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侦探 第38节
作者:九鱼.D      更新:2025-09-22 08:48      字数:9502
  “请小心台阶。”“看门人”这样说道。
  “看门人”是个正值盛年的绅士,他的血脉最早可以追溯到斯图亚特王朝的安妮女王,不过因为他的祖先并非婚生子,他并不具有任何继承权,但作为王室的远亲,他的家族一直就是伦敦塔的“看门人”,他们为历代国王与女王保守着许许多多的秘密,直至今日,他就是那九个人中的一个,威灵顿公爵是一个,阿尔伯特亲王不在其中,而女王的孩子们,除非女王发生意外,不然他们要等到成年后才会被允许知晓这个秘密。
  还有的一个人是必须知道的,那就是历任首相,因为诺查丹马斯诞生也不过三十年,所以迄今为止,也只有四个首相得知此事,从最早到现在,分别是威灵顿公爵,格雷伯爵,墨尔本子爵,还有罗素伯爵,其中还有一位罗伯特.皮尔,保守党的创始人,因为他在位时间太短,所以没有见过诺查丹马斯。
  陪伴在女王身边的就是罗素伯爵,这位先生今年五十多岁了,不过比起之前的墨尔本子爵,他体弱多病,身体羸弱,但与不乐观的身体状况相比,他的精神总是相当强韧甚至锋利,有人说他傲慢暴躁,妒才嫉能,但也有人说他冷静沉稳,手段高妙,女王并不怎么喜欢他,但在遇到重大事件时,首相不能做那个不知情的人。
  “我觉得,陛下,在这个时候……去见一位占卜师……”罗素伯爵神情不虞地说道,虽然他偶尔也会参加占卜会,去见星相师,但发自内心地说,他是不信这些东西的。
  维多利亚女王没有回答他的话,她对待罗素伯爵就像是罗素伯爵对待别人一样冷淡,他们在看门人的引导下进了一个房间,又从这个房间进了一个密室,密室里有个小门,打开后里面只有一个仅能容纳三个人和一把椅子的空间,椅子当然属于女王陛下,罗素伯爵只能站到椅子左侧,在他寻找另一扇门的时候,这个空间动了。
  伯爵差点吓得跳起来,女王用扇子挡住了翘起的嘴角,但一想起今天需要询问的问题,这个嘴角又迅速地跌落下去,她瞥了一眼罗素伯爵,“这是升降机。”她说,罗素伯爵想了想:“这不是说要在世界博览会上展出的东西吗?”一个美国人的作品,没想到那么快就被应用在这里了,他仔细嗅了嗅,确实闻到了新鲜的木头和丝绸的气味——升降机的速度不快,但这里距离地面也不如今后的现代建筑那么远,随着一阵轻微的摇晃,他们听到了轻微的铃声。
  因为这里不被允许有太多知情人,所以还是看门人为他们打开了门,门外是一座……工厂?
  罗素伯爵对这里的第一印象就是工厂,这里难道不是工厂吗?几乎与所有的工厂一样,空中横着纵横交错的管道,底下布满了一台台几乎毫无区别的巨大机械,具体是什么他看不太清楚,这里到处都是蒸汽,汽缸撞击的声音此起彼伏,震得人耳朵一阵阵地发疼。
  “这不是工厂,”女王走到他身边说道:“这就是诺查丹马斯。”
  罗素伯爵睁大了眼睛,他扶着栏杆,再次往下看去,在蒸汽略微散开一些的时候,他看见了,从他们的脚下,到足足有五百英尺或是一千英尺(他实在估计不出来)的地方,一排排排着的不是纺纱机也不是织布机,更不是磨面机或是碎石机,那是一座座犹如蒸汽机车车厢那么大的差分机,每座差分机都有成千上万个齿轮,每个齿轮都在不间断地咯咯转动,底下是约有半人高的动力供给基座,滑杆前后刺击,飞轮飞速转动,曲柄和偏心轮只留下了模糊的残影。
  “这个……上帝,天啊……”罗素伯爵不应当那么失态的,差分机早就不是什么稀罕的玩意儿了,但这里太大了,也太多了,任何东西大或是多到了一个程度,都会让人有压迫感。
