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作者:余芽呀      更新:2025-09-19 11:09      字数:3268
  因为殷殊鹤的眼底也泛着很深的红。
  萧濯看着殷殊鹤。
  他咬紧牙关想坐起身来,然而他跟殷殊鹤之间的距离太近,这一刀也刺得太狠……那种生命即将流逝的感觉强烈到萧濯根本无法忽视,一股难以抑制的愤怒跟恐慌在他身体内开始升腾发酵。
  他用力掐住殷殊鹤的脖颈:“我都不舍得杀你,你居然舍得杀我?”
  “殿下,”殷殊鹤定定看着萧濯的眼睛,冷静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我说了是你逼我的。”
  “哈哈——哈哈哈——”萧濯笑出了声。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血流不止的伤口,他忽然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这段时间所有一切都太顺利,以至于他忘记了殷殊鹤其实从来都不是一只矜贵漂亮的白鹤,而是一条美丽却剧毒的毒蛇。
  可他当初不就是被这个人所展露的獠牙跟毒刺诱惑到无法自拔吗?
  算计人心,争权夺利,却在最后关头狠狠栽了跟头。
  偏偏这弱点是他亲自送上门来给殷殊鹤拿捏的。
  喉间涌出一抹腥甜。
  因为剧烈的疼痛跟怒意,萧濯原本英俊的面庞在摇摇晃晃的烛火之中有一丝扭曲,又很快恢复原样,但他始终不肯放开掐着殷殊鹤脖颈的手:“我只问你一句话。”
  “——杀了我你后不后悔?”
  现在他父皇已死,但国不可一日无君,就算今日他死在这里,崔、谢两家也绝不可能半途而废,放弃即将到手的从龙之功。
  可除了他,无论是谁登上皇位都会导致朝中大乱。
  更何况经此一役,东厂势力遭受重创,那些对阉党恨不得生啖其肉的世家大族,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殷殊鹤难得势弱,可以趁机痛打落水狗的机会。
  还有……
  萧濯咽下一口血沫,突然就有些疯狂地笑了起来,眸子里仿佛烧着深渊大火:“殷殊鹤,离了我你还能活吗?”
  即使当初他们之间的开始不够光明磊落,可这么多个日日夜夜纠缠下来,萧濯笃定,面前这个人根本就离不开他,不论是在床上还是别处。
  然而殷殊鹤只是看着他。
  他穿着一身染血的白色中衣,就那样平静地看着他,两人双目对视了好一会儿,殷殊鹤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笑容,轻声问:“离不开又该如何?”
  或许是因为萧濯马上就要死了,还是被他亲手杀死的。
  殷殊鹤忽然觉得这会儿跟他说点真心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他抬起手来抚上萧濯那张英俊至极的侧脸:“我早就离不开你了啊,殿下。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过去你我之间又何止一日两日?”
  萧濯蓦然抬头,只见殷殊鹤脸上的笑意却渐渐没了,他慢慢说:“可到今天我才知道,跟你在一起是我这一生做过最蠢的事。”
  “不过也挺好,”虽然眼底依旧很红,但殷殊鹤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平素提督东厂杀伐果断的平静从容,他说:“这局棋是我输了,但你也死在我手里,权当两清,从此你我两不相欠,再无瓜葛。”
  “殿下,”殷殊鹤面无表情:“一路走好。”
  两不相欠?
  再无瓜葛?
  听到这话萧濯有点想笑。
  他脸上的神情有些愤怒又有些癫狂,心中不解、失望、暴怒、怨怼、愤恨等诸般情绪如同烈火烹油一般煎熬着他的内心。
  他顾不上自己失血过多的伤口,更顾不上即将毁于一旦的大业,他瞪着殷殊鹤的面容,忽然间怒焰滔天:“你凭什么跟我两清?”
  他一把攥住殷殊鹤的手,发了狠一般往自己鲜血淋漓的伤口上按,咬牙切齿道:“我告诉你,我就算是死也不准!”
  说话间,轰隆一声惊雷再次炸响,大雨滂沱,噼里啪啦敲打在房檐之上,显得屋内氛围格外阴寒。
  ”……“殷殊鹤冷笑一声,指尖微颤。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就说了一句话:“那就等我们都死了,到地下再作纠缠吧。”
  昏沉风雨之中,萧濯怒极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殷殊鹤那一刀捅得太深,此刻失血过多,他感觉自己眼前发黑,越来越模糊,血水顺着捂着伤口的手指缝往下淌,神情似有一分不甘:“殷……殷殊鹤……”
  你竟然杀我。
  你竟敢杀我。
  你的心竟然比我还狠。
  他说:“我绝对……绝对……”
  “绝对什么?是绝对不会放过我?还是绝对不会跟我两清?”
