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侦探 第1节
作者:九鱼.D      更新:2025-09-22 08:48      字数:7291
  《灰侦探》作者:九鱼.d
  文案:
  简介:一个半恶魔的侦探在此恭候,诸位,请屏息静气,在他的带领下,谨慎地踏入仅属于维多利亚时代的魔幻世界……
  标签:维多利亚时期,蒸汽魔幻,天使与恶魔
  第一卷 一个叫做利维的半恶魔侦探
  第1章 一个叫做利维的家伙
  黑猫被惊醒了,它竖起脊背,在衣橱顶上转了半圈,跳向了对面的大床。
  一只手准确地接住了它,它的主人比它清醒的还要早些,这里是六层公寓的屋顶阁楼,不会有任何醉醺醺的邻居经过——利维轻轻地将猫放在枕头边,右手提起藏在床板下的手枪,左手摸到了枕头下的小蜡烛头。
  房间里没有一点光。
  此时的医生时常警告人们说,污浊的空气会杀人,但开窗依然是只有西区的达官贵人们才有的权力,他们的壁炉可以彻夜燃烧,地板上有柔软的地毯,衣物也厚实保暖。至于穷人么,如果也模仿富人,在又湿又冷的十月伦敦彻夜开窗,要么只是幸运地染上了风寒,要么就倒霉地一命呜呼。
  作为一个游走于东西区的私人侦探,利维并不缺少那份木炭钱,他的房间始终门窗紧闭是有原因的,很多东西会随着那些无有定型,四处游荡的雾霭涌入室内,而被警告会严重损伤人类寿命的浊气与烟尘并不会对他产生什么影响,他的眼睛也和他的猫一样可以在黑暗中视物。
  利维举起那个小蜡烛头,用大拇指捻了捻凹陷里的棉芯,它就亮了起来,它的光很奇特,不像是其他光是发散的,光线被凝固在一起,只能照亮手掌大的一小捧地方,光线与黑暗之间的界限非常分明,就像是被装在一个玻璃瓶子里。
  利维将双脚放在地板上,站了起来,走到房门的一侧,整个过程无声无息,他侧耳倾听,脚步声在他的门外停下,一大圈钥匙发出了轻微的撞击声,廉价的牛油蜡烛在燃烧时响亮的噼啪声,还有它生成的臭气,“利维?”一个女人轻声叫道。
  利维没有回答,这个声音属于房东太太,他抬起头,品尝着空气中的情绪分子,烦躁、仓惶、苦恼、疼痛……非常复杂,但没有恐惧和紧张,“我记得这个月的房租我已经交过了。”他柔声说。
  “不是房租,”门外的房东太太疲倦地说:“‘黑窗户’酒馆的渡鸦送来了一枚大铜币,有人要找你。”
  利维再次品味了一番,才将小蜡烛头转向门把手,黄铜的门把手被蜡烛头上的火焰一碰,就像是人被烧到了那样一缩,就听咔哒一声,门开了,房东太太站在门外,举着一盘蜡烛,眼睛直律律地看着黑洞洞的房间,却没法看见就站在距离她不到半步远的利维。
  她没有说话,而是挺了挺胸。
  或许是因为已经入睡的关系,她只穿着一件长罩袍,在长罩袍外面是一件临时套上的老式紧身衣,在这个时代女性如果不穿紧身胸衣就等同于光着身子地在外面跑——紧身胸衣没有系得很紧,前方用来插上薄木板胸托的地方也是空的,像是个口袋,利维伸手进去,在最下面摸到了一枚大铜币。
  大铜币就是一便士,一便士可以买到一磅土豆,半磅面包,在绳子上挂着睡一晚,所以是穷人口袋中的常客;与西区那些总是将领子浆洗到又白又硬又尖几乎可以用来切面胚的绅士侦探不同,像利维这样的东区“灰外套”侦探既不愿也不屑于定制精美的名片,他们想要留下仅属于自己的联系方式时,一般都会选择一些常见且不容易引人注意的小物件。
  房东太太可以感觉到有一只透明的小雀,乖巧地从自己的胸衣间钻了进去,又迅速地钻了出去,叼着那枚大铜币,不由得呸了一声:“现在倒规矩起来了!”
