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作者:词雾      更新:2025-09-18 10:24      字数:3742
  
  他落在她掌心的目光逐渐失焦,手指揉按的动作也停住了。
  温听宜歪头看着他,食指摸摸他紧蹙的眉心,像一记温柔的风,帮他抚平起伏的沙丘。
  “那个时候,我很喜欢他。”
  “很依恋他。”
  “他教我写题的时候很有耐心,我在模拟卷上写过他的名字,当时他在院子里打电话,我心虚,怕被他发现,就把字涂黑,涂成小煤球了。”
  “后来,我喜欢在纸上画涂鸦,每一个都是他。”
  “他现在,好像比以前爱笑了。”
  空气凝滞,程泊樾呼吸很淡,颈侧的青筋却绷了一瞬。
  温听宜是与他相反的放松,她开朗释然地抱住他,像第一晚喝醉酒,在车上搂住他那样,侧脸贴住他胸膛。
  这次他没有拎着她的后颈撵开她。
  程泊樾低着肩,紧紧将她抱住,手臂用力到有些许颤抖。
  是少见的克制与怜惜。
  回卧室之后,他顺理成章圈她入怀。
  两种不一样的热,在暗夜里相融。
  温听宜被热吻浸泡过,浑身绵软,一沾床就困得不行,程泊樾则毫无倦意,整个人介于冷静和凌乱之间,面色云淡风轻,胸腔却一团乱麻。
  他从身后抱着她,手臂搭在她腰上,圈得有点紧,但不该碰的地方,他都没碰。
  温听宜困倦地判断出,某人的体力和定力成正比。
  两道呼吸温淡起落,彼此什么也没说,却好像什么都说了。
  一整夜在他怀里度过。
  她睡得安稳,某人却整晚失眠。
  ——
  又一天到来。
  早餐有开胃的冬阴功汤,保姆给两人各盛一碗。
  两人面对面而坐,程泊樾好像没什么胃口,尝了一点就撂下勺子。
  温听宜默默喝汤,余光之外,西装革履的男人正在用湿巾擦手,动作慢条斯理,气场更是泰然自若。
  而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他还淡定。
  他不知何时给她剥了虾,把一小碗虾肉放到她面前,之后就擦净手,拿平板处理邮件,全程不声不响。
  刚来不久的保姆阿姨暗自观察这一幕,心想,两个年轻人是闹别扭了吗?怎么一句话都不说了?
  其实这关乎一个很平常,但又时常被忽略的规律——人在心事重重的时候是很难开口说话的。
  像经历了一场爆炸之后,空间里尘埃弥漫。
  这个阶段,往往是安静的,混沌的。
  ……
  早上八点过,程泊樾抵达集团总部。
  按部就班开了一个早会,回到办公室,他靠坐在皮质转椅上,久违地点了根烟,没抽,任它在指间燃尽。
  身后是纱帘敞开的落地窗,光线穿过集群盘旋的大厦,落到室内,明晃晃地掠过他指间,衬得这点火星子有多么微不足道。
  倏地,烟灰落下来,把他手指烫了一下,他这才淡然回神,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
  忽然有人敲门。
  “程老板!”陆斯泽大大咧咧推门进来,“贺狗子回来了,晚点一起去机场接
  人?”
  程泊樾眼皮都不抬一下,不走心地拒了:“今天没空,事情多。”
  “哎呀,劳逸结合一下好不好?”陆斯泽一屁股坐到不远处的沙发上,爪子拨弄一盆高大的绿植,热心苦口地问,“你一年到头泡在工作里,不会觉得累吗?”