  “这里一共有三百一十三台巨型差分机,”女王从容地说道:“当然,不是一蹴而就的,从我的祖父乔治三世开始,连我在内的四位君主,就一直在支持差分机的诞生与进化,但一直到我登基那一年,诺查丹马斯才真正启动,但迄今为止,三十年了,它没有错过一次。”
  罗素伯爵敬畏地看着眼前的——诺查丹马斯,女王轻轻地将手臂放在他的胳膊上,“跟我来,这还不是诺查丹马斯,”他们一起沿着差分机间的小路走向远方的端头,罗素伯爵惊讶地发现,地面是温热的金属,他用脚擦了擦,猜想那可能是铜。“是铜,”女王猜到他在想什么:“铁太容易生锈,用钢的话,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无法顺畅运转,所以这里的金属都是铜。”
  “铜也会生锈的。”在蒸汽中所有金属都会生锈,除了黄金。
  “这里还要一些工人。”看门人随意地说道,罗素伯爵想起了自己签署的那份保密协议,难道这些工人都签了,不,应该说,他们没那必要,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被称为知情人或是不知情人的,他们只是用来维护差分机的工具,从保证机器的每一个部件都不会生锈,到打孔,穿孔,整理信息纸带等等所有繁琐的工作,都是由他们做的,而他们除了不能偷懒,走神,不能走出伦敦塔,论起衣食住行,或许还要比外面的工人舒服安稳得多。
  今天这里没有工人,差分机还在运转,供能的部分可能还在工作,其他人则在女王贲临的时候回避了。
  他们沿着那一座座差分机走出了很远,罗素伯爵都开始感到吃力的时候,他们终于来到了一个开阔的地方,一开始罗素伯爵都没能认出这也是一台差分机,之前的差分机有蒸汽机车车厢那么大,这座差分机则有白金汉宫的黄金厅那么大,它就是一座金属齿轮屋,直到他们走到差分机的投入口,罗素伯爵才敢相信它就是诺查丹马斯。
  诺查丹马斯并不是这一座,也不是外面的那一群,而是它们聚合在一起,才被称作诺查丹马斯。
  一个人,你也可以称之为知情人之一,适时地走了过来,向女王鞠躬:“这是巴贝奇先生。”
  “巴贝奇?”罗素伯爵仔细打量了一下对方:“请原谅,但我听说……”
  “我死了。”巴贝奇干脆地说:“是的,原先的巴贝奇死了,新生的巴贝奇继续为女王陛下工作。”差分机得到了广泛的应用,他也得到了英国政府的奖励与表彰,作为一个绅士,他已经功成名就,但作为一个科学家,一个工程师,他并不觉得满足,这时候有人找到他——他当然是极度渴望看到差分机中的巨人诺查丹马斯从自己的手中诞生的,但作为代价,他必须死去,然后在伦敦塔内度过余生。
  不过巴贝奇并不认为这是一种代价,反而是一种奖励,他根本无法离开诺查丹马斯,“它会和诺查丹马斯一样伟大!”他这么说。
  “今天您要问什么问题?”
  众人等了一会,女王却沉默了下来,最后她说:“阿瑟·韦尔斯利的死亡时间。”
  有那么一瞬间,女王之外的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是另外一个同名同姓的人?但他们也知道这是在胡思乱想,有什么人会让女王屈尊来查询死亡时间?阿瑟·韦尔斯利只可能是威灵顿公爵。
  威灵顿公爵的生死重要吗?当然重要,非常重要,他只要还活着,就是一面旗帜和一张盾牌,鉴于他两次击败拿破仑,也等于两次挽救了欧洲诸国,他的声望毫无疑问的高出当代人杰一大截,另外,即便他早就从首相与总司令的位置上退了下来,在政场与宫廷上的分量依然不容小觑,就看北岩勋爵始终只有他这么一个依仗就始终在风浪中屹立不倒便能一窥其中奥妙了。
  但,罗素伯爵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预知一个人的死期——天哪,这不该是一台差分机可以做到的事情!更确切地说,不是一个人造物能够做到的事情!