  而后她听到几声犹如气音般的笑声:“我并不介意多交几次房租的。”利维说。
  他将大拇指按在小蜡烛头的棉芯上,熄灭烛火,这样房东太太就可以看见他了,他是个又高又瘦的年轻人,有着一头蓬乱的灰色卷发,几缕不那么听话的发丝从前额垂下来,遮住了他的一只眼睛,不过房东太太并不能确定这是不是他有意为之,毕竟她的年轻租客有着一双罕见的异色瞳,也就是一只蓝色,一只黑色,这对于东区的侦探不算是件好事,太明显的特征了,毕竟他们偶尔也会成为罪犯的帮凶。
  她的视线往下走,利维在房间的时候经常只穿着一条棉布的衬裤,上身赤裸,他身上的肌肉线条并不像是那些地下拳击场里的打手那么轮廓分明,但作为可能最熟悉利维的一个女人,她知道必要的时候这些肌肉能够爆发出多大的力量,她几乎想要伸手摸一摸,但还没触碰到那层苍白的皮肤的时候,她看到了低垂的裤腰。
  只有在衬裤口袋里藏了一把沉甸甸的枪,并且是威力强大的胡椒盒枪才能造成这样紧绷的皱褶,她立即冷静了:“那么我等你回来。”她说,然后就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利维看着最后一点光亮消失在楼梯的末端才关上门,他叹了口气,从衬裤口袋里摸出那把胡椒盒枪看了看,正如其名,这把有着六管滑膛枪管的巨大手枪,它的枪口看上去就像是个胡椒盒的顶盖,有着六个圆形阵列的小洞,他检查了一下引火孔、击砧、火帽、枪管,以及在里面装填的火枪子弹、圣水子弹和银子弹后,才重新将它塞回放在小桌子上的枪套。
  他穿上衬衫、长裤、挂上枪套后罩上灰色的外套,并不是他有意选择这个颜色,而是在日夜烟尘弥漫的东区,无论你选择什么颜色只要在外面逗留得足够久,就都只能留下一层没法洗净的灰扑扑,西区人时常蔑称他们为“灰外套”也是这个原因。最后利维拿上手杖,戴上了一顶水獭皮散料拼接的猎鹿帽,这顶帽子是他身上最为昂贵的部分,也是他最喜欢和满意的。
  “你和我一起吗?莉莉丝?”他看向脚边的黑猫,黑猫喵了一声,敏捷地跳上他的肩膀,他拉住黑猫的项圈看了看,那上面挂着一只只有核桃大的蓝珐琅怀表,上面的分针和时针正重叠在一起。
  第2章 东区的灰外套侦探
  人们对伦敦东区的夜雾有着一个非常形象的称呼,“豌豆汤”,豌豆汤是磨碎的干豌豆加水熬煮成的浑浊汤羹,从这个称呼你就能知道东区夜晚的雾气有多么浓厚。
  在凌晨四五点时工作的送货工都需要雇佣一个熟悉道路情况的孩子或是盲人来牵引着自己才不会迷路,在雾霭累积到最高点的子夜时分就更别说了,你伸出手臂就别想看见自己的手指,这倒是给了罪犯不少便利,无论盗窃还是抢劫,只要他们能够跑出一臂长就没人能抓住他们,可惜的是在这个时候离家的也只有被生活逼迫得没法的穷苦人,有时候“收获”还不够他们耗费的那份力气。
  利维的帽子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几个人甚至都已经带着酒气冲到了距离他不远的地方,可一看到那是个没有围着围巾也没有戴着护目镜,却在酸臭刺激的雾气中行走自如,都没发出一声咳嗽的家伙,他们立即就溜了,比来得时候更快。
  这些在腥臭的泥沼里讨生活的人似乎从不关心酒和女人之外的东西,但他们总有着一些无法追踪源头的情报来源和犹如动物般的求生本能。
  利维抬头看了看路灯,应当十分明亮的煤气灯在浓重的雾气中看上去也不过是个小点,小点向着远处延伸,他按压了一下帽子,向着灯光的指示走去,若是没有雾气的遮掩,准有人发现他的步行频率与速度完全不搭,有时候他的速度是正常的,有时候他只走出一步,就跨越了好几盏路灯,他脚下的路面也随着他逐渐深入而变得崎岖和泥泞。
