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尔温金色的碎发垂落，遮住了眉眼，只留下线条柔和的下颌微微收缩；融化蜜糖般温暖的棕眼睛便也随之暗淡，整个人像只被雨淋透的金毛，蔫蔫地杵在她面前。
  ”我明白了。……我不会忘记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犯了遗弃小狗的重罪。
  等林渺无比恍惚地走出四王子的府邸，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因为太过震惊，忘了追问发现七王子尸体的事情。
  “……”
  好在回到光明协会后，她的恶魔也为她带来了情报。
  瑞斯靠在窗边，面色微沉：“昨日早晨，亲卫队在银坡森林的另一侧发现了一具血肉模糊、面目全非的尸体，经王室秘术检测确为‘七王子’无疑。”
  “……是原先被放在地下室的，真正的七王子。”
  像是预判了林渺要说的话，瑞斯迅速地补充：“能破解安维法术的生物并不多，我问过切西娅，不是她。也不是玛门和别西卜。”
  林渺抿唇：“没有留下气息么？”
  “没有。应该是不需要力量驱动，类似于寻物球的法器。”
  暴怒首眉梢皱起，眼尾压低，显然在为自己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感到心焦和躁郁。
  林渺心中大致有了猜想。
  她没再说什么，招了招手让恶魔过来，窝在大狗的怀里安静地闭上眼休息，准备迎接深夜的“探险”。
  瑞斯的手臂下意识箍紧，见她略有不适，又顺着她的腰线轻轻往下滑了半寸，变成更松弛的环拥。
  细长的、布满鳞片的尾巴探出来，丝滑地将她的双腿环住，卷啊卷，绕啊绕，宛如一条柔软而坚韧的绸带。
  *
  是夜，万籁俱寂，月隐星沉。
  是个适合作案的好日子。
  玛莎带着林渺与三头犬一路隐身，趁着侍女替国王端药、光明法阵暂时留口的功夫，混进了国王的寝殿。
  昔日时英俊威严的国王此刻不过是瘫痪在床上的烂泥，锦被下的身躯枯瘦如柴，皮肤松弛得像泡发的旧纸，灰白的发丝黏在额角。
  侍女将药放到床边时，他连动都没动一下。
  待她退出宫殿，瑞斯抬手，魔力筑起静音屏障，一人二魔显露了身形。
  “国王陛下，几日不见，您怎么落到这般凄惨的地步呢。”
  林渺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望着垂死的命蟊贼，嗓音清越，隐含笑意。
  国王布满皱褶的眼皮猛地撑开，露出其下浑浊的眼睛。
  待看清她的面孔，与背后的一男一女，垂死的老者发出宛如破风箱似的喘息，与一阵意义不明的嗬嗬声。
  “见到我，很惊讶么。”林渺观赏起自己的手来，“觉得我没有胆子回来？还是不可能潜入守卫森严的王宫——然后继续杀了你？”
  ”被自己儿子整到这个地步不好受吧？”林渺当作没看见国王凸起的、红血丝如蛛网狰狞的眼球，自顾自地往下说，“可是您都夺取了那么多人的生命，连儿子的身体也没放过，就没想过自己会有翻船的一天吗？”
  “您肯定想过。”
  “只不过，贪欲和权力蒙蔽了您的双眼，所以您什么也看不见了。”
  “对吧——”
  “神魔战争后的第二任国王，马库里陛下。”
  第72章
  自神魔之战后,克雷兹先后登基了三位国王。
  林渺承认光凭墓中的尸体无法确定国王最初的身份，然而玛莎找到的日记里，第二任国王遇到信徒的事儿实在太过巧合。
  看到国王那层勉强挂在颧骨上的脸皮开始猛烈地抖动,她便明白自己所言为真。
  “何必如此惊讶呢。”林渺道,缓缓收起唇边的笑。“禁制已设,你的寝宫不会再有人来。若还想活命，就说说吧——你从何处知道这些邪术？”
  肋骨根根突出的胸膛起伏剧烈，国王枯瘦的手蜷起，却依旧紧紧闭着唇。
  见状,瑞斯不耐地上前，想要直接来硬的,却被林渺用眼神拦住。
  “明知我能杀你,还不愿松口，看来有些东西比你的命更重要。”
  “但是国王陛下,我既然能看出你所用的邪术,你猜,我知不知道更加有趣的术法呢？”
  她面无表情，音色却是阴冷婉转,含着期待，“光是邪术的反噬有什么意思。要我说，得先保持你意识的清醒，然后用地狱烈火的焚烧,把一身皮肉烤制焦熟。”
