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强惨恶犬驯养指南 第55节
作者:风南渡      更新:2025-09-19 11:21      字数:3688
  尘埃落定后,街市又恢复了喧闹。
  姜辞理了理衣襟,轻笑一声:“看来榆关郡比我想的要热闹些。”
  姬阳目光仍落在她肩头,似乎还未完全回神。
  “走吧,”姜辞抬眸看他,语气重新轻快起来,“快到我记得那家面馆的巷口了,若是还在,就请你尝尝凉州人的手艺。”
  面馆就在巷口那株老槐树下,招牌早已斑驳,灰瓦黄墙之间透着一股旧时风味。姜辞站在门前,有些惊喜地笑出声来:“还在。”
  她一边说着,一边先行推门而入。
  掌柜是个鬓发灰白的老人,瞧见他们进门,眼神打量了两眼,笑着招呼道:“里边坐,两位吃些什么?”
  姜辞看了一眼墙上的字牌,道:“两碗面,一碟酱瓜,再来一壶凉茶。”
  掌柜点头吆喝着去了厨房。
  店中桌椅简朴,木条靠椅漆皮斑驳,角落还有几个当地人喝茶闲聊的声音。姜辞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姬阳则落座在她对面。
  他依旧沉默,目光落在窗外的人流,似乎对四下无甚兴趣。
  姜辞也不强求,只轻声开口:“这里的面是宽的,汤底清淡,用的是凉州本地的鸡骨草熬的,我吃不惯紫川的油腻,总念着这口。”
  姬阳嗯了一声,没再多话。
  气氛短暂沉默。
  良久,他忽然问:“你小时候来过几次榆关郡?”
  姜辞有些诧异他主动开口,随即点头道:“就一次。我爹来办差,我粘着他来的。”
  姬阳垂下眼,指尖在桌面不自觉地摩挲着。
  “你喜欢这里?”他语气平平,却让姜辞停了一下。
  她想了想,说:“是啊,因为没机会再来,所以才记得清楚。小时候我喜欢这里的胡饼、喜欢集市、喜欢夜里风吹过瓦檐时的声音。”
  姬阳轻声笑了一下,不是愉悦的那种笑,而是讥讽似的嗤笑。
  “凉州的夜风,可不是什么好听的东西。”
  姜辞一怔,没有回话。
  两人之间又安静下来。
  很快,面端了上来。热气缭绕中,那股淡淡的鸡骨草香扑鼻而来,姜辞搅了搅碗中的面,夹了一筷子,尝了一口。
  “还是这个味道。”她低声感叹。
  姬阳低头尝了一口,汤汁清淡,面条筋韧,却如嚼蜡。他心中一处冷硬之地在涌动,却被他压了下去。他只是默默吃着,像是在吞咽过去的旧影。
  饭后,姜辞起身付了钱,店外日头偏西,街上多了些收摊的人声。
  她轻声道:“今日劳你陪我走这一遭了。”
  姬阳没有看她,只低声问:
  “那你可知,这城里有多少人恨我入骨?”
  她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有些明白,今日他所有的冷淡与沉默,并非只是简单的厌烦,凉州对她而言是记忆,是依恋,是归属;而对他,是旧恨,是泥沼,是无处安放的羞辱。
  姜辞却在此刻坦然的回答他:“究竟是你恨这里的人,还是这里的人恨你呢?”
  姬阳一时语塞。
  姜辞缓声开口,语气中透着认真:
  “既然我父亲愿意把我嫁给你,便意味着凉州将来要仰仗你这位东阳大都督的威名。而凉州的百姓,也将成为你需要守护的子民。”
  她看着他,目光清亮坚定,“我出嫁那一日,他们便不仅是凉州人,更是你姬阳肩头的责任。”
  她顿了顿,语气放缓些许,却依旧诚挚:
  “所以今日,你能否暂时放下成见,陪我好好走走,看看这座榆关郡?我只是想让你亲眼看看——这里的百姓,与东阳的百姓并无二致。他们也曾在战火中颠沛流离,也在泥泞中挣扎求生。”
  姬阳缓缓转头看向她,目光中多了一分复杂,像是挣扎,又像是动摇。
  他迈步走到她身侧,语气不再冷硬,也不再讥讽,
  只是道:“既然你说要带我看看,那便走吧。”
  街市夜色渐浓,天边最后一抹霞光隐入云层。姜辞领着姬阳在榆关郡街头缓步而行。
  这里的烟火气与丰都截然不同,没有丰都的繁华喧闹,却自有一番温吞恬淡的韵味。行人三三两两,笑语盈盈,孩童追逐着纸鸢奔跑,炊烟升起的巷口飘来油炸豆腐的香气。
  姬阳走在姜辞半步身后,目光静静扫过两侧店肆。他并未言语,却听得姜辞笑着道:“你看那边,那位卖糖人的老人,我小时候来时就看见过,不知道他怎么还在。”
  两人走到街边一处摊位前,摊上摆着一排手工纸艺玩意儿。姜辞随手挑起一个机关灯笼,轻轻一拨,灯笼内部便缓缓旋转起来,纸面的花鸟图案随之展开,像是活了过来。
  她一眼就相中了,递给姬阳:“你见过这个吗?”
  姬阳接过,皱着眉看了半晌,却一时不知如何拨动机关。姜辞失笑,凑过去指了指底部的转轴:“这里轻轻一拨,它就会动。”
  她话音刚落,手指已替他按上那处机关,动作自然,指尖不经意擦过他掌心。姬阳指头一紧,身子微不可察地一顿,却没有抽开。
  灯笼旋转,纸面上的花鸟飞舞。姜辞望着灯影,眼底盈着笑意:“挺有趣的吧?”