  但这时候,巴贝奇已经颤抖着手接过了女王亲笔书写的问题,然后迅速地做成打孔卡片,再把它塞进“诺查丹马斯”。
  “接下来呢?”罗素伯爵问。
  “接下来我们要等一段时间。”看门人代替女王回答说。既然这里是属于女王陛下的差分机诺查丹马斯,当然有给女王休息等待的房间,这个房间布置得非常舒适,还有送风机不断地送入新鲜空气,小桌上摆着三层点心架,茶壶还有漂亮的杏子和桃子,但在这场的人没有一个有心思品尝美味,连同女王也只是将茶杯拿在手里。
  难捱的好几个小时过去了,一声清脆的叮咚声响彻房间,女王猛地站了起来,差点摔倒,罗素伯爵连忙扶了一把,他们匆忙走出房间,巴贝奇从脖子上抽出钥匙和女王一同打开放置最后结果的匣子,里面是一张穿孔卡片,巴贝奇将卡片放进读卡机,机器慢吞吞地(可能只是在场人的心理作用)吐出了一张纸条。
  女王捡起它并打开了它。
  上面写着:“1850年9月14日晚间9点14分。”
  距离此时不过三个小时。
  罗素伯爵的第一反应是发笑,轻松的发笑,他认为,这台机器是出错了,他之前被压迫到沉甸甸的心终于欢快地跳了起来,预言生死,这不是人类或是人类的造物可以,或是应该做到的,他正想要说两句诙谐的话来宽解一下心情,就看到女王陛下露出了惊惶的神色:“快叫人!”她以一种君王不该有的仓促口吻喊道:“快!叫人去警告威灵顿公爵!”
  看门人立即飞转离开,巴贝奇和罗素伯爵一起搀扶着女王,他们重新坐下,忐忑不安,“那会是……真的吗?”伯爵低声问道,巴贝奇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他也不知道是希望诺查丹马斯出错好,还是不出错好。
  看门人向女王的侍从传达了命令,立即有人用传讯机(也是差分机的一种)向威灵顿公爵的官邸发去了消息,但消息很快回来了,威灵顿公爵没有在官邸,他去了郊区的庄园,可能是聚会,也有可能是消遣,立刻有两份命令重新传了出去,一份传给威灵顿公爵庄园所在地的治安官官邸(他那里有传讯机),一份传给歌斐木俱乐部的北岩勋爵,允许他动用俱乐部的非凡力量。
  北岩勋爵直接住在俱乐部里,他接到命令,一个半天使成员立即出发了。
  ——
  “你是谁?”
  威灵顿公爵镇定地问道。
  他是从战场上从无到有建立起仅属于自己的功勋与威望,也在建立内阁后(他两次担任首相)遭到过不止一次的恐吓与威胁,他有个绰号叫做“铁公爵”,别误会,这个绰号并不是来自于他在军中建立的铁规严律,而是他在担任首相后,一些人因为不满于他的政策与理念,数次想要进入他的房间刺杀他,他逼不得已在窗户上焊上铁条才得名的……
  再则他也是八十岁的老人了,他并不畏惧死亡,只感到奇怪,“难道我妨碍了谁吗?”他停了停:“允许我做最后的祷告吗?”
