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星稀最是怕疼，可哪怕是手指关节都疼得发白，他也愣是没喊过一句痛，也没说过一句算了，面对柏南，也不敢哭出来，每次都故作轻松地笑，说自己没事。
  可他分明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撑不了多久了，但他不敢放弃，在背地里，哭着求医生，不管如何，再痛苦也好，也要让自己活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柏南其实知道的，他知道，现在只是在用药物和仪器吊着他的命而已，根本不可能治愈，继续这样下去，只会让方星稀更加痛苦。他害怕失去方星稀，可是也不想看到他这么痛苦。
  方星稀明白他的煎熬，便半开玩笑地威胁他，“柏南，你要是敢不让我继续治疗，那我下辈子，就不理你了！”
  柏南垂眸，盯着他垂在身侧的，瘦削的手，上面全都是抽血留下的针孔，青一块紫一块的，难受得说不出话。
  后来，某一天，方星稀真的到了生命的尽头。那是一个平凡的下午，外面很安静，能听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阳光也很好，照进病房里，让这一切都看起来暖融融的。
  病房里，仪器上的数字红得可怕，像是能滴血，警报声不断，听得让人心惊，可雪白的病床上，躺着的人却很平静。
  柏南跪在病床边，抓着他的手，双眼通红，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一遍遍吻过他的手背，整个人都在发抖，无力地将额头抵在他的手上，用发颤的声音，说，“星稀，我求你，别走好不好，别丢下我一个人，星稀，我求求你，别走，我求求你。”
  一滴眼泪顺着苍白的脸滑落，方星稀最后一次，摸了摸他的脸，轻轻地替他将眼角的泪擦去，用最后的力气，很轻地对他笑了一下，轻声说，“别哭，柏南，我爱你。”
  柏南像是什么都听不进去，只一个劲地求他，别离开。可是有些东西，不是光是求就能得到的。刺耳的滴声骤然响起，那一刻，方星稀闭上了眼睛，眼泪顺着皮肤往下滑，沾湿了枕头，手也垂了下去，重重地打在了病床的金属扶手上，发出当的一声，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了柏南的心上。
  人死如灯灭，柏南的心也跟着死了。
  柏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间病房的，只知道，那天之后，他每天都浑浑噩噩的，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不开灯也不开窗帘，就这么坐在角落里，不吃不喝，跟所有人断联。
  他看着手机里，方星稀的照片和视频发愣，时不时想起什么，眼底会不自觉地带上笑，可下一刻，眼泪就掉了下来。
  有时候实在撑不住，睡了过去，梦里，全都是方星稀对他笑的样子，可是醒来的时候，却只见到一张冷冰冰的照片。他不想从梦中醒来，便强迫着自己，再次入睡。
  有时候睡得太久了，头痛得不行，胃也痛得不行，实在是睡不着了，他就给自己灌酒，灌到自己昏迷，从日出，睡到日落，又从日落，睡到日出，好像跟这个世界隔绝了一样。
  他觉得自己浑身都不舒服，头晕，耳鸣，眼睛发涨，喘不过气，胃疼，甚至连五脏六腑都生疼。可是，他却像坏死的机器人一样，就这么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最多，也就是伸手，很轻，同时也很不舍地，将平板上方星稀的照片划向下一张，然后又一动不动地盯很久。
  一直到平板没电了，黑屏了，他才猛然回过神来，满房间找充电器，找到之后，用颤抖的手，给它插上电。好像这是他的续命药一样，再晚一秒，都要活不下去。
  他不知道具体过了多少天，到最后，他的眼泪流干了，体力耗尽了，身体实在是撑不住了，这才晕了过去。
  陆向成在家里发现了他，把他送去医院治疗，让他节哀顺变，注意身体，不然方星稀看到了，也会难过的。
  柏南没有回答他，只是立刻出了院，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一样，没有再掉过一滴眼泪，反而像个没事人一样，以一种非常冷静的状态，把方星稀的后事处理好了。
  真的到了这个时候，柏南才觉得自己年轻的时候可笑，那个时候还想，如果真的到了这么一天，他一定会在世界上多留一会，不然方星稀看到了，会难过的。
  可是现在他才发现，他根本做不到。
  柏南给陆向成留了封信，信里写着，等他死了之后，要把他跟方星稀葬在一起，葬在南方的一处美丽的湖边。
  至于财产，他全都捐给了公益事业，希望真的能为自己和方星稀积攒福报，让他们两个在天堂团聚。
  这封信是邮寄出去的，陆向成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了，看完之后，他心下一惊，立刻去找柏南，结果找到人的时候，对方已经离开了，手里还攥着方星稀的照片。