  “嗯。”姬阳应了一声,声音低低的,似乎还未从刚才的触感中回过神来。
  前方不远,一群人在围观打火花,火星飞溅而起,照亮街巷一角。姜辞兴致勃勃拉着姬阳靠近,一边看一边说:“小时候我最怕这个,总觉得会烧着人。”
  火光里,她的侧脸被映得明明亮亮,姬阳低头看着她,没有说话。
  桥头另一侧飘来一股焦香气息,姜辞吸了吸鼻子,转头看他:“那边好像是烤年糕,我想吃。”
  “我去。”姬阳没等她说完,已经抬脚走去。
  姜辞目送他走远,唇角轻轻一勾,随即回头朝路边唤来几个小孩子,凑近他们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小孩们听得眼睛发亮,连连点头,姜辞从袖中掏出几枚铜钱递给他们,孩子们欢天喜地跑走,不一会儿便拉来更多同伴,将她的话一一传开。
  街头一阵起伏喧哗,姜辞站在桥上,抬眼望向远处灯火点点的夜空。
  片刻后,姬阳从人群中走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刚出炉的烤年糕。姜辞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他。
  他走到她身旁,将年糕递过去,姜辞却忽然开口:“姬阳。”
  “啊?”姬阳下意识应声,才刚转头张开嘴——
  姜辞已经将手中的烤年糕塞进了他嘴里。
  他一怔,眼前是她近在咫尺的眉眼,那双眼睛映着桥下水灯,竟似浮着微微的星光。
  “好吃吧?”姜辞轻声笑着,“出了榆关郡,可就尝不到了。”
  她不等他回应,已转身自顾自往客栈方向走去。
  姬阳咬着年糕,站在原地怔了怔,终于轻叹一声,迈步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晚市归巷的人群,回到了那家简朴的客栈。
  姜辞脚步微顿,在房门前回头。姬阳刚走过去几步,她在他背后轻声道:
  “今日,谢谢都督。”
  姬阳没有回头,只在走廊尽头微微顿了下,指尖在袍袖中缓缓蜷起。
  第二日一早,天色已亮,榆关郡街头的烟火已起。
  姬阳起身,披衣下榻,倒了一口凉茶下肚。
  昨日她随口提起榆关郡的炸豆腐,他记在了心上,想着她既已有了身孕,更该好好歇息,他便打算独自去街上寻些热食回来。
  他独自踏出客栈,一路往西街走去。街边茶摊已支起炉子,袅袅水汽升腾。
  刚走不过几步,便听见茶摊边几人正交头接耳地谈论着什么:
  “听说了没?东阳大都督亲自去了宁陵治水,跟百姓一起搬泥挑沙,白日里泥水裹身,夜里跟大伙睡地铺。”
  另一人惊讶道:“真的假的?我还以为他是个不通人情的乱世杀神,打起仗来寸草不生。”
  又有个老头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慢悠悠说道:“哎,你们这都是听来的,我可是亲眼见着的。我前些日子才从宁陵回来,见都督亲自把军粮分给百姓吃,自己三日没沾一口热粥,你说这世上哪家将领做得到?”
  有人插话道:“我还听说,他夫人是我们凉州人呢。”
  “哎哟,那以后岂不是可以光明正大地将货物运到东阳境内了?凉州和汀洲的商路要通畅喽!”
  “都督夫人是凉州人,那我们这些人也算是跟都督沾了亲了。”众人一笑。
  忽有人低声感慨道:“以后……东阳大都督,没准就是我们凉州的都督喽。”
  “是啊,有这样的都督坐镇,我们就不用再怕打仗了。哪像那帮西凉军,杀人放火、抢掠烧杀,见了好的就抢,连鸡犬都不放过!”
  这些话,纷纷扰扰,在姬阳耳边炸开。
  他怔住脚步,眉目沉了沉,却没有立刻说话。他以为这只是街边闲谈,但继续前行,越过两条巷子,又在一个豆腐摊前听到一对老人说起他将粮食分给百姓、亲自抬伤员、深夜修坝关照百姓的事。
  再往前,小巷墙头传来孩子清脆的歌声:
  “宁陵水涨天欲塌,
  东阳都督扛铁铲。
  挑泥扛沙不怕苦,
  分粮救人如自家。
  白袍不沾百姓血,
  笑问何人不识他?”
  姬阳听得一愣,站定在原地。
  他眼神复杂地望向墙后,走过去,拉住一个正跟小伙伴一起跳格子的孩童,低声问道:“这歌是谁教你们的?”
  小孩仰着头,睁着一双清澈干净的眼睛,看着他,天真地回答道:“是我们夫子教的啊!他说东阳大都督是个大英雄,会保护我们。”
  那孩童说着,朝姬阳咧嘴一笑:“大哥哥,你长得真英武,好像那个大都督哎!”
  姬阳一时无言,放开孩子的手,原地站了良久。
  他目光落在远方熙攘街市与晨光之中,耳边仿佛还回荡着那童声歌谣的余韵。
  原来,他以为不会有人记得、不会有人在意的事,如今却成了百姓口口相传的话语。
  他也曾无数次冷眼旁观他人评价他“冷血残酷”“东阳杀神”,却不曾想过,会有人说他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