  刺客没有回答他,而是扣下了扳机,子弹从枪口呼啸而出,准确地击中威灵顿公爵的胸口,他像是被人猛推了一把,胸口一阵灼热,一阵冰冷,他倒了下去,陷入了黑暗。
  第116章 操之过急
  歌斐木俱乐部的成员,一个半天使赶到庄园的时候,正看到光透过厚重的云层倾泻到人世间,普通人看到,只会以为那是一缕恰好穿过缝隙的月光,但在半天使的眼中,那是展开的光之阶梯,是通往天堂的路径,他站在那里,动弹不得——他看到威灵顿公爵的灵魂从躯体上脱离,公爵是否做过了祈祷,又或是刺客秉承着最后的善意,为他擦了圣油,对于爱戴这位老人的人来说,这是一件值得宽慰的事情,但他完全想不起来,他的脑子彻彻底底地被“天堂”这两个字占据了。
  他的诞生与大部分半天使一样,来自于堕落的欲望,但他的母亲是个子爵的女儿,半天使也不像是天性邪恶的半恶魔那样令人畏惧,让人厌恶,他在母亲的裙下长到六岁,被一位伯爵收养,这位伯爵正是歌斐木俱乐部的成员,等到他成年,也就顺理成章地进了俱乐部,并就此开始为女王效力——他听说过天使,还有半天使如何渴望着回到天堂,但他是从来不以为然的——他的体内人性更重,他喜欢打牌,喜欢喝酒,还喜欢出入各种艳色沙龙,俱乐部的特权与薪金又足够他尽情挥霍,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缺失,必须要上天堂才能弥补。
  当然,也有恶魔诅咒他,一旦他死了,他就会因为父亲与母亲的罪孽,他身上的原罪直接下地狱,下了地狱,他驱逐的魔鬼们会成群结队地在入口等候,他们会为他准备一个大型游乐场,他会遭受到每一样由人类或是恶魔发明的酷刑——对此他也不是很在意,他认为自己应该能上天堂,虽然他背负着沉重的罪孽,但他非常虔诚,每次礼拜都没错过,他还做过很多次弥撒,唯一的翅膀也不是那么黑。
  万一,他是说万一,他落进地狱里,也不是没有可能立即成为一个大恶魔,他在人世间做的是猎手,不认为自己进了地狱就会便变成猎物。
  至少在今天前,他是这么想的。
  他是第一次看到来自于天堂的光,他不假思索,向这道光奔了过去,他张开了双臂,也张开了单只的羽翼,风急促地穿过他的头发和大衣,他忘记了自己的职责,也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还有我!”他大喊:“还有我!”
  他正看到威灵顿公爵的灵魂正在往上飞去,速度看似缓慢,但他抵达的时候,公爵灵魂的足尖已经越过了他的头顶,他伸出了手,想要抓住它,但一股耀眼的雷电瞬间穿过了云层,空气和光,它打在了半天使的身上,直接将他打入淤泥,电流犹如小蛇般地在他身上行走,每一寸皮肤都在闪耀着代表着罪责的火光——那种痛苦与伤痕不但停留在他的躯体上,还深入到他的灵魂中,他凄惨地嚎叫着,在泥地里蜷缩起身体。
  他昏了过去。
  等到他醒来的时候,人们已经找到了威灵顿公爵还有他,他面色苍白地跟随人们将公爵的遗体搬运回庄园,北岩勋爵看到了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勋爵不知道昨晚的事情,还以为他是在阻拦刺客的时候受了伤。
  公爵的妻子和两个儿子还在伦敦,他们先到了庄园,公爵夫人的神情十分冷淡,她和公爵曾经相爱过,但随着时间流逝,他们的爱情也像是被锈蚀的金属那样黯然失色,至于公爵的两个儿子,长子和次子一样的平庸,他们手足无措,完全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还是北岩勋爵一边向女王通报这个不幸的消息,一边强忍悲痛,将公爵的遗体送往伦敦——因为按照公爵的遗愿(他曾声明,他的身体“将由他的君主支配”),他的爵位,曾经的功勋,不可能在庄园附近的小教堂举行葬礼,果然,他们还没到伦敦,女王的使者就带来了命令,公爵将会被举行国葬,葬礼在圣保罗大教堂举行,他也会安葬在那里。
