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侦探 第32节
作者:
九鱼.D 更新:2025-09-22 08:48 字数:8689
她只能敲一下木槌,说“宽恕”。
等到所有人都忏悔过了,炽热的太阳也开始渐渐失去了刺目的光芒,海面上的云层覆盖上了一层朦胧的金光,即便不是在深冬,留给前来探望修女与学生的人,还有被探望的人的时间也不多了。
当然,能够光明正大踏上霍利岛的人也只有女性,嬷嬷带着杂务修女去迎接她们,她们有的直接带来了钱,有的带来了布匹和糖盐,还有一些生活用具,这些东西都是捐献给修道院的,不然的话,修道院会拒绝她们探望亲人。
有人来探望的修女和学生们被统一带到修道院的后门,那里有扇沉重无比的巨大木门,寿命几乎与这座修道院,也就是之前的军事要塞一样长,在木门的两侧,各有一个小到只能容得下一双眼睛的小窗口,那原先是给卫兵探查和交流外面情况用的,现在它的内外都拥挤着焦虑的眼睛。
被探望的修女不多,学生不少,她们之中有些人并不是被抛弃的,或是说,不是被完全抛弃的,其中前来探望鹌鹑的一位夫人(应当是她的母亲)就表现得格外激烈,她甚至将一只婴儿的手从那个小窗口塞了进来,“吻吻她吧,吻吻她吧,”她模糊不清的哭喊声从门的另一边传过来:“她是你妹妹啊,马丽亚,”她叫着一个女孩的名字,可能就是鹌鹑原先的世俗名字,“你还没见过她呢!”
鹌鹑,又小又羞怯的鹌鹑,脸上还带着一点原先的婴儿肥的鹌鹑,也哭了,她伸出手,想要抓住婴儿的手吻吻她,但一旁监督的参事嬷嬷立即发出了嘹亮的训斥声,她身边那几个强壮的杂务修女马上跑过去,想把已经靠近木门的鹌鹑拉过来。
“噗通!”
一个杂务修女突然摔了个跟头,连带她身后的同伴也跟着跌倒了,她愤怒地跳起来,左右张望,但在平坦的石子路上看不出一点痕迹,就这么一耽误,鹌鹑已经抓住了婴儿的手指,将自己的嘴唇压在了上面。
等到杂务修女重新站起来,抓住鹌鹑,就已经太晚了,鹌鹑流着眼泪,但也带着笑容。
参事嬷嬷怎么生气我们就不必多说了,利维耸了耸肩,将剩下的几粒小石子扔进苗圃里,走向木门,和自己的“姐姐”,也就是俱乐部的成员,简单的交谈了几句。
比起对利维心有疑虑的半天使,俱乐部这里的反馈就快得多了。
第93章 修道院里的温馨生活(五)
“奥利弗.帕克。”半恶魔说。
利维是在第三天才和长老会的特使先生约拿兄弟见面的,因为出了鹌鹑这桩事,院长嬷嬷大为气恼,觉得这种行径严重损害了修道院的声誉——至于女孩对家庭,母亲和姐妹的眷恋,自从她踏入这个门后就不该再有了,她严厉的发布命令,鹌鹑今后不再被允许会见家人,除非她和她的家人愿意在圣像前忏悔直到得到圣灵的宽恕——也就是说,要奉献弥撒,或是更多的捐献。
连同其他的女孩,修女,备修生,初学生,一个不留的全部要行“服罪礼”,修女们要加功课,学生们要加行永敬,就是每晚多在自己的窗前跪一小时,这两天就是因为所有人都在灯火辉煌的礼拜堂里行“服罪礼”,利维才没能抽出空来和约拿见面,他当然可以使用魔法,但要屏蔽一百多个人的眼睛和耳朵,就算是对半恶魔,也觉得太麻烦了。
“那个水手并不叫这个名字。”约拿疑惑地问。
“我说的是和他在一起的那个年轻人。”利维说:“或者说,是他们的首领。”
“如果那个水手也是罪犯,他为何要不悄悄地离开霍利岛,还要在被修女驱逐后大喊大叫,宣称要让治安官来惩罚她们呢?”
