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作者:苦司      更新:2025-09-22 08:45      字数:3329
  “知道了。”季一南说。
  “别担心,”小七仰着头,手撑着树干,“我老大,可是我们研究所里新晋的爬树高手,全体评选的。”
  其他几个人都笑了,只有李不凡连眼睛都没偏一下,盯着树上的人。
  季一南采完标本,把镰刀挂回腰间,动作很慢地爬下来。
  冲锋衣蹭了不少泥,季一南头发上还挂了几条生长在树干上的绿色枝条,很轻、毛茸茸的。他把那些枝条摘下来,也装进干净的塑料袋里。
  几片轻飘飘的毛还沾在季一南头发上,李不凡抬手帮他摘掉了。
  “这些是松萝,”季一南把塑料袋都递给小七,“只有环境好的地方,树木上才会长有这种地衣。”
  “你衣服脏了。”李不凡从口袋里拿出几张纸递给他。
  季一南还轻轻喘着气,他脱掉手套,接过纸巾的指尖被冻得很红。这时李不凡才注意到他脸上也蹭脏了,他低声说了句算了,就抓起季一南的手腕,带他走到溪水边。
  李不凡蹲下来,用纸蘸了蘸冰凉的水,给季一南弄冲锋衣上的泥。
  等那些泥印差不多被擦掉,他才分神去给季一南擦脸。
  “你脸也是……每次都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吗?”
  季一南眨了几下眼睛,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下去。
  李不凡很爱干净,他知道的。
  从前他也总是住在山里,有时候是为了拍照,有时候是去做一些运动,比如徒步、攀岩,季一南只要有空就会和他一起。
  他也见过李不凡特别狼狈的时候,摔了、擦伤了,可怜兮兮的满身是泥和血,他也不说一句疼,笑嘻嘻地来找季一南,先安慰他让他不要难过。
  脸上的泥点擦干净以后,李不凡才看到一些擦伤。
  “包里有药,到营地以后抹一点,”他察觉到季一南有些出神,“在想什么?”
  季一南没说话,偏头看了一眼其他几个人,小柳不知道什么时候和小七在旁边玩上了水,宋朗白拿着相机一边拍一边感慨自己才华横溢。
  注意到季一南的视线,李不凡也朝他们看过去,很快就被逗笑。
  “他们平常……”
  李不凡没把这句话说完,就被季一南很轻地啄了一口嘴唇。
  “你干什么。”李不凡抬着唇角,手在季一南腰侧不轻不重地拍了下。
  后半程都是上坡,越往高海拔走,植被就变得越矮。
  好事是两侧的雪山更清晰了,脚下是草甸,为了景,李不凡坐在山坡上,几乎躺下来。
  “拍到没?我看看。”宋朗白走到他身边。
  两个人检查完照片,去找在另外一侧的季一南和小七。
  他们凑头蹲在一起,季一南拿着剪刀,手里是一株叶片宽大、花瓣狭窄的蓝色植物。
  “是浪穹紫堇。”小七开心地晃了晃封好的塑料袋。
  一天时间不够他们走到目的地,到了适合扎营的位置大家就停下来,准备休息一晚。
  他们总共五个人,帐篷带了两顶。
  野外扎营,几个人都很有技巧,不需要那么多人手。
  季一南看了眼时间和天气,跟小七商量:“你们搭帐篷,我再走两公里去放相机。”
  他们这次打算去高山流石滩架相机,拍摄完整的植物生长过程。
  现在是下午两点,虽然时间还早,但再走两公里,海拔能提升好几百米,山上天气多变,不能说是完全安全。
  “我看过天气了,一小时内应该还好,流石滩我们去过的,就在前面,我很快就能回来。”季一南已经做好打算,他把红外相机从小七包里拿出来。
  “好吧好吧,”小七知道季一南经验丰富,“那你注意安全。”
  “我一起吧。”李不凡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季一南身后,他把暂时用不到的装备从包里拿出来,身上轻了不少。
  很快他们继续往前走,李不凡没带相机,一路上只用眼睛观察着周围。
  季一南好像已经把这条路走过很多遍了,他不需要看任何导航,也能准确地带着李不凡找到那片流石滩。
  可能今天运气很好,季一南没花多少时间,就在流石滩中发现了刚刚发芽的半荷包紫堇。
  红外相机需要简单伪装,季一南和李不凡一起蹲下来,用旁边的石头垒一个中空的石塔。
