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耳柏洛斯。”
  主人的声音从天边传来，是对他说，也是在对厄洛尔和安维说。
  “我以魔王的名义起誓，在这世间的所有里，我最喜欢你。”
  “最爱你。”
  “……”
  有什么在三头犬的眼眶中沁出，聚集，而后兀然掉落。
  他眼角余光去看，并非想象中的晶莹小巧透明，却是深沉灼烈晦涩。
  恶魔的血泪在脸庞上蜿蜒流淌，淖出鲜红的痕迹，如厉鬼、更妖异。
  那滴血泪被林渺的掌心接住，猩红尚未散开，便因着她温热的触碰化作丝缕轻烟。烟缕盘旋上升，凝出紫色的溢彩流光，一柄纹路精致的钥匙逐渐从烟中浮现。
  匙身光芒闪烁，游荡一圈，最终又落回她的手上；质地轻薄，蕴着金属的微凉。
  ‘您要做的，就是收割这三个头颅的忠诚、信任与爱意，直到这些情感足够浓烈，得以幻化出那把钥匙。’
  林渺想，兹勒的话永远只说一半。
  要想拿到开启宫殿的钥匙，情感需要到达“足够浓烈”的，从来都不止三头犬。
  “来吧。”
  她最后吻过三头犬的眼尾，面颊仍然残留着眼泪，却已从崩溃的情绪中脱离。
  林渺将两只手分别伸向呆滞的刻耳柏洛斯和沉默的切茜娅：“愿意再见证一次吗，地狱魔王的回归仪式？”
  ——回应她的，是两份义无反
  顾的重量。
  *
  黑沉苍穹之下，隐匿大片断壁残垣。
  昔日金碧辉煌、奢华低调的魔王宫，如今只剩残缺牌匾、焦黑梁柱。
  林渺站在主殿的门前，任由久远的记忆反复鞭笞着脑海，轻声道：“你们在这里等我。”
  “无论一会儿殿内传来什么动静，都绝对不可以进来。听见了吗？这是命令。”
  “是。”
  “……嗯。”
  林渺用上了言灵之力，并不担心他们会不遵守。她平静地踏入了废墟。
  主殿的穹顶坍塌半数，露出灰暗天空的一角。殿内蛛网密布，积灰厚得能没过脚踝，唯有中央那座从中劈成两半的祭台，还残留着微弱的魔息，宛如濒死者最后的呼救。
  林渺在祭台前站定，深吸一口气。
  掌心的钥匙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微微发烫。她抬手，用力将钥匙掷向祭台。
  金属碰撞声并未如期响起，钥匙在祭台的上空顿住、停滞，旋即散射出夺目的紫色光束。从底部传来的齿轮转动声沉滞而有力，断裂成两半的祭台开始向正中合拢。
  伴随着“咔崩”一声，浮尘惊飞，钥匙消失，一把通体黑紫的权杖在祭台上空缓缓浮现。
  权杖本体由黑曜石锻造，雕刻着复杂的流动魔纹；顶端巨大的紫色宝石神秘剔透，三圈金红的荆棘环绕其外，宛若守护。
  林渺跨前一步，右手握上权杖，掌心的温度与权杖的寒凉迅速交融。
  “嗡——”
  一声闷响，只见权杖在刹那间爆发出极其刺眼的光芒，暗紫色的光柱自破损的屋顶直冲天际，生生劈亮了黑色的天穹。
  林渺的脑海里传来一阵剧痛。
  存于脑中的卡池和技能面板像是玻璃窗户被轰炸，四分五裂；那些依次排列的技能图标，宛如生成了自己的意识，从「万物止戈」到「纳息识性」，先是天女散花，再是组成队形，一股脑儿往深处钻。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
  千万缕魔力好似烧红的钢针，狠辣地扎进她的条条经脉。
  林渺猛地弓起身子，痛得几近哀鸣，踉跄着连连后退，脊背重重撞在残破的石柱上。
  那些魔力宰进来之后，像放闸的洪水般不停歇奔涌，以狂暴之势冲刷着四肢百骸；血管好像要被撕裂，每一寸都在叫嚣着剧痛。
  体表隐隐泛起了岩浆的色泽，皮肤被魔力灼烧得通红。
  各式符文法阵在她周身盘旋，熟悉的咒语在耳边嗡嗡作响，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压，逼得她不得不全力支撑膝弯，方才不至于在地上滚来滚去。
  疼疼疼疼疼疼疼——
  人类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这股力量。林渺在昏厥与清醒间保持着半死不活，艰难地等待着极点的出现。
  肌肤开始龟裂，纵横交错的痕迹，鲜血源源不断流出，染红了权杖，染红了身下的地板。
