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子表里不一 第108节
作者:叶淅      更新:2025-09-19 11:07      字数:3969
  赵雪梨虽然年龄小,可对于生孩子一事并非随意对待,她是真觉得没什么要紧的,若生不出,日后想养了,抱一个也行。
  可耐不住姜依坚持,她只得在老隐医的家中住了下来,虽然不懂当地土话,可也跟着叫一声阿乜。
  阿乜家的孙女只有六七岁大小,脸颊上有着几颗可爱雀斑,时常会好奇地偷偷盯着赵雪梨看,每当她察觉到回望过去,又会怯生生的躲起来。
  赵雪梨听见阿乜唤她唛唛,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猜测应该是小女孩的乳名,在又一次感到那股窥探视线后,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发簪,走出去,来到兔子般倏然缩在草药架子后的女孩儿身边,在对方睁大眼,胆怯的目光中将簪子递过去,“唛唛,可以陪我说会儿话吗?”
  唛唛缩着肩膀,深棕色的瞳孔像小鹿无辜的眼眸,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纯粹,余光瞥到雪梨手中簪子,抿紧了嘴角不说话。
  赵雪梨见状,直接将簪子插进唛唛发间,牵起女孩子僵硬到不敢动弹的手,故作好奇指向一旁的药架,“这是什么?”
  唛唛不知道明没明白雪梨的意思,半晌后,小声回了几个听起来又奇怪又模糊的音节。
  赵雪梨并不是真想知道那草药是什么,只不过是寻了这借口同小孩子拉近关系罢了。
  她又接连指向了好几中草药,唛唛一一作答,这样一番下来,紧张怯懦的心情缓和不少,也没那么怕雪梨了。
  连着好几日过去,赵雪梨都在喝苦兮兮的草药汁,但她的身体竟真在明显恢复过来,不再如从前一般,坐久了都会累。
  甚至还因为无所事事跟着唛唛和阿乜进山采了好几回药。
  住在远处的姜依看着赵雪梨一日又一日的放松活泼起来,沉闷压抑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下,也不再日日守着,而是可以去干自己的事情了。
  一个月时间过去,赵雪梨似乎又抽条了几分,脸颊红润又光泽,尽管在山里伙食比不了外面的大鱼大肉、山珍海味,但她却意外地莹润了起来,就连笑容也明显变多了。
  唛唛与她越来越相熟,晚上居然开始赖在她房中不肯走,黏着她要一起睡。
  脸上布满皱纹的阿乜掀开眼皮看了雪梨一眼,由着孙女去了。
  赵雪梨也很喜欢唛唛,虽然两人还不能顺畅沟通,但连比带划也能大致知晓其中意思。
  山里景致怡人,夏季更是果树丰茂,沉甸甸挂在枝头,别提多喜人了。
  赵雪梨小时候也是会爬树摘果子的,后来摔过一次狠的,给亲爹心疼坏了,再不许她上树胡来,现在时隔多年,又一次爬树摘果子,不免生疏僵硬,慢吞吞地上、慢吞吞地下,倒是找回了些童年乐趣。
  村子里人口不多,孩童更是没两个,他们亦是从不来这边,似乎很怕阿乜。
  唛唛正是爱伴爱玩的年纪,却没一个朋友,雪梨性子好,乐意同她一起玩,一来二去,可不就粘人得紧嘛。
  七月十三这日,赵雪梨又喝下慢慢一大碗苦药,阿乜给她再次诊脉检查身子。
  唛唛被支出去洗衣裳了,生着炊烟的木屋里就只有她们两人。
  赵雪梨心说,早知要诊脉,不若请来那位本地人沟通一下,也好问问阿乜自己身体如何了。
  她这想法尚且刚冒出来,阿乜便收了手。
  “可以走了。”
  声音低沉沙哑,像是一个许久没说过话的人猝然开口。
  赵雪梨睁大眼,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句话是从阿乜嘴里冒出来的,她自是惊讶不已,“你你你你会缙话?”