“哦,”利维停顿了一下,恍然大悟地般地说道,“你看我犯了个错误,先生,我忘记你这十来年全是在一座就连贼鸥也未必愿意造访的荒岛上度过的了,你在伦敦的时候大概也是非必要不出修道院的——我来告诉你,若你只是一个普通的绅士,你在东区或是其他偏僻的街道上走路,时常会碰到一些脏兮兮的小乞丐,或是一个漂亮的妓女,前者会绕着你讨钱,后者会挽着你的手臂,用胸部压着你的胳膊求您照顾她的生意,但事实上,他们的作用是一致的,那就是引开你的注意力,在小乞丐中,必然有个技艺高超的偷儿在窥视你的怀表和手绢,在妓女引着你去的巷子里呢,可能也有一个手持棍棒的混球等着。”
“你说那个水手只是来引走……”
“也许就在修女们叫嚷着驱赶那个水手的时候,真正的罪犯就上了岛,进了修道院,至于他如何做到避开那么多双眼睛,这就是你要去查勘的事情了,至于那个水手如何敢于向治安官控诉修女们的暴行,那又牵涉到另外一种生存智慧——您知道有一种女性罪犯会走到珠宝店里盗窃乃至抢劫吗?是的,就如字面意义,她们将自己打扮的富丽华贵,走到珠宝店里,随意拿起一条值钱的项链,转眼间就塞进自己的紧身胸衣,然后马上跑到店门口,高喊自己遭到了猥亵。只要那个店员略羞涩或是胆小一点,就不敢阻拦或是拉着她们,她们就能立即跳上马车逃走。”
“还有,在某个禁酒日,一个老人或是女人在旅店或是酒馆的门前跌倒了,会有见义勇为的绅士出来搀扶并索要一杯威士忌,若是店家发了善心,给了他,那么他立刻就会被控诉在禁酒日卖酒,不被勒索一大笔钱是过不了那关的。”对这些恶劣的作案手段了如指掌的灰侦探,半恶魔,女子修道院的备修生如同行云流水般地说道:“还有可怜兮兮带着孩子的母亲想要一份女仆的工作,实则盗贼的内应;在大路上呻吟哀嚎,说是翻了车,摔断腿的可怜人,转眼就能跳起来用手枪抵住你的脑袋——太多了,他们穷匮,疲乏,没有道德,没有良心,一个水手,遭了修道院修女的打而不是救济,凭着他们的品行,他们不去敲诈一笔才叫奇怪呢。他这样做,反而能麻痹人们的感官——一个倒霉的家伙,他们在下午茶的时候哈哈大笑,完全不知道那些盗贼已经做完犯罪前的准备工作了。”
“克拉伦登大臣的儿子确实是在半年前准备接回这个女孩的,但那些人的嗅觉竟然灵敏到这个程度吗?”
“东区是罪犯的巢穴,”利维咕哝道:“这点议院里的大人物们倒是没说错,先生,那些人栖身东区,但他们或许也曾熟睡在丝绸的摇篮里,破产的商人,潦倒的乡绅,受排挤的医生和工匠,他们的孩子从干净的屋子沦落到污秽的泥沼里,一部分人很快就会变坏,但他们读过书,知道怎么打扮自己,也能懂得一点人情世故,往来应酬,这些人若是可能,总是会被那些老手培养为可信的骗子,他们非常擅长愚弄那些利欲熏心的蠢货,又或是走投无路的可怜人,还有的就是不谙世事的姑娘们。”
“他们将乡下来的姑娘卖给老鸨,从交际花和妓女的手里挖钱,还有的就是和良家女孩私奔。”
“私奔?”