  圣保罗大教堂是英格兰第二大的大教堂,在政治意义上仅此于王室专用的圣乔治大教堂,无数重要人物在此长眠,现在又有一个人人赞誉的英雄安身于此,葬礼筹备整整持续了两个月,在伦敦最冷的几天里,威灵顿公爵的葬礼终于在一个早晨开始——十二匹头戴黑色鸵鸟羽毛头饰的黑马拉着一辆沉重的殡葬马车,车辆用了如同炮车一般的青铜车轮,车壁上装饰着头盔,长矛,火炮以及一切与战争有关的饰品,以一个非常缓慢的速度在伦敦的街道上前行,两侧有骑兵护卫,后方跟随着他的亲人,好友与下属,还有将近一万名支持者,浩浩荡荡的游行队伍延续了有数英里,左右两侧的房屋与巷道聚集了一百多万人观看,在车轮陷入泥沼的时候,他们都走过来帮着推车。
  等到了教堂,北岩勋爵毋庸置疑地成为了抬棺人之一,他的另一侧是尼克尔森,被人称为旁遮普之狮的年轻将领,他们之间没有目光交流,一起直挺挺地盯着前方,勋爵可能出于悲痛,尼克尔森就可能怀抱着另外一种想法了,毕竟在威灵顿公爵去世之前,他还坚持扶持北岩勋爵,按照威灵顿公爵的想法,他更想让北岩勋爵成为黄金厅,玛哪俱乐部的首领。
  玛哪俱乐部的意义与其他十八座圣植俱乐部完全不同,只看俱乐部的所在地,就在白金汉宫的黄金厅,距离女王的办公室不过咫尺之遥,请问,那些公爵,伯爵,将军,大臣,如此费尽心机地想要挤到女王身边是为了什么呢,很简单,就是为了成为女王陛下的近臣,成为近臣的好处实在是太多了,他们靠近女王,了解女王,懂得每个眼神与小动作下的所有含义,他们的一张小纸条丝毫不逊色于首相签署的一纸律令,他们随便说出的几句话,就可以让整个伦敦乃至大不列颠天翻地覆……
  还有,女王的禁卫军军团是属于凡俗人的力量,玛哪俱乐部就是非凡世界的力量,不是深得女王信任的人,根本不可能进入玛哪俱乐部。
  对于威灵顿公爵的突然死亡,他的副手尼克尔森当然是欢喜多于悲伤的,之前他百般讨好威灵顿公爵,威灵顿公爵依然对他不假辞色,当然,他知道威灵顿公爵是在厌恶他在锡克时,对那些卑劣的土著们做出的种种血腥残忍的行为,但他也要说,不用这些暴力的手段,英格兰永远无法获得一片平静的殖民地,他是英国人,当然应该站在英国人的立场上说话,做事,威灵顿公爵的看法,让他来说只是狮子老迈后生出的懦弱之心。
  威灵顿公爵的棺木被放进了预备好的石棺,乳香散去,弥撒的乐声也渐渐消失,人们回到家里,脱下黑色的丧服——这位伟大人物的离世固然令人哀恸,但生者的日子还要继续下去。
  正如维多利亚女王,她为什么要去伦敦塔的地下,向诺查丹马斯寻求帮助呢,很简单,她正在为玛哪俱乐部的首领花落谁家而感到忧心忡忡。
  若是在五百,不,哪怕是三百年前,女王陛下要选择玛哪俱乐部的首领都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毕竟那时候的君王还没有脱离教会的掣肘,首领肯定是教会的教士,副手才是君王的人,但现在,就看十九所圣植俱乐部里没有一个首领是教会里的人,就知道女王陛下根本没打算给教会分一杯羹或是插一只手的理由,玛哪俱乐部更是选用了威灵顿公爵来做首领。
  她原本以为威灵顿公爵可以再支撑两年或是三年,她可以设法从可信任的人里挑选出一个合适的对象,没想到威灵顿公爵骤然离世,他留下的空缺一下子成了众人虎视眈眈的目标,对于公爵喜欢的那个北岩勋爵,女王一直有点犹豫,作为一个天生的贵族,金字塔的顶尖统治者,她对平民既不了解也没有多少好感,她不确定是否应当将自己,自己的丈夫以及儿女的安危交在一个农民之子的手上。