  方星稀刚刚哭得厉害，所以这会很累，再加上柏南的怀抱让他心安，所以没多久就睡着了。
  大概是刚刚已经发泄过，心里没有东西堵着，所以也没有再做噩梦，而是做了一个很美好很幸福的梦。
  他梦到，百年之后，他和柏南真的去了天堂，在那里，他真的见到了许久未见过的妈妈，她还跟记忆里那样，温柔又美丽，笑着，将他拉进怀里，说，“稀稀，怎么都长这么高了。”
  他没忍住，在她怀里掉了眼泪，其实温芷兰也是，没忍住落了泪，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地相拥。不知道过了多久，温芷兰才眨掉眼中的泪花，替他将眼泪抹去，笑了一下，“傻孩子，哭什么，我们这不是见面了吗，别哭，宝宝。”
  柏南站在他身后，看着他们母子团聚，笑得很幸福，温芷兰注意到他的存在，主动问，“稀稀，不介绍一下吗。”
  方星稀拉着柏南的手，笑着说，“妈妈，这是柏南，是我的爱人，我很爱很爱他，他也很爱很爱我，我们过得很幸福。”
  柏南礼貌地喊了声阿姨好，温芷兰温柔地笑了，拉过他的手，同方星稀的放在一块，“好孩子，我知道你，我在天上，一直都能看到，谢谢你这么爱我们稀稀。”
  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对他笑了一下，说，“不过，你怎么还叫阿姨，是不是该改口了？”
  柏南动作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什么，笑了一下，“妈。”
  温芷兰笑着应了一声，拉着方星稀的手，也拉上了柏南的手，说，“我带你们，去隔壁看看亲家母。”
  闻言，柏南动作一愣，还没来得及问什么，便见到云雾后面缓步走出来一个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庄依妍。
  庄依妍见到柏南的那一瞬间，眼睛立刻变红了，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却又努力睁大眼睛，想将她的孩子的每一个细节都记住，泣不成声，“宝宝，你都长这么大了。”
  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柏南的情绪瞬间决堤，温芷兰松开了握住他的手，温柔地说，“去吧，好孩子。”
  柏南感觉自己的大脑好像变得空白，一时之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连手都控制不住地发颤，一步步朝着母亲走去。
  庄依妍站在原地，笑着流眼泪，把他抱入怀中，“这些年妈妈不在你身边，你一个人辛苦了，宝宝。”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沾湿了衣领，柏南轻轻地回抱她，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妈，我不辛苦，我很想你。”
  庄依妍笑得很温柔，一下下地拍他的背，就像小时候，哄他睡觉一样，“宝宝，我在天上，看到你闪闪发光，实现自己的梦想，找到能跟自己共度一生的爱人，过上自己想要的，幸福开心的生活，妈妈真的很开心，很欣慰。”
  柏南缓慢地松开她，偏头，对上方星稀带着笑的视线，动作自然地牵起他的手，温声说，“妈，这是方星稀，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我们很相爱，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
  方星稀笑得很幸福，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泪花，说，“阿姨好，谢谢你，这么爱柏南，谢谢你，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
  庄依妍笑了，抱了抱他，“小稀，应该是我谢谢你，这么爱我们小南，如果没有你，那他这一生，也太孤独了。”
  方星稀看向柏南，笑意盈盈的，声音很轻，很温柔，“可是如果没有他，我这一生，也不会这么幸福。”
  温芷兰在旁边轻轻拍了一下方星稀的手，“稀稀。”
  方星稀几乎是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笑了下，看起来和十七八岁时一样，开口的时候，语调微微上扬，少年气很足，很阳光，“阿姨，我可以叫你妈妈吗？”
  听到这句话，庄依妍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说，“当然，我们是一家人。”
  方星稀偏头看了一眼柏南，跟他对视一眼，十指相扣，重新看向庄依妍，笑着喊了一声，“妈妈。”
  庄依妍笑着应，“好，好，乖孩子。”
  梦境里，四个人一块吃了一顿团圆饭，欢声笑语的，是真真正正的，幸幸福福的一家人。在梦境快要结束的时候，温芷兰和庄依妍牵着手，笑着向他们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