“嗯,”半恶魔才到东区的时候,可是受到了不少招揽,但那些只是普通人,给不出他要的价钱,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但其中的手法利维可是很清楚的:“这里距离苏格兰的爱丁堡不到一百英里,乘坐快车只要一个晚上就能赶到,你也知道,在苏格兰结婚是很容易的。”
约拿沉重地点了点头,他虽然在修道院长大,在离开海岛前没有见过一个女人,但他若是需要学习教法和世俗法律,婚姻这一章是避免不了的。
“人们若是想要在天主教或是新教的教堂里结婚,无论主持者是牧师还是神父,都需要在三个主日仪式里公开宣布他们结婚,有时候还要发公告,登报纸,期间有一个人声称他们的婚姻不合法就不能成立,还需要父亲和监护人的书面许可,所以,如果是在英格兰,这些家伙的计谋是无法得逞的。”
“但在苏格兰就不同了,”利维说,“在苏格兰,只需要一对男女公开宣称他们是夫妻就算是结婚了,或者找一个证人证明他们结了婚,甚至可以在旅馆登记本上签上名字——某某先生携某某太太,这种婚事非常简陋,但有约束力,即便是在英格兰,也是能够得到承认的。”
“拉结女士只是一个非婚生女,难道那些人以为可以就此攀上一个外交大臣?”
“呸,”利维轻蔑地道:“若真正是外交大臣的孙女,他们才没有这样的胆量呢,他们知道一旦被抓住,就会被立即绞死,但一个私生女,分量正好,只要木已成舟,她的父亲和祖父也懒得在她身上耗费什么心力,你以为他们会想要一个议员的位置吗?又或是成为圣嘉德骑士?不不不,他们不会太贪,他们只要一点小钱就能被打发走,他们会承诺,带着姑娘去澳大利亚或是印度,总之永远不回英格兰,就算回来,姑娘也不会给跟着回来,总之不会对外交大臣以及其家族的声誉造成一点影响。”
想到“永远不回来”意味着什么,半天使无法控制地抬起手,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
“你怀疑是那些人——他们之中的一个,设法引诱了那位女士。”
“在我们看到马车的时候就该知道了,”利维蹲在一段断裂的石柱上说道:“她为什么要拖延时间,就因为已经和人约好了啊,可能他们只是说,会设一个路障,截停马车后把她带走,不会伤害任何人,但我们也知道,为了保证不会出现意外,连人带车坠入悬崖是最方便的。”
“……那么,她现在在苏格兰?”
“这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利维竖起手指:“马车坠落也有一个星期了,我们过来也有一个星期了,两个星期,他们结一百二十次婚都行了,但为什么我们还没收到一张纸条,甚至一个口信呢?”
第94章 修道院里的温馨生活(六)
“那么你承认是请求家人带来了糖果喽?”在第三周的主日,参事嬷嬷神色肃穆地问道。
“是的。”利维说。
“那么你也承认向红鹤索取了糖果。”
“是得。”孔雀心不甘不情愿地说。
正如我们之前描述过的,在主日,每个人都要忏悔自己在这一周里犯下的过错,原本在嬷嬷,修女之后,学生们的忏悔不过是老调重弹,他们在一起生活,几乎没有单独的时候,谁不会犯点错呢,你为我保密,我为你缄默,这几乎就是一种不可言之于外的约定了,但就在今天,戴胜突然走了出来,揭发红鹤,也就是利维的“家人”给她私下传递了一些东西——这是不被允许的,更不用说,红鹤还分给了孔雀一些糖果,在这座修道院里,只有生了病,才有可能喝到一点蜜水,糖果作为对信仰毫无裨益又容易引发疾病,令人堕落的东西更是不该出现在学生的手里。
这桩罪行没有什么批驳的可能,因为嬷嬷们已经从孔雀的秘密储物罐子里掏出了那些糖果。
按理说,利维要否认这些东西是他带来的也不是不可以,第一,没人亲眼看见他将这些违禁品带进修道院;第二,证人也只有戴胜,证据也只有不会说话的糖果;但对半恶魔来说,否认没有什么意义,孔雀不是那种意志坚定到不会出卖同伴的人,嬷嬷们也不是需要尊重律法的法官,以及,就算被定罪了,这些普通人能够给予他什么样的惩罚呢?她们之中甚至没有一个半天使。
“为什么?”一个参事嬷嬷问道:“你受了胁迫,又或是被引诱了?”