  东区是贫民窟,毫无疑问,由于伦敦的风从西往东,在蒸汽机械大革命达到了一个顶峰的时候,达官显贵们毫不犹豫地将西堤地带往东的大片区域划分给了工厂主,工厂主建造了大量的厂房与工人公寓,房屋密集,街道狭窄,人员流动的频率比泰晤士河的流速还要迅急,悬赏名单上最为穷凶极恶的罪犯在东区也只是一颗不起眼的水滴,道德和法律在这里毫无作用。
  但自从更多的工厂不得不扩建到了城墙之外的地方,而西区聚集的工业新贵越来越多,东区反而变得不再那么糟糕了,一些有良知的议员也在呼吁尽快改善这片距离西区过近的无法之地,犯罪和堕落逐渐如同浑浊的雾霭那样流向了新的洼地,东区成了西区与新贫民窟的缓冲地带。
  利维所租借的公寓在东西区的交界处,“黑窗户”酒馆位于东区与郊区的边界,在距离酒馆不远的地方,利维用手杖击退了好几个浑浑噩噩的流浪汉,他们已经连最基本的判断能力都没了,一被击倒就倒在地面上无法动弹,有些连围巾都没有,只能断断续续地咳嗽和喘息,或许到了天亮的时候这里又会多上几具尸体。
  “黑窗户”酒馆原址是一座制革作坊,即便大部分制革作坊都开始使用蒸汽驱动的机械作业,用的制革剂还是最廉价的粪便和尿,即便它已经在几年前搬迁到了更远的地方,但这股经久不衰的臭气依然强烈到可以盖过盛夏傍晚时分的鱼市场,在这里喝酒的人大概根本尝不出自己喝了什么,不过“黑窗户”也不是为了喝酒而存在的,它的主人是一个罪犯与侦探共用的掮客。
  利维先是站在窗户外看了看,窗户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泥灰,一开始可能是这里的工人疏于打理,后来就是酒馆的老板蓄意为之了,毕竟这里全都是见不得光的老鼠,从抹开的那一小点玻璃里看过去,他一眼就认出了他的委托人——太显眼了,简直就是煤炭里的一点雪花,狼群里的一只羊羔,济贫院麦子粥上的一抹油脂。
  他的年龄可能与利维表现出的差不多大,戴着高礼帽,带褶皱的衬衫,马甲,里大衣与外大衣,在东区的人只会穿一件外套,顶多加件马甲,更多人就穿着一件肥大的罩衫。
  他拘谨地坐在三条腿的小圆凳上,面前摆着一个锈迹斑斑的大铁杯,他甚至不敢往里面看一眼,利维注意到他笔挺的长裤和靴子都已经彻底地被泥巴包裹住了,还有一点血迹。
  利维尝了尝周围的空气,只有常见的烦躁与混沌,很好,他走了进去,“记得帮我补好,”老板指着窗户说,他是一个看似憨直的中年男人,肩宽背厚,皮肤红亮,混迹在重机械厂的工人中没人能发现不对,“这是要找你的人,他真走运,”他又指着一个正端着几个大杯子走过来的女招待:“没被剥光丢进泰晤士河前就遇到了我们的人。”
  女招待也看到了利维,她向他点点头,因为双手都举着杯子,她就抬起一条腿,插进利维的膝盖间磨蹭了一下,算是打了个招呼。
  利维往她的紧身胸衣里塞了一个先令。“再给我们端杯酒,真的酒,别用灯料。”他说的是工业乙醇,一些地方也用工业乙醇代替煤气做路等燃料,这种玩意儿喝了会死会瞎,但抵不住很得东区人的青睐。
  委托人先是看到了酒杯——不是那种看起来就粗制滥造比屋顶打了更多补丁的铁杯,而是一个正正规规,甚至称得上漂亮的玻璃啤酒杯,玻璃不够透亮,可能是用料不好或是没擦洗干净,但里面的啤酒即便在昏暗的煤气灯下也有着动人的金黄颜色,细密的小气泡快乐地翻涌着。
  然后他就看到了利维。
  “利维.伦蒂尼恩……先生?”他迟疑地问道,伦蒂尼恩是伦敦的另一个名字,用它来做姓氏,就是在说,是伦敦的利维先生,西区的显贵们时常采用这种命名方式,但这是一种炫耀领地的特殊方式,在东区,几乎就是私生子,或是父不详的代名词了。