  甚至还是缙朝官话,能教她听懂。
  阿乜没有要要解答她困惑的意思,困倦地坐回竹椅之上,一个字一个字怪异地从嗓子眼中挤出来,“走罢,带着唛唛。”
  赵雪梨怀疑自己听错了,忍不住重复道:“带着......唛唛?”
  阿乜说:“我活不了几天了。”
  她早上甚至才从山中采了一背篓的草药回来,走路也是稳稳当当,看起就精神矍铄,半点没有行将就木的模样。
  赵雪梨有些困惑和不解,“您放心让我带走唛唛?”
  阿乜沉眼凝着雪梨,在黑灰色的烟雾中缓缓道:“她很喜欢你。”
  带走一个小孩子,这并非一件小事,赵雪梨无法轻易做下决定,一时之间沉默了起来。
  阿乜道:“你们缙朝,不是常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吗?我治好了你的身子,也用不上那些金银珠宝,让唛唛跟着你,一起走罢。”
  赵雪梨说:“阿乜,您问过唛唛的意思吗?”
  阿乜平淡道:“我死了,她一个女娃在村子里,活不下来。”
  赵雪梨心里忽地一揪,“若您不嫌弃,我可带走唛唛,只不过......只不过她未必愿意。”
  就算唛唛十分喜欢赵雪梨,可难道她就愿意抛下自己相依为命的亲人同她离开海岛吗?
  雪梨觉得唛唛不会同意的,此事若换作自己,亦是不会同意的。
  阿乜呼出一口浊气,“我不奢求旁的,只要你护到唛唛及笄,否则——”
  老妇人浑浊的眼眸暗沉下来,透出几分锋芒毕露的阴狠,“老婆子死后,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赵雪梨承诺,“只要我尚且活着,就一定让唛唛平安顺遂。”
  阿乜这才垂下眼,拨弄起了火柴,道:“三天后走罢,唛唛会同意的。”
  随后就闭口不言了,不论雪梨再说什么,都宛如没听懂一般。
  赵雪梨不知她与唛唛是如何说的,但小姑娘当天晚上眼睛就红了,也不缠着雪梨一块儿睡了,而是同阿乜住了回去,第二日起床,甚至还躲着雪梨,不肯同她说话了。
  不过第三日时,唛唛还是收拾了东西,红着眼睛与赵雪梨离开了。
  从海岛折返回镇上,又是七日,如此一来,就到了七月中旬,很巧的是,赵雪梨前脚刚踏进宅子中,还未见到姜依,身后就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哟,姈丫头,是你呀,我就说看着眼熟嘛。”
  赵雪梨和唛唛一同回头,见到一个不修边幅,衣衫褴褛,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
  他的脸实在是太黑了,想是在哪里乞讨过日子的,让雪梨想了半晌,才从恍惚模糊的记忆中找出一个对应的身份,她险些惊掉了下巴,“陆...蜀令?”
  应景似的,一群麻雀从枝头飞跃,惊掉簇簇树叶。
  堂桌之上,陆蜀令一边对着满桌菜肴呼呼大吃,一边含糊诉苦。
  赵雪梨认真听着,好一阵才明白了。
  “陆蜀令,你是扮做乞丐,一路乞讨至南泽的吗?”
  男人大快朵颐,狂点大头。
  赵雪梨很是一言难尽。
  没成想自己当初没用上的法子,被陆蜀令用上了,还真教他逃了出来,不过这其中定然也有那是自己和娘亲都受裴霁云掌控,侯府没再派人追踪搜查他的缘由。
  对于了慧和陆蜀令,赵雪梨做不到毫无芥蒂。
  尽管知道当初在乾壹郡,他们抛下自己选择娘亲是迫不得已,可那又怎样?