  亲眼看着萧濯在他面前气绝身亡的殷殊鹤低声喃喃着,半晌后他很轻地笑了一声,不知道是在对已经听不到的萧濯说还是对他自己说:“……像我们这样的人,哪里来的以后?”
  最终殷殊鹤重新帮萧濯把衣服穿好。
  萧濯身量极高,样貌英俊,即便这样浑身死气地躺在冷宫之中,看上去依然贵气逼人,凛然不可侵犯。
  因为外面瓢泼大雨,屋内烛火飘摇,昏暗的环境下看不太清殷殊鹤脸上的神情。
  但他走到门口时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在昏昏沉沉风雨之中中,被闪电照亮的那双眼底依然像染血一般发红。
  然而,殷殊鹤万万想不到的是,萧濯其实并没有死。
  或者更准确一点来说,连萧濯自己也未曾想到,当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在殷殊鹤面前颓然倒下,摔在床榻之上发出一声闷响之后,他的意识竟然一点一点脱离了身体,摇摇晃晃漂浮在半空之中。
  他能够看到殷殊鹤的脸,看到这冷宫中的一切,看到自己那具浑身是血的尸体。
  萧濯不太理解这种状态究竟是什么情况,但他有些疯癫地低低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哈——殷殊鹤,我就说我不会死!是谁说我们没有以后?!”他下意识跟上前去,从后面伸手去抓殷殊鹤的肩膀,满脸阴鸷想把他狠狠按在墙上,让他知道杀他的后果。
  然而,他整个人都像穿过空气一样穿过殷殊鹤的身体。
  萧濯怔了一下,下意识低头望向自己的手。
  他发现自己好像变成了话本里描述的孤魂野鬼。
  只能飘荡在空中,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也摸不到。
  然后他看到殷殊鹤在打开那扇大门以后没有立刻离开,也没有撑伞,而是面无表情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缓缓抬手抹掉冰凉的雨水跟不知何时溅到眼角的血痕。
  看到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低眉顺眼的小太监,看到满身是血的殷殊鹤吓得浑身一抖,连忙上去想帮殷殊鹤撑伞,却被他平静阻止。
  看到殷殊鹤最后回头深深看了那扇门一眼,然后在不惊动薛斐跟楚风的情况下动作快速从冷宫秘道离开。
  萧濯能怎么办?
  就算他再怎么不甘,再怎么愤怒也只能咬牙切齿地跟着殷殊鹤,看看他杀了自己以后又能做些什么,又会落得什么下场!
  事实上,殷殊鹤的手段比萧濯想象中更加高明。
  当天晚上他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拿着萧濯的令牌修改了几条命令,用最快速度从后宫中控制住了年仅两岁的八皇子萧珩,然后用萧珩作为筹码跟崔、谢两家谈判。
  眼下这种局势,京城已经乱了。
  一个已经死透了的萧濯,跟一个尚不知事的稚子该如何选择?
  想来没有人会选错。
  而且即便崔氏是萧濯的嫡亲外祖家,也不得不承认,相比于羽翼丰满的萧濯,他们更愿意选择更好操控的幼皇子萧珩。
  更何况……萧珩身体里也有崔家的血脉。
  当初萧濯的母亲被打入冷宫,连带着萧濯也被皇帝厌弃,崔家暗中经营多年,怎么能够容忍多年心血毁于一旦?
  于是,他们第三年就送了另外一个女儿进宫,只不过那位崔美人的肚子不够争气,一直到前年才生下孩子。
  可那时候萧濯已经走出冷宫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且声势越来越高,所以不知世事的萧珩自然没什么作用。
  现在……萧濯眼睁睁看着在殷殊鹤的推波助澜之下,尚还不知世事的幼皇子萧珩轻轻松松在宣政殿即位,就那么坐上了他辛辛苦苦筹谋即将坐上的位子!
  他怎么能?
  他怎么敢?!
  殷殊鹤难道以为稚子继位,他就可以继续像从前一样把持朝纲吗?
  多可笑啊,哈哈哈哈。
  崔、谢两家怎么可能任由一个阉人监国?!
  到时候他们势必斗得不可开交,殷殊鹤焉能好过?!
  看着殷殊鹤头戴冠帽,一身血红色宦服站在众人面前宣读圣旨,萧濯胸中像烧起了一团火,恨不得生啖其肉,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将他按那龙椅之上狠狠贯穿,让他哭泣、让他赔罪、让他求饶。
  可是不能。
  他甚至碰不到殷殊鹤。
  萧濯的愤怒与不甘堆积在胸膛之中根本找不到出口,只能日日夜夜跟在殷殊鹤身后,与他寸步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