  “还有啊，古籍上记载针罚之术,将那细若牛毛的钢针，一根一根从指甲缝里钉进去，钉上个十根八根,刺穿筋脉。”
  “唔，还有‘水牢’。陛下亲眼目睹过那场战争，对魔物的印象大抵是很深的吧？将您泡在没过胸口的冷水里，再放些魔物撕咬……”
  玛莎在后头听着林渺上演酷刑脱口秀，眼看着国王的脸色越来越差、近乎惨白，那叫一个目瞪口呆、叹为观止。
  到底谁才是恶魔啊？！
  地狱空荡荡、险恶在人间！！
  她悄悄抱紧了自己，余光瞥了眼三头犬大人，不可思议地瞪大眼——不对吧，这样三头犬阁下还能笑得出来？
  还是那种恶心的、和三头犬俊美冷酷脸完全不搭的、快要腻死魔的微笑！！
  在林渺进行到挖心环节时，被人类的心理折磨与恶魔的威压双重攻击的国王终于受不住了，他死死地抓紧被角，冷汗滴落，像条死鱼一般大口搜刮着新鲜的空气：“……我……我说！”
  林渺停了嘴，恶魔反倒加重了魔息的胁迫，令国王的精神更加紧绷。
  “很好。那就从你巡查城镇时，遇到的那位信徒说起吧。”
  国王看林渺的眼神像是在看怪物。
  显然，他错误地估计了林渺对当年之事的掌握程度，肉眼可见地惶恐起来。
  “别耍花招。”瑞斯站到林渺身后，神情冰冷，掌心随之窜起一团烈火。“你说的谎，我都知道。”
  “……”
  “我……我是在西部城邦的一个镇上遇见雷穆，就是那个强大的光明信徒的。”
  马库里蜷曲在床榻上，苍老嘶哑的嗓音发颤，“那时我刚刚上位没多久，尚有兄弟对王位虎视眈眈……雷穆说我合他眼缘，不仅为我向光明神祈福，还让我……我觉醒了光明的天赋……”
  林渺与瑞斯对视一眼，恶魔微微点头，默不作声。
  “我就想着回报他……但雷穆说，作为信徒他别无所求，只希望‘神明的福泽能遍及人间’……请我在王宫修建祭祀塔。”
  国王的表情像是完全陷入了八十年前的回忆。
  在王位上呆了漫长的年数，许多东西都早已抛之脑后，然而有关雷穆的记忆却好似被完全镌刻在了金石深处，清晰得如在昨日。
  “你拒绝了他。”林渺引导他继续。
  “对……我拒绝了他，”国王慢慢地挤出字来，“因为大臣们、贵族们不会同意，我的兄弟们也会借此攻讦我……”
  说得好像你自己不怕神权独大似的。林渺暗暗吐槽，顺着他的话接下去：“他没有强求？”
  “是的……他消失了，只留下一道能联系他的灵咒。”国王喃喃道，忽而痛苦地抱住了头，“但是……在觉醒了天赋后，我的身体……开始每况愈下……整日头痛……失眠……”
  “所以……我又找上了他。”
  这是马库里的日记中没有记载的，林渺眉心微蹙，安静地听着。
  “雷穆来了……他告诉我，这是因为我的身体无法承受光明的力量；要想活下去，要么放弃天赋，要么……就汲取，
  汲取血亲的力量，增强肉身。”
  林渺的眼神变冷：“你选择了后者。”
  “……难道要我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天赋吗？！！”马库里枯萎的脸皮像恶鬼一样扭曲起来，愈加可怖了；
  他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小命还在林渺手上，冲着她嘶吼道：“我是国王！连光明大法师都敬佩的国王！！注定该成为克雷兹统治者的人！我本就该拥有天堂的恩赐，更好地治理王国——为此牺牲一个兄弟而已，有何不可？！”
  林渺不想和大脑发育没完全的人多扯，她深吸了口气：“所以，雷穆教了你窃命术？他不是光明信徒吗，怎么会地狱的秘术？”
  “……地狱的秘术？”国王的眼神短暂清明了一瞬，很快又变得混浊，“我不知道……但雷穆很强大。他让我学……我就能学会。”
  “我吸干了一直反对我、觊觎我王位的哥哥……然后是弟弟们；再后来，同辈血亲没了，我只能……只能去吸收我的子嗣……为了不被发现，就顶替他们的身份继位。”
  林渺：“附身术呢，也是雷穆传给你的？”
  “是。二十年前，我吸收精气时能明显地感觉到力不从心……”马库里恍惚道，“加上神谕让我在王宫内修筑祭祀塔……光明协会势力扩张，我很害怕……”
  “正好那时雷穆来找我，我就对他说了担忧……他便教了我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