利维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他和孔雀都跪着),那是守贞嬷嬷,她和其他人有点不一样,她不喜欢孔雀,也不喜欢利维,确切地说,她厌恶那些有着一张漂亮面孔的女孩,听说孔雀和红鹤的名字都是她定下的,孔雀在圣经中,只出现了一回,与金银、象牙,猿猴放在一起,都是所罗门王在逐渐失去了清醒的头脑后,在穷奢极欲中索取的宝物,另外,因为孔雀的叫声粗噶难听,也被人视作禽鸟中近似于粗鲁的娼妇一般的角色。
还有红鹤,它曾在埃及人的异神信仰中担任神使者的身份,但在基督徒中,它是不洁的,属于不可接触者,这个名字也算不得什么好名字。
“啊,”他像是没发现提问中的陷阱,心平气和地说道:“并不是那样,嬷嬷,我给她糖果,既不是受到了胁迫也不是受到了诱惑,我只是觉得她很可爱,就给了她想要的东西,这很奇怪吗,当我跟随母亲或是父亲去济贫所的时候,我也会准备一些糖果放在口袋里,施舍给很少尝到甜味的孩子们——何况她又是那么可爱,嬷嬷,我想她才降生的时候,天使肯定吻过她的脸。”
“可爱……”守贞嬷嬷还想要说些什么,但被院长嬷嬷举起的手打断了,院长嬷嬷是站在守贞嬷嬷这边的——在一座与世隔绝的修道院里,若有个人拥有格外出色的容貌,无论对于修士,还是对于修女们都是很大的冲击与困扰——孔雀不止一次地向修女,向新人索要食物,同时回报以幼稚的亲密行为,院长嬷嬷当然不会不知道,当然,这是一种罪孽,但对修道院的管理者来说,也不能说完全不是什么好事。
修道院的严苛规章,一眼可见的暗淡未来,不允许被暴露出来的生理渴诉求——修女们的压力要比修士大得多,孔雀可以说是一个出气阀,她们满足她的愿望,也满足自己不可告人的恶欲,比起真正的情爱,更像是一种无能为力下的宣泄——孔雀无疑是比她们更弱小,更愚笨,加害起来无需承担任何后果的那种“东西”……
院长嬷嬷甚至想好了,如果孔雀再长大一些,懂得了廉耻,知晓了真假,反抗起来应当怎么处理了——孔雀的出身也并不怎么光彩,单看她在送到修道院之前学到的那些下作玩意儿就知道了,随着她年岁增加,不但没有人来询问,什么时候可以把她接出去——就像克拉伦登大臣的儿子所做的那样,就连给修道院的捐赠也停了,这样的女孩,如果她只是清秀,那么院长嬷嬷倒不在意让她发愿,继续留在修道院,但孔雀并没有按照她想的那样去长大。
再过两年,她就不是可爱,而是艳丽了。
院长嬷嬷想了想,将注意力转移到利维身上,这个莉莉.伦蒂尼恩,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院长嬷嬷只是觉得她也是个容貌端正,秀美超脱的女孩,但现在看起来,比起一个女孩,她更像是一个身形挺拔的少年,她的视线落在了被交叉的头巾遮住的喉咙上,在没有戴头巾的时候,她可以确定自己没有看到喉结,但若是年岁很小,也不是没有能够冒充女孩的男孩。
她说“可爱”,是出于对于美的纯粹之爱呢,还是更污浊,更低等的那种呢?
那种古怪离奇的事情院长嬷嬷也不是没听说过,但赤足女子修道院既不富有,也不显赫,她不觉得有什么地方值得旁人处心积虑的谋划。
她收回目光,与周围的参事嬷嬷们商讨了一会,给出了判决,利维(红鹤)和孔雀都要增加每天三小时的永敬功课,还要每周做一次大赎罪,孔雀听了就痛哭起来,这样她几乎就没有多少睡眠时间了,不过她也没多少悔意,只可惜自己珍藏的糖果也都被收缴了。
“等等,”利维说:“还有个人没受到惩罚呢。”
“谁?”
“戴胜。”
“她犯了什么罪?”