  “你不是说你来云南也没几个月吗?”李不凡好奇,“怎么感觉你好像已经在这边生活很久了,这么多山这么多路,你哪里都清楚。”
  “我在实验室里待的时间少,在野外待的时间多。”季一南说。
  “所以你最开始想做这件事,是因为喜欢户外是吗?”李不凡猜测。
  “我的本硕的专业都是数学,博士才学了植物。”
  和李不凡不同,季一南对自己的未来没有什么规划。他没有特别喜欢的事,也没有特别厌恶什么,单说兴趣爱好,远不及李不凡丰富。
  因此在挑专业的时候,季一南也挑了一个外人看起来会觉得枯燥乏味,但会让他以后拥有更多选择的专业——数学。
  威斯林顿学校的学费普遍很贵,但李不凡并不太想用家里的钱读书。
  他卖掉了自己绝大部分的画,几乎凑齐四年的学费,决心和家里做切割。
  到威斯林顿之后,尽管他们是最好的朋友,但也没有立刻住到一起,为此,季一南和李不凡甚至有过短暂的争执。
  两个学校之间相隔三十五公里,虽然常常有早课,季一南还是想和李不凡一起租在他的学校旁边,自己可以买辆车,道路通畅的情况下,大约也只需要一个小时左右就能到学校。
  但这个方案被李不凡反对,理由是季一南早课太早,晚课又太晚,总是来回影响他休息。李不凡总是明白他在想什么,又说希望季一南不要把他当成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病人看待。
  他这样讲,季一南就没有别的话可说。
  周末或者是没课的时候,季一南都会去李不凡那里,但每到躁期,李不凡都很喜欢去玩户外运动。可能是从小到大被限制得太多,到了好不容易能有一些自由的时候,李不凡玩得比大多数人狠。他去攀岩、潜水、滑雪,挑战一切能够挑战的运动,次数变得越来越频繁。他拍下的照片越来越多,顺理成章喜欢上了摄影,甚至在圈子里小有名气。
  之后要说李不凡的病。刚去到威斯林顿时,李不凡的病情格外稳定,诞生了持续最长时间的“不发病”记录。
  季一南每周会带他去一次心理咨询,从医生那里拿到的药也从未断过。
  但李不凡也不是没有发作得厉害的时候。
  在威斯林顿的第一个圣诞节,季一南去李不凡的学校,陪他和同学们一起参加了学院组织的聚会。
  没像绝大多数男生一样西装革履,他们穿了李不凡买的同款外套和毛衣。李不凡和他介绍了一些自己的朋友,好多季一南在他的照片里见过。
  坐下来吃东西以后,李不凡就没有再去和其他人聊天,只和季一南窝在角落的单人桌里讲话。
  当晚的香槟度数有些高,他没在意,不知不觉喝了很多,和季一南聊起最近去爬过的山。
  “我们在那里待了一个晚上,山上风好大,我一个人住一个帐篷,夜里能听见风在咆哮,真的是咆哮。”李不凡的手搭在季一南后腰,他买的毛衣料子柔软。室内有些热,季一南就把袖子随意地朝上拨了一点,黑色紧身的高领毛衣能恰到好处地衬出他的宽肩窄腰,和身上合适的肌肉。
  季一南看他眼睛很亮,讲话的时候几乎没有停顿,反应过来他可能进入了躁期。
  舞池的音乐进入高潮,李不凡拉着季一南站起来,笑着和他说:“你知道那天晚上风是怎么吹的吗?”
  季一南只来得及拿走两个人的外套,就被李不凡牵着手跑出宴会厅。
  雪下得很深,踩在脚下是松软的,落在身上却如棉絮一样。
  李不凡跑得跌跌撞撞,似乎还有醉了的原因。
  他带着季一南跑过几条街,穿过明亮的教学楼,一直到堆满枯藤和白雪的老墙下。
  “其实我早就想这么做了……”李不凡轻轻一跳,双手掌住老墙顶,两条腿在墙上一蹬,便翻了上去,又很快地朝另一侧跳下。
  “李不凡!”季一南叫他。
  墙面上掉了几块砖,露出一道缝隙,李不凡弯下腰,把一对眼睛放在那空隙中。
  “你快过来,”他说,“时间要到了。”
  季一南不知道李不凡说的“时间”是指什么,他的身体表面浮着一层热气,脑子却像被寒风吹得冻住了。他先把两件外套往墙里扔,再学李不凡的样子,两三步就翻了过去。
  墙的那一侧是干枯的草地,季一南捡起衣服,跟上李不凡,朝草地中央的山谷奔跑。
  忽然,沉闷的空气中响起一声汽笛的长鸣,两道金黄色的灯光照破黑暗的雪夜。从那山谷中开出一辆陈旧的绿皮火车,裹杂凌乱的风,轰隆轰隆沿着脚下的轨道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