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作者:余芽呀      更新:2025-09-19 11:09      字数:3382
  殷殊鹤给皇帝倒了盏茶,恭声道:“皇上龙体康健,正值春秋鼎盛,现在又天下太平,何必急着立储?您可千万别因为此事气坏了身子。”
  这话说到皇帝心坎里了,他脸色稍微好看了一点,接过殷殊鹤递过来的茶冷哼道:“要是每个人都这么想,朕的日子也能清净许多。”
  近些日子,常德益忙着操持出宫避暑一事,多是殷殊鹤在御前伺候。
  因为办事妥帖,心思细腻,皇帝对殷殊鹤颇为满意。即使皇帝在病中脾气暴躁,殷殊鹤也能三言两语将人安抚下来,在御前愈发得脸。
  “对了,”皇帝望向殷殊鹤问:“周守正之子周源一案查的怎么样了?”
  “回皇上,如今锦衣卫正审着呢,”殷殊鹤垂下眼睛回答道:“这案子是板上钉钉的事,人证物证俱在,只不过……锦衣卫发现周源用来摆平官府的银票上印有户部官银的印记。”
  “户部官银?”皇帝神色陡然一变:“此事可属实?”
  “奴才不敢欺瞒皇上,”殷殊鹤低声说:“银票确实印有官银印记,此事……想来应当另有隐情。”
  “好啊……朕把户部交到周守正手里,委以重任,他竟敢如此大胆!纵容儿子狎妓杀人也就罢了,连官银也敢染指,焉知私底下还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皇帝再次咳嗽起来,大怒道:“查!给朕好好地查!”
  殷殊鹤立刻垂首应是。
  只不过站在一旁重新给皇帝奉上一杯热茶的过程中,他很轻地眯了下眼。
  那日殷殊鹤假装迫于形势,将弹劾周守正的密折夹在一众奏折当中呈上去以后,常德益事后也狠狠地斥责了他。
  只不过他老了,没那么敏锐了,没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一个专门为他而设的局。
  想到今日萧濯送来的消息……殷殊鹤温声道:“皇上息怒,太医叮嘱过您情绪起伏不宜过大,千万要以龙体为重。官银事关重大,相信锦衣卫定能秉公执法,能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你……你去诏狱亲自替朕看着,切勿声张,”皇帝又咳了几声,咳得面颊通红:“从周源开始顺藤摸瓜,细细审问,朕倒要看看他这些年到底贪了多少!”
  “是,皇上,奴才现在就去。”
  殷殊鹤轻声应下,很快退了下去。
  他到诏狱的时候正是申时,日头正烈,地面被晒得发烫,连风都带着灼人的温度。
  但诏狱里面却阴风阵阵,墙壁上血迹斑驳,连空气中都弥漫着腐烂与浑浊的味道,潮湿、压抑、昏暗。
  这并不是他头一回来。
  但不知今日是怎么回事,殷殊鹤在锦衣卫带领下一步步往里面走,看着墙上挂着的各种刑具,如枷锁、鞭子、夹棍、烙铁等……他却忽然产生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整个人都晃了一下,不知为何,眼前急速闪过一些似曾相识的画面。
  第93章
  带路的锦衣卫并没有发现殷殊鹤的异常,按着绣春刀在前面带路,走到不远处一间牢房门口,低声道:“公公,就在这儿了。”
  里面隐约看见一个人穿着粗布囚服,蜷缩在牢房墙角瑟瑟发抖。
  “按照您的吩咐,我们没给他用刑,但这小子平日里养尊处优,根本受不得苦楚,一进来就鬼哭狼嚎,只稍微吓一吓就什么都招了……这几天在里面看着我们对其他犯人用刑,更是怕得屁滚尿流,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这是他的口供。”周南岳将一叠纸递给殷殊鹤。
  因为刚才那一瞬间出现的幻觉,殷殊鹤脸色算不得好看,但在这阴森可怖,光线昏暗的牢房里却看得不算分明。
  深呼吸一口气接过周南岳递过来已经签字画押的口供,殷殊鹤垂眸粗粗看了一遍,基本跟他之前设想的没有太大差别。
  周源本人无足轻重,不过是一枚用来引出周守正跟常德益暗中勾结的棋子。
  他不必知道周守正做了什么,只需要对自己犯下的罪行认罪画押即可。
  眼下目的已经达到。
  殷殊鹤的视线却停顿在口供某处停顿了一下,他听见自己问:“人不是他府上的小厮杀的?”