  他不是大铜币的原主人,这枚铜币是作为叔父的遗产传承到他这里来的,他以为那位叔父的朋友也应当是个老人,最少也应该是正在盛年的人,而对方看起来比他还要小,尤其是他没有安安稳稳地坐着,而是双腿分开,跨坐在那片小小的木板上,手杖随意地插在桌腿间,双肘放在桌面上,肩膀上还蹲着一只黑猫,简直就像是个最令老师头痛的学生。
  “是我。”
  “抱歉,我还以为……”
  “这有什么奇怪的,先生,”利维说:“那枚大铜币难道一开始就是你的吗?亲爱的先生,既然你可以继承,我当然也可以继承。”
  “话虽如此,”委托人说:“但我要做的事情……”他为难地看了利维一会:“您还很年轻呢。”
  “看来是足够上断头台或是绞架的事情了。”
  “我希望能够更改委托的内容,先生,”委托人客客气气地说道:“您只要给我介绍几个大胆的掘墓人就行了。”
  “哦,好嘛,偷掘墓穴,”利维若有所思地说,“七十二项重罪之一。”
  这个时代的英国律法十分严苛,尤其是对于穷人,挂在架子上晃荡的尸体出现在每个广场,砍树和盗窃都能结束一个罪犯的生命,但偷掘墓穴,即便放在现在,也不会有人产生什么异议,主要是因为当时的盗墓贼不仅仅是冲着死者的随葬品去的,他们还会偷走尸体,卖给医学院作为解剖和教学的用具,还有些时候,一些医生会将尸体的一部分作为药物主料出售给病人。
  因为“原材料”的稀缺,以及随着科技发展,人们对知识与健康的渴求,尸体的需求量非常大,盗墓贼的猖獗甚至引发了“铁制棺材”,“炸药棺材”的普及,还有一些人会在亲人下葬后将尸体挖出来,煮成白骨后重新下葬,或是派人守墓,穷苦人则在墓穴周围堆积荆棘,不过这就是聊胜于无了。
  委托人露出了羞愧的神色:“请相信我,”他礼貌地说:“这不是一桩罪行,确切地说,这不但不是一桩罪行,还可能揭露一桩罪行呢。”
  “我倒不怎么在乎这是一桩罪行还是一桩善事,这里是东区。”利维做了一个请用的手势:“但我最起码要知道你要掘的是哪里的幕,墓穴中的尸体属于谁。”
  委托人照他说的喝了酒,酒水非常清澈,但比起他以前喝过的啤酒,里面有一股特殊的甜味,他之前没接触过东区,当然不知道在东区的大部分“真正”的酒水里都会混杂鸦片酊,可以麻痹敏锐的神经,让人感到松弛,更容易说真话或是任人摆布。
  “墓地在圣博德修道院,墓穴里的人是我的未婚妻。”
  利维一听这个修道院的名字,也就明白为什么这个委托人为什么会冒着极大的危险,孤身一人骑着马走到东区,来找一个之前完全不了解的“灰外套”侦探了。
  第3章 合同
  在与委托人的叔父,也就是他留下大铜币的那位主顾告别的时候,他可是差点被利维的真实身份吓死,除非他痛恨自己的侄子,不然那肯定会在遗嘱中提到这枚信物,告诫他要谨慎使用——这个年轻的绅士肯定是已经用尽了所有能够想到的法子,包括不那么光明的。
  要知道,西区也一样有掘墓人,也一样有犯罪掮客,他们不会和钱过不去,如果他们坚决不肯干,那么肯定是得和命过不去。
  没人愿意接手这活儿,是因为圣博德修道院虽然只是一个小修道院,但它在黑色大瘟疫的时候出现了仅有的一个幸存者,他在死后被奉为真福者,为了保证他的遗体在墓穴中不受打搅,国王特命一队蒸汽枪手在修道院里常驻。
  “是你的未婚妻,不是妻子,也就是说她的监护权还没从她的父亲或是其他男性长辈手里转移给你。”
  “是的。”委托人窘迫地说:“问题就在这儿,我有一些疑惑的地方……”
  利维摆了摆手,“这不是我关心的事情,”他抬起头,撩起一点卷发,用那双罕见的异色眼睛盯着委托人:“在我的同行和同类中,”他大言不惭地说:“我可以说是一个很好打交道的人,我索取的代价大部分时候都只有钱,珠宝和黄金也可以,但不要抵押物或是地产,”他将手放在委托人的手腕上,隔着袖口委托人都能感觉到一阵冰凉:“现在看着我的眼睛,你的需求就只有那具尸体吗?”