“嫉妒和说谎。”利维说,“她受了孔雀的贿赂,拿了她的糖果,发了誓绝对不说出去。”
“那只是为了给我们展示证据。”守贞嬷嬷说。
“啊,我知道,”利维说:“但你们拿到了多少?三颗还是四颗,有巧克力吗?孔雀给了她巧克力。”
“没有!”戴胜用尖利的声音喊道:“我闻也没闻,马上拿给嬷嬷了。”
“你挺小心的,”利维说:“但修道院里不允许刷牙,你也没有时间漱口,你只是擦了擦嘴,”他微笑着说:“你吐一口唾沫在窗台上吧,看看会不会马上招来苍蝇和蚂蚁——一般情况下,唾沫是不会引来昆虫的,但若是里面有糖……”
戴胜掩住了嘴。
第95章 修道院里的温馨生活(七)
欺负一个小孩子,就算是恶魔也会觉得意兴阑珊,但要他受旁人陷害,他还真怕地狱里的那个老爹会生出更多“教育”的心来——结果不言而喻,戴胜也要和他们接受一样的惩罚,大赎罪的时候戴胜哭哭啼啼,孔雀昏昏沉沉,利维百无聊赖,他一边慢慢地低声诵读逆转经书来解决那种挥之不去的作呕感,一边细细打量悬挂着的十字架和圣像。
一道影子忽然掠过他的眼角,半恶魔敏捷地转过头去,原来是一只老鼠,它大胆地站在祭坛边,竖着两只脚,眼睛发着红光,有那么一瞬间,利维以为遇到了同行,但那只是一只普通的老鼠,在被另外两人发现之前,它拱起脊背,一溜烟儿地逃走了。
大赎罪是通宵的,在修女与学生们来祈祷的时候,她们三人还要跪着悔罪,戴胜叫了一声昏了过去,随后又被参事嬷嬷们弄醒,她们做这个是很熟练的——一直到祈祷结束,用早餐的时候,他们才被允许站起来,坐到桌子边,利维不得不参照着另外两个女孩做出颤颤巍巍,混混沌沌的样子,机械地吞咽着汤和面包,只差一头栽倒在木桌上。
“今天我们要沐浴。”一边的修女打着手势说道。
“为什么?”另一个修女问道:“今天不是沐浴的日子。”赤足女子修道院按照教法和理念来说,不该这样频繁的沐浴,但因为这里太潮湿了,不经常洗澡的话很快就会皮肤溃烂直到死,所以她们每月洗一次澡,不过都是冷水澡,因为热水澡容易引发罪恶的欲望。
是院长嬷嬷的意思——在修道院里,修女与学生们都不被允许裸露身体,任何情况下都是如此,她担心自己也遇到了如十日谈那样的荒谬故事,才会想着用洗澡的方式加以鉴别。
她们在大厨房洗澡,在冬天的时候,这里会点起一个炉子,但在即将迎来初夏的时候,炉子是没有必要的,虽然这里还是很冷——半恶魔好奇地看着,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修女们如何洗澡——长桌被移动到一边,空地上取而代之的是用来酿酒的木桶,木桶的大小几乎只能容下一个纤细的人或是孩子,杂务修女往里面倒满了水,这个场景还是蛮壮观的,十来个桶,水波荡漾,女孩们只穿着长衬衣跺着脚站在一边。
这里当然也不存在换水的可能,最先是嬷嬷们,然后是发愿修女,再是杂务修女,最后才是学生,她们进来的时候,水已经不那么干净了,年长的学生彼此帮助着跨进去,年幼的学生们被修女们抱进去。
就算是最有想象力的人,也很难从眼前的这一个场景看出什么旖旎的味儿来,女孩们都整整齐齐地套着只露出脖子,手和脚的长衬衣,长衬衣不是丝绸的也不是棉布的,而是勉强称得上柔软的细麻,这种布料就算是进了水,也不会紧紧地贴在身上,修女们监视着她们,每个人都要将手搭在木桶边上——你或许要问,这样她们这么洗澡呢?有杂务修女带着刷马的刷子来刷,隔着长衬衣……
万幸的是这只需要几分钟的时间而已,等到所有人都被刷过了,她们就站起来,离开木桶,湿漉漉地站在满是水迹的地上,抱着手臂,发着抖——敬爱嬷嬷仔细观察了一下红鹤的胸,还有腹部,确定这的确是个女孩,不由得在心中暗笑院长嬷嬷的异想天开,她移开视线,转过身去,打算离开大厨房,然后和院长嬷嬷回报此事来解除她的忧虑——但就在她一回身的时候,就听到身后传来了尖叫。
利维觉得脸有点热。
他说过,赤足女子修道院里没有地狱的种子。