  “回公公的话,”周南岳拿出一把匕首递到殷殊鹤面前:“周源平日纨绔霸道,性子冲动,命自家小厮将那富商之子毒打一顿以后见他还想报官,怒而抽出一把随身携带的匕首在红袖招直接将人捅死……用的就是这把。”
  匕首在昏暗的牢狱中散发着寒光。
  殷殊鹤瞳孔倏忽一缩,脑海中再次出现某个画面。
  画面里他好像握着一把类似的匕首,正面无表情直直捅进一个人的小腹。
  匕首割破黑色滚金边的外袍狠狠刺进皮肤,那人滚烫的鲜血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淌。
  明明动作做得干脆利落,可他眼睁睁看着刀锋没入皮肉,却感觉同样被匕首刺中的好像还有自己。
  心脏钝痛,可笑可悲。
  所以……是谁?
  他杀的那个人是谁?
  “公公?”
  “公公?”
  一道声音在耳旁响起,殷殊鹤猛地回过神来,对上周南岳的眼睛。
  可看清了自己此刻身在诏狱,依然有些片刻的恍惚。
  不为别的。
  方才出现在他眼前的画面太过真实,那种平静中夹杂着痛苦的感觉也太过强烈,以至于幻觉消失他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
  “公公……可是有哪里不适?”
  周南岳试探问:“看您脸色好像不是太好,要不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不必了,”攥紧了手中的供词,殷殊鹤又扫了一眼被关押在牢房中的周源,“好好看着他。”
  顿了下,他淡淡道:“再过两天就有人进来陪他了。”
  闻言周南岳眼中闪过一丝压抑已久的痛苦和喜意,深吸口气,单膝跪地沉声应是。
  周南岳生在并州,曾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两人自小定下婚约,可因为七年前的一场饥荒在乱中失散,他辗转找了几年,好不容易寻到未婚妻的消息,却得知她被采选宫女的太监看中,被人带进了宫。
  周南岳没别的本事,但自小习武,有一身好力气,可好不容易通过武举选拔进了东厂,费尽心机查探未婚妻的下落,最后找到的却是一具尸体。
  她被司礼监掌印常德益所害,早在他成为锦衣卫之前就自绝身亡。
  周南岳曾经想过要拼死跟常德益那个黑心肝的阉宦同归于尽,却被找上门来看穿他来历跟所思所想的殷殊鹤说服。
  是的。
  与其豁出性命还碰不到常德益那个老太监一根毫毛,不如将自己这条命卖给别人。
  不论殷殊鹤是不是跟常德益一样的阉党,也不论他是何目的,只要能帮他报仇,他可以从此做一枚钉子,一把刀,一柄剑,甚至一条藏在暗处任人驱使的鬣狗……此刻,报仇雪恨的机会终于近在眼前,他怎么能不激动?
  大概能猜到周南岳心里在想什么,殷殊鹤并不在意。
  他不是为了帮周南岳报仇才杀常德益,他只不过是借这件事获取他的忠诚,让他为自己所用。
  日后,东厂像周南岳一样听命于他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从诏狱出来以后,殷殊鹤原本是应该立刻回宫的。
  但坐上马车的那一刻不知为何反了悔,出声命驾车的小太监掉头换了个方向走。
  他在宫外有处两进两出的宅子,是两年前办了件棘手的差事常德益赏的,虽然算不上大,但对于宦官来说,能有在宫外有个落脚的地方比什么都强。
  之所以不回宫是因为殷殊鹤觉得有点不舒服。
  如今日头渐渐暗了,他没让一起出来的小太监跟着,独自一人进了卧房,扶住书案,脑海中乱糟糟的,诏狱里的阴森昏暗犹在眼前,那柄匕首的寒芒也仿佛能刺进他心里。
  殷殊鹤有些不解。
  这并不是他往常犯病的征兆,可这种难以言喻的混乱跟昏沉之感究竟是从何而来?
  他不自觉抬手按上心口。
  在胸口起伏之间,忽然又想到萧濯。
  也不知道今日他宿在宫外,那位喜怒无常的七殿上会不会不悦。
  殷殊鹤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昏昏沉沉的过程中,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他费了很多心机,通过别人算计了常德益,隔了一年,终于穿上那件深紫色的宦服,坐上司礼监掌印之位。
  梦到皇帝缠绵病榻,而世家贵族异心渐起,为了压制世家的不臣之心,皇帝愈发重用阉党,于是他执掌司礼监,提督东厂,手中权势越来越盛,一时间风头无两。
  梦到他原本准备扶持淑妃所生的四皇子萧煜登基,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跟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七皇子萧濯搅在一起。
  梦里,他看到自己被如山石一般压下来的萧濯按在榻上亲吻,他身上殷红色的飞鱼袍服被萧濯三下两下剥得干干净净,他用舌尖舔过他的耳廓、脖颈、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