  “是的。”
  “你的名字?”
  “大卫.阿斯特。”
  “你愿意为这件事情付出多少报酬?”
  “我现在手上的现金约有一千五百金磅,”委托人低声说:“但为了验证我的想法,在运送与打开棺木的时候我,还有两个证人必须就在现场。”
  “有点棘手但也不是什么难事,”利维点点头,“那么一百金磅的订金,完事后再给一百金磅,还有三百金磅给我的助手。”
  委托人有点惊讶于对方居然没有贪得无厌,叫出最高的那个价码,然后,更令他惊讶的事情发生了,那位灰色头发的东区侦探从外套里掏了掏,抽出一本薄薄的册子给他。
  “这是什么?”
  “合同,”利维说:“为什么做出那么古怪的表情,难道你认为东区的人做事就不需要签订合同吗?”
  委托人把它拿到距离自己很近的地方,发现里面全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字,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都是他熟悉的单词,他却怎么都没法把它们组合起来,“也许是我太累了。”他喃喃道。
  利维伸出手,在手心里点着一只小蜡烛头,或许是错觉,委托人突然觉得头脑突然清醒了很多,他翻了翻,发现这是一份双务合同。
  在此时施行的合同法中,双务合同是以双方相互承诺来作为协议基础的,譬如说,卖方说,我的货物以四百金镑的价格卖出;买家说:我用四百金镑买你的货物。
  与之对应的单务合同则是指仅有出资的一方给予承诺,譬如一个工厂主说,我要用每月十个先令的价格来雇佣一个熟练的工人,而工人,也就是合同的另一方就只要完成他的工作就算是达成协议。
  听起来似乎没什么区别,但在西区,或是在任何一个律师以及上等人的眼里,双务合同只会出现在同阶层,单务合同则有以前的“雇佣合同”的意味在,委托人虽然是西区人,但他也没有愚蠢到将对面的侦探视作一个仆人或是奴隶。
  他仔细阅读了条例(居然还十分完整),“我不认为会有法官认可这份合同。”他说,短暂地考虑了一下将来这份合同会不会成为被敲诈勒索的源头,但还是抽出水笔,签了上了自己的名字
  。
  就在最后一个字母e被打完最后一点尾巴的时候,委托人听到了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他惊愕地抬起头——酒馆里的一切,吧台、木酒桶、酒客、桌椅、灯具……所有的东西,包括人都笼罩上了一层赭色的阴影,炽热的旋风从地底升起,在他们身周持续打着转,裹挟着苍白的灰烬与尖锐的铁屑,一股浓重的硫磺味道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侦探不知道什么时候脱下了那顶水獭皮的猎鹿帽,翻滚的气流将那头灰色的短发推向空中,额头两侧伸出了一对儿赤色的羊角,那双注视着他的眼睛迸射出刺眼的红光,身后的影子也仿佛成为了具备实质的东西,看上去就像是半边儿的蝙蝠翅膀……
  正在大笑的是那只蹲在桌上的猫,或是一个小女孩。
  “先生?”
  委托人听到有人敲了敲桌子,炙热的气流一下子就消失了,笑声也消失了,硫磺味儿也消失了,仿佛只是眨了眨眼,他发现自己还是好好地坐在圆凳上,手里还握着他的银水笔,合同上字迹未干,周围一片寂静,他的耳朵都因此在嗡嗡作响,他看向正在和自己的黑猫“搏斗”的侦探——后者正在努力不让它去推翻空掉的啤酒杯,或是抓破合同,他捏着它的爪子,把它翻过来,不顾它的挣扎去摸它的肚子,当然,那确实是一只猫。
  “那杯啤酒……”
  “加了点鸦片酊。”利维毫不在意地说,委托人抽出一张支票放在桌子上,利维看了看,夹在合同里一起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