  她不记恨,假装不知,维持浅薄的表面关系就行。
  就这样,自称因为言语不通,在南泽乞讨了近乎一整年的陆蜀令死皮赖脸在姜家住下了。
  姜依回来后,了解了情形,也没赶他走。
  赵雪梨依旧跟着画师学画,唛唛坐不住,也不爱丹青,再加上对外面的一切都新鲜好奇地不行,就没再时时刻刻跟在雪梨身边。
  等十来天过去,赵雪梨才突然发现陆蜀令同唛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得极其亲切了。
  唛唛喜欢医术,跟在陆蜀令身边比自己强,雪梨也就放任不管了。
  这一来二去,就到了九月。
  赵雪梨在山中静养过后,跟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绘画技巧进步飞快,常常一点就通,画起人像来也颇有灵气。
  自打能独立画人后,赵雪梨逮着人就画,府里谁都没逃过她的魔掌,被抓来当过入画人。
  本以为这样平淡随性的日子能
  一直过下去,但九月十六日时,南泽出了一件大事。
  都城不知为什么,闹起了天花。
  这个消息简直就像晴天霹雳,将南泽一众人炸得魂飞魄散。
  陆蜀令原本还犯愁怎么将赵雪梨骗回缙朝,此刻觉得真是天意,连忙就去找姜依商议此事,却被回绝了。
  都城距离她们所在的黑水镇有数千公里,便是天花,一时半会儿也是蔓延不过来的,与其冒险回缙朝,不若暂时静观其变。
  赵雪梨听说此事后,难免忧心,但她不通医理,自然毫无法子。
  如此一月过去,天花没有止住,且在南泽四处开花,姜依知道此时已无挽回之地,随即将人都聚在一起,彻夜商谈应对之策。
  不消多说,众人一致认同需得离开南泽,只不过这去哪里就成了问题所在。
  旁人并不知晓裴霁云不许雪梨回缙,只以为是他善心大发,放过了她们,此刻遇见难事,不免提议回青乐郡。
  姜依亦不知其中细节,可见赵雪梨蹙起眉心,面带踌躇犹豫,便否决了回缙朝的提议。
  陆蜀令眼珠子一转,提议道:“去西边怎么样?”
  南边东边都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西边乃兖国所在之地,亦与缙国接壤,且与南泽京都有着辽阔江河阻隔,确实是个好去处,也似乎是唯一的去处。
  姜依认真思索片刻,当即拍板向西走。
  第二日就花钱寻到一队兖国游商,收拾行囊,在十月初七的日子,包下商船,登上了西行之路,与此同时,数只信鸽飞往千里之外的盛京,将消息带给已经枯守半年的青年。
  裴霁云是在十月十五的夜里收到消息的。
  这一天,是个冷峻的雨夜,冷风细雨飕飕往门板空隙间钻。
  这场雨一落完,便又是一年初冬了。
  他开着窗,罕见没有处理冗长公务,而是坐在窗前观雨。
  没什么好观赏的,看不出丝毫雅致诗意,他只是觉得无趣极了,想清静片刻。
  半年来,裴霁云清瘦许多,在朝中一人独大的权势熏染之下,他身上那股子上位者的冷硬压迫感也更甚从前,笑起来还好,依旧是端方贵公子,不笑时冷着一张脸简直是教人头皮发麻,不敢直视。人前人后差别之大,判若两人。
  惊蛰半年来的日子也不好过,每逢禀报事情都不免提心吊胆,不过今日收到南泽来的信鸽后,他难得步履匆匆,有胆子进屋打扰。
  “公子,陆蜀令来信。”
  裴霁云闻言,一顿,随后抬起一双暗沉漆黑的眼,未做言语,伸手接过信纸,展开一看,眉梢微微挑起,忽地想起一件事,“兖国特使在驿站坐几日冷板凳了?”
  惊蛰仔细回忆了一下,回道:“有十日了。”
  裴霁云合上信纸,笑了下,语气不徐不疾,“将人带过来。”
  “现在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