但就在这里,这个时候,就在他的眼前,鸬鹚突然伸出手,弯下腰,将自己的长衬衫从小腿的位置一路卷到膝盖,然后是大腿,腰部,胸前,而后用力一拉,把它从头上摘了下来,她赤身露体地站在那儿,在不受控制的尖叫与慌乱的躲避中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呸,”她说:“圣唧唧。”这样亵渎的话几乎让修女们昏厥了过去,她们拼命地画着十字,呼喊着圣名。
到这里利维还能安慰自己这也许只是女孩犯了癔症,但随后,鸬鹚就快速地说起话来,都是一些恶毒,淫秽与尖刻的话,在场的人不是每个都能听懂,除了利维——她用了英语,西班牙语,法语和意大利语,或许她天赋异禀,但接下来,她又开始说希伯来语和埃及语,这就不是一个修道院里的女学生可以掌握的东西了。
但恶魔可以,就连利维这样的半恶魔,也对语言有着极高的天赋,他几乎生来就懂得每一种语言。
敬爱嬷嬷浑身颤抖,也不知道是在恐惧还是在气恼,她死死地握着念珠,指向鸬鹚,两个有胆量的杂物修女在她的指示下向鸬鹚扑过去,一人揪住了一边胳膊,同时用自己壮硕的身体牢牢地压在女孩的身体上,试图将她压倒,但鸬鹚此时骤然爆发出如同大卫或是参孙(两者都是圣经中的大力士)般的力气,一把就将她们甩开,两个杂务修女踉跄着往后退,绊倒了装满水的木桶,木桶哐当倒在地上,水流得到处都是,女孩们跳着脚躲避,鸬鹚朝敬爱嬷嬷跑过去,伸出手臂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她细长的脖子左摇右摆,舌头从嘴里伸出来,不断地舔舐着嬷嬷的脸,腥臭的气味就连远在好几尺之外的利维都闻到了。
半恶魔无声地诅咒了一句。
鸬鹚,或者说附身在她身上的恶魔忽地转过头,“wejwrhwy……”她说,这是一句地狱语,是一个类似于打招呼之类的词,换成人类的语言大概就是粪便和渣滓,她在找寻另一个来自于地狱的家伙,但没找到——更正确地说,被打断了,院长嬷嬷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她挥舞着礼拜堂里的十字架,将十字架抽打在鸬鹚的身上,这可能是这座修道院里为数不多真正具有力量的圣物,鸬鹚发出一声怪叫,从她的嘴里喷射出了一大股臭烘烘的黄水,落在了敬爱嬷嬷的脸上,也有一些落在十字架上,这两者都立即升起了被腐蚀的白烟。
鸬鹚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
第96章 修道院里的温馨生活(八)
同样感到惊异与气恼的还有我们的长老特使,圣博德修道院的年轻院长,约拿,最早被派遣来查证赤足女子修道院所谓的恶魔附身事件以及备修生失踪事件的时候,作为半天使,他采用了对他们而言最简单的方法——那就是和每个人近距离接触,半天使对地狱来客总是非常敏感,即便他们已经离开,也能察觉出他们留下的蛛丝马迹,他观察了从院长嬷嬷,参事嬷嬷,发愿修女到杂物修女,学生,修道院中的人心或许不那么纯洁刚正,也有细小的污秽隐藏其中,但确实没有恶魔,传言就只是传言而已。
但就在他着手调查半恶魔给出的那个名字,那个奥利弗.帕克的时候,赤足女子修道院却突然传来了紧急讯息——一个学生毫无征兆地发了狂,做出了各种异常的举动——他顿时感觉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耳光,这种情况,若不是他轻率地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就是他天真的误信了一个恶魔会在主的地上住所中安分守己。
他心急如焚,甚至不愿意乘坐马车,而是从马车上解下来一匹马就翻身骑了上去,他寄宿的贝里克大教堂的长老连忙跟了上来,大声呼喊,“我先去,”约拿不得不勒住缰绳:“您带着牧师团和驱魔人随后跟上来。”说完,他就策马匆匆上路了——这时候天色已晚,长老担心的可能也是这个,毕竟在这个时代,即便在城市中路面也是崎岖不平,在起伏不定的山间小道上奔驰,很容易摔断自己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