  当然会累。
  但早就习惯了。
  上一辈进入固权阶段的时候,程父没有走上既定的路子,而是选择闷头创业。
  集团是父亲的心血,也是他一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事,他知道自己性格软,不适合从政,干脆从了商。
  内部最初勾心斗角,直到程泊樾接手大盘,该拔的刺,被他拔得一干二净。
  如今鼎盛又风平浪静的状态,也算对得起逝者生前一片苦心。
  “你们怎么都不学学我啊?”陆斯泽自卖自夸,“当个甩手掌柜,乐得自在。”
  程泊樾不是没想过。
  只是觉得那样的日子太乏味了。
  虽然不当甩手掌柜的日子也没好到哪去,但至少充实,井然有序。
  他是喜欢牢牢掌控条理次序的人。
  但不知从何时开始,比起规整的工作日程,他更期待跟一个女孩子相拥而眠,偶尔早点起来做早餐,煎鸡蛋时,被滚烫的油点溅到衬衫上,再随手抹去。
  偶尔陪她赖床,亲吻她微乱的头发,捏她白皙软净的脸蛋,吵她睡觉,再被她生闷气地捶一下肩膀。
  一日三餐,周末再看一场电影,假期去遥远的地方旅行。
  至于宠物,养鱼养猫都可以,只要是她喜欢的,他可以给她搞一个小型动物园,或许动物的叫声会很吵,但他不介意。
  生活怎么过都行,只要身边有她。
  烟酒坏癖,能戒的都戒了,其实并没有多好受。
  胸腔空落落的时候,总希望小姑娘陪在身边,对他笑,扯着他的衣袖跟他撒娇。
  这些念头早两年就出现了,但他一直不肯承认。
  程泊樾一手撑着额,太阳穴疼得要命。
  “跟不跟我去接机嘛?”陆斯泽肉麻兮兮地问,“贺狗就回来一天,明早又飞伦敦了,今天好不容易能聚一回,可别错过了。”
  程泊樾闭了闭眼。
  无处发泄的叹息都沉进了胸膛,他莫名烦躁又疲倦,低沉嗓音带着一点怅惘:“已经错过了。”
  在小姑娘悄悄喜欢他的时候,他毫无觉察,而是任由本性驱使,对她释放了太多冷漠与不堪。
  再后来,两人度过一个荒唐夜,他硬生生离开了三年,跟自己的负罪感作斗争,又被心结束缚着,对她不闻不问。
  回国之后,他看似平静,其实早已乱得一塌糊涂,被欲念拉扯着,挤出一分艰涩的坦诚,模棱两可又轻浮地对她说一句“要你”,害她心乱如麻,他却无动于衷。
  如果不是她主动靠近,事情不知道要发展成什么样子。
  小姑娘一次又一次地贴近试探,试图捂热他的心,他却浑然不觉。
  程泊樾难以想象,他在这件事上竟然如此迟钝。
  “没错过啊,飞机还没落地呢。”陆斯泽跨频道回应他,随后瞧出一丝不对劲,“程老板今天怎么回事啊?感觉您心事重重,为情所困?”
  程泊樾没有搭腔。
  半晌,他倦怠地睁开眼,一行搜索记录突兀又刺眼地,印在电脑显示屏上。
  [女孩子第一次是不是很疼?]
  这种十七八岁的莽撞小子才会在网上搜索的问题,此刻不可思议地,出自于二十八岁的程泊樾之手。
  那晚的画面在脑海来回翻滚,简直把人逼疯。
  在她喜欢他的时候,他对她没有足够的怜惜,反而被不可控的欲念冲昏了头脑,摁着她满屋子乱来。
  她年纪还小,哪里经得住他那样折腾。
  程泊樾头疼得厉害,关掉电脑屏幕。
  陆斯泽悠闲地躺在沙发上,看某人起身穿上了外套,作势离开总部。
  看来要把今天的工作日程往后延,空出一整天的时间了。
  为谁空的?一目了然。
  陆斯泽不明全貌,无妨,先猜一波:“是不是试镜时间快到了,你担心听宜妹妹?”
  林烨的吹毛求疵,陆斯泽也十分清楚。
  一分钟的镜头要磨一整天,这都算轻的了,之前拍一部江湖冒险片,为了激发出角色落魄时真实的饥饿状态,林烨命令演员三天不准吃饭,差点闹出人命。
  陆斯泽啧声:“要是我,我就劝她选另一条轻松的路了。”
  程泊樾抬腕系表,神情平淡如常。
  “她还小,再往前走几步就是人生岔路口,很多事情,她要自己选过试过才能知道是非好坏。拍电影也好,进舞团也罢,我都不会干涉她。要是出什么问题,我给她担着就是了。”
  ——
  另一边,温听宜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谁在想她呢?
  她今早拍摄一组香氛广告,摄影团队效率很高,任务完成就收工了。
  Sam赶回去遛狗,她独自一人站在商厦的环形花园前,看了眼手机屏幕,还早着,午饭时间都没到。
  清冷又澄明的冬季早晨,适合捧着一杯热饮,隔绝外界喧嚣的车水马龙,坐在温暖的观影厅里,看一部细水长流的片子。
  于是她决定去看电影。
  跟之前一样,又是一个人来。
  早上的电影院客影稀疏,空气里一股爆米花的甜香,气氛清冷但悠闲。
  温听宜选的是一部排片很少的文艺电影,她一个人坐在观众席中央,仿佛包场。
  全场灯光暗下,她脱下围巾抱在怀里,安静靠着椅背。
  在大屏幕漆黑的几秒钟里,她想到某人今早毫无情绪的脸。
  不禁困惑,他到底在想什么呢?明明昨晚抱她抱得那么紧,醒来却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