秘书,乘坐最早的航班,九点多就落地京城。
  周凯开车前往机场,负责接人。
  一番体面问候结束,场景就聚焦到车上,周凯开着车驶离机场,对后座的人微笑说:
  “程先生和听宜小姐晚点就跟您会面,一会儿您先到餐厅耐心等等,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最好不要亲自找到总部办公室去,也不要到柳贤胡同拜访,毕竟您知道的,程老爷子年事已高,需要静养,不希望有外人上门打扰。”
  外人这个词,很微妙了。
  一切尽在不言中,温兆文戴着微笑面具,不露声色地应下:“辛苦你了,周助理。”
  周凯:“没事。”
  Tessa则全程无话,做最安分的随行秘书。
  她四下看看,发现身边有个购物袋。
  一点也不亲民的牌子,居然被主人随意放在后排。
  刹车时袋子歪倒了,Tessa以爱惜奢侈品的心态帮它扶正。
  周凯从后视镜里瞥见了,这才发现自己马虎,袋子里的外套居然没让温小姐拿走。
  但此刻不能返回剧院送衣服,周凯只能专注眼前事,开车从机场前往国贸,将他们带到一家泰式餐厅。
  提前预订好了位置,周凯邀人落座,安置妥当之后就离开了。
  临走前还是那套说辞,让温兆文在这里耐心等等。
  温兆文就没有多问,只是体面地点头。
  殊不知,开始了一场漫长的等待。
  阳光洒入环形落地窗,周围十分接地气的环境,隔壁那桌坐了一对父女,父亲在给半大点的女儿过生日。
  女儿奶声奶气指着桌上:“爸爸,我要吃蛋糕。”
  “好,爸爸一会儿就给你切哦。”父亲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块粉色方巾,将儿童椅拉近身前,“来,先把小围兜戴上。”
  温兆文面无表情看着这一幕,小女孩清澈圆润的脸庞映入眼帘,在他目光里变得模糊。
  他看久了,眼神愈发空洞,似乎想到什么往事。
  直到Tessa出声,击破了空白:“温总,我在系统提交离职申请了。今后不能再做您的左膀右臂了,请您见谅。”
  启恒资本即将人去楼空,现在连最听话的秘书都要拍拍屁股走人了。
  温兆文神情一顿,看向餐桌对面的秘书,扯了个生硬的笑:“怎么没跟我商量呢?打算另谋高就吗?”
  Tessa不卑不亢地微笑:“不是的,我没有往别的企业投简历。我想回老家了,在小区门口开一家宠物店,铺面已经在装修了。”
  “啊,这样。但是你工作做得很好啊……”温兆文皮笑肉不笑,话里透出一股傲慢的惋惜,“为什么想不开啊?居然要搞宠物店?这年头,开店不挣钱吧。”
  Tessa去意已决,早就不吃pua这一套了,反而骄傲笃定:“温总,每个人都有一条真正适合自己的路。我选择离开职场,走上另一条路,并不是想不开。相反,我认清自己,也认清现实了。”
  言外之意,谁都想得开,谁都认得清自己,唯独你温兆文认不清自己,认不清现实,非要在山穷水尽的局势下垂死挣扎,甚至打起了自己亲生女儿的主意,你还是人吗?
  温兆文冷不丁被下属内涵,脸色越来越难看。
  Tessa不以为意。
  果然人逢离职精神爽,什么话都敢说了:“温总,我庆幸自己这么年轻就找到了未来的方向。或许一辈子过不上大富大贵的日子,但至少,我不会留下遗憾。而您在生意场上风光了这么多年,时至今日,您有遗憾吗?”
  温兆文面色渐凝。
  他想说没有遗憾,可是话到嘴边,隔壁桌奶呼呼的声音传了过来。
  ——“爸爸,今天我生日,我要给你许愿,祝你赚大钱~”
  于是他突然想到,他有一个多年未见的女儿,也喜欢在生日时给家人许愿。
  温兆文永远不会承认,他最大的遗憾,或许是失去了一个最爱他的女儿。
  他年轻时当销售,业绩起起落落,压力大,嗜酒,每次喝完酒就撒酒疯,撒完就累瘫在沙发上,盯着出租屋的天花板,幻想今后一定要住豪宅,开豪车,养一堆下属,自己当老板,再也不看人脸色。
  温听宜当时还咬着奶嘴,跌跌撞撞爬到他身边,小小一团,双手把她心爱的毛绒小熊递给他。
  “爸爸……”
  她不会说话,只会喊爸爸,用的是体谅人的语气。
  她还那么小,就已经会安慰人。
  后来她上小学了,不再玩毛绒玩具,出租屋也真的换成了大别墅,温兆文如愿攀上了梁家,立志要借水行舟,飞黄腾达。
  他疯狂想干出一番事业,精力分散到各处,唯独忽略了女儿。
  温听宜第一次拿着奖状到他面前,他不闻不问,用敷衍打击了她的喜悦。
  但他工作受挫时,只有温听宜会给他泡一杯热茶送到面前,安慰他:“爸爸,放宽心,事情会好起来的。”
  温兆文瞧不起小孩子的天真。
  “你懂什么?写你的作业去。”
  就这么把她打发走了。
  之后也因为类似的事情吼了她好几次,她受了委屈,就躲进房间里偷偷哭,哭够了就擦干眼泪出来吃饭,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因为家里没人安慰她。不开心的时候,她只能自己消化。
  再后来,其实温兆文知道,泼开水那件事是梁安霏搞的鬼,但他没有护着温听宜,反而装聋作哑,冷血又虚伪地,将她送到外婆家。
  女儿太懂事,不哭也不闹,道别时,还问他什么时候来接她。
  温兆文嘴上敷衍着,说一定会来接她,但实际上,他根本没去看过她,甚至有种丢掉包袱的畅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