  杖身纹路吸收了鲜血，散发出更加浓郁的暗紫色光芒，林渺便也愈痛，痛到她觉得自己真的还能撑到设下的转折吗，不会就这样毫无水准地挂在最后一关吧——
  握着权杖的手始终未曾松开。
  不可以认输……不可以……
  她告诉自己。
  她没有那个资格。
  想想三头犬……想想切茜娅，想想玛门、别西卜，想想那些等了你一百年的人啊，渺。
  骨骼发出“咔咔”的声响，像是被敲碎、而后再度拼接。人类的皮肤尽数脱落，而后覆上魔力，重新贴膜。
  权杖顶端的紫宝石终于挥动起柔和的光芒，温和而强大的力量牢牢护住她的魂魄、减缓她的痛楚。
  溃散的意识逐渐凝聚，魂海的雏形缓慢显化。
  蜕变。
  黑色的魔纹从她的脖颈蔓延至全身，形成复杂的图案，再隐入皮层，印刻骨血。
  她的衣服开始变化。
  紫色光束流淌过全身，短短几息，立领短甲覆盖肩头，紫色紧身衣、高腰束带勒出利落腰线。贴合腿型的骑裤成形，外嵌暗金护条，延伸至脚踝、收进高筒战靴。
  黑色披风在魔息飓风中高高飘扬。
  最后一丝魔力融入体内，肉/体被重塑完毕。
  林渺身上的人类气息完全消逝，取而代之的，是属于魔王一泻千里、顷刻间绵延整个地狱的强悍魔威。
  防御，入梦，荆棘，瞬移，言灵……曾经依靠面板才能使用的技能，彻底与她崭新的魂海合而为一，随她心意操纵。
  林渺紧握权杖，缓缓举起，殿内魔力暴动平息，化作一道道紫色的光带环绕在她周身。
  倏尔，那些光带游龙摆尾，游弋冲向苍穹，在还未散去的光亮中交织扭曲，组合成一个巨大的权柄图案。
  ——「魔王令」。
  ——曾以绝对武力统治地狱的魔王邈，时隔百年，宣告回归。
  第93章
  磅礴的力量将林渺拥簇其间,权杖顶端的紫宝石疯狂吞噬着周遭混沌气体。
  她自殿内走出，抬眸天边，便见无数恶魔向此方聚拢,各色魔力交织汇萃间,密密麻麻占据四面山脉。
  主殿正前,除了三头犬和切茜娅，玛门与别西卜同样一身战服、脸戴黑白面具，手执法器、垂首而立。
  “恭迎主上回归。”
  四只恶魔异口同声，连单膝下跪、右手置胸的动作也整齐划一。
  就如切茜娅所说,即使祂消失一百年，他们也从未停止替祂训练战士、收割忠诚——
  “恭迎魔王回归！”
  甲胄撞击地面,千万恶魔向他们的王上行礼；震耳欲聋的声音从远近高低、四面八方传来,拧成一股，汇聚起排山倒海的气势,在整个地狱无限回响。
  林渺抬臂,权杖再次直射出紫色光带,如灵蛇般圈圈缠绕上刻耳柏洛斯腰间的银色锁链，绞紧；链身在紫辉中挣扎,因不堪重负而“滋嘎”作响，接口处逐渐泛起裂纹，最终伴随着“铮”的一声，彻底崩碎。
  被禁锢的一半力量骤然得到自由,迷茫地在三头犬的身体里尝试探头；发觉同源力量和极其舒适的环境后，便立刻争先恐后地大肆涌出。
  地狱火因狂乱的魔息冲撞而迅速外溢,燃烧成势，将他笼罩在火海当中。
  人形难以承载短时间内如此庞大的冲击量，刻耳柏洛斯在一声哀鸣后,径直现出了他的本体——
  一只高约两层楼、浑身覆盖深棕绒毛的恶魔巨犬。
  火焰肆虐，硕大的三只头颅高高昂起，红、金、黑三对眼瞳里痛楚翻滚，布满坚硬鳞片的尾巴甩动、在地面砸出深坑。
  紧接着，林渺再度举高权杖，光带分为三束融入另外三只恶魔的眉心。紫芒流淌在他们的经脉，归还记忆、修补魂海、愈合旧伤；而后，力量在某个瞬间被推至极限，猝然突破！
  在天穹上的权杖图案开始湮灭，碎裂成无数光点，琼花玉屑纷落如雨，进入愿臣服于她的每一只恶魔体内；魔力随之出现均匀稳定的大幅增长，更有甚者，觉醒了第二第三天赋技能。
  林渺的声音在魔力加持下，清晰地传进恶魔们中。
  “曾经我当地狱的王，不求力量、不求权势，只为我所爱者能够永远幸福，追随我者能够不受欺凌。”
  “因而在面对天堂的陷害时，我选择不辩、不释，选择忍让退步；
  而当一百年前，那场战争避无可避地发生，我看见我的下属、我的子民魂飞魄散，三界被波及生灵涂炭，我变得胆小、软弱又妄图退缩——我想，或许让天堂满意了，祂就会放过我想守护的一切，还三界一个和平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