  但要说尼克尔森,是的,他在军队里有很多支持者,也有人称赞他的杀伐果断,但也有人认为,他对锡克土著的残暴行为表现出这个人在道德品行上有所缺失,另外,她又担心这个过于虔诚的家伙会更多地靠近教会,而不是王室。
  女王的想法自然而然地被她身边的人传达给了更多的人,尼克尔森感到焦躁,歌斐木俱乐部里也不免人心惶惶,北岩勋爵几乎无法继续沉浸在失去师长与庇护者的悲痛里,只能打起精神来重新将俱乐部管理起——又一个圣诞节快要到了,大大小小的黑弥撒也跟着多了起来,等到圣诞节当晚,又会是一个高峰。
  肯辛顿宫再次被妆造一新,到处挂满了红色与绿色的丝绸,阿尔伯特亲王带着爱德华王子亲自从郊外砍了好几棵冷杉树回来,它们被竖立在窗外,女王陛下一转头就能看到它们郁郁葱葱的绿色针叶,还有各种各样的花瓶,花篮,礼物盒,这些都要早些准备起来,免得事到临头措手不及。
  “太冷了,亲爱的。”维多利亚女王再次看到窗外多了一棵冷杉树的时候说道,阿尔伯特亲王无所谓的摊开双手,他还没来得及洗手,他靠近女王,在她的面颊上吻了吻,一边接过侍从递来的手帕擦手,一边说道:“我知道威灵顿公爵的去世让你很不开心,”他说:“你一直情绪低落,我的陛下,我可以理解,但我也希望你能尽快从这种悲伤中脱离出来——”
  “我会的,”女王也吻了吻自己的丈夫:“我会的,阿尔伯特,”她叹着气说:“只是,墨尔本子爵离开我了,现在威灵顿公爵也离开我了,在我即位的时候,他们就如同两根最坚实的立柱帮我支撑着这个国家——我多么希望他能再等几年,等我再熟悉一些,再从容一些……”
  “我会帮助你的,”阿尔伯特亲王大胆地将擦拭干净的双手放在女王的肩膀上:“你还有我,还有我们的孩子,你可以相信我。”
  女王沉默了一会,没有给出阿尔伯特亲王想要的回答:“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布置圣诞树?”她问。
  阿尔伯特亲王的面孔上顿时掠过一阵阴影,他微微转过脸免得让人看出他的愤怒与羞惭,“就这几天吧。”他说。
  人们总是错估了阿尔伯特亲王对女王的影响力,一旁的科恩伯里子爵夫人心想,譬如圣诞树,有人说用一棵树来庆祝圣诞是女王为了迎合阿尔伯特亲王所做的,但真实情况如何呢,最早的时候是夏洛特王后在1800年就开始用圣诞树来装点城堡了——所以恰恰相反,阿尔伯特亲王弄来的圣诞树是为了让女王感到开心。
  装扮圣诞树可以说是女王在处理政务之后的最大消遣了,毕竟威灵顿公爵葬礼的余波还没过去,她也没心思举办舞会或是沙龙,也许是为了兑现诺言,阿尔伯特亲王这次花费了很大一笔钱,在议事厅的桌子上摆满了数之不清的鲜花,摆在圣诞树下的,色彩缤纷的盒子简直就如同落在地上的雪花那样多,女王,亲王还有他们的孩子亲手布置的圣诞树有十二英尺那么高,有九层树枝,每层树枝上托举着火光闪烁的蜡烛,挂着小盒子,小盒子用丝带系着,里面装满了甜蜜的糖果与饼干,还有琳琅满目的饰物和玩具,被随意地摆放在各个角落。
  最后阿尔伯特亲王拿出一个匣子,取出里面的一颗大星星让女王亲手挂到一棵只有三英尺高的小冷杉树上。
  一拿到手女王就立即感觉出这不是铁镀金,或是银镀金的装饰品,她举起来仔细打量,发现那一道道绚丽的火彩也不像是玻璃做成假钻石才有的,她的脸上顿时浮现出动人的笑容来:“一个惊喜?阿尔伯特?”
  “一个惊喜!”阿尔伯特亲王喊道:“怎么样,你喜欢吗?”
  “毫无疑问!”女王干脆利索地说道,她高兴地将这枚大星星放在自己的胸前,大星星大约有她的手掌那么大,底座应当是铂金的,一种比黄金更贵重的金属,中间是一颗大约十克拉的蓝钻,星星的轮廓线上镶嵌着更小一些的白钻,钻石的品质很高,而且女王一眼就看出,它可以作为胸针也可以作为挂坠使用,她愉快地比了比,反身环抱住亲王的腰肢——矮小的她抱这里最合适。
  “你花了多少钱?”
  与人们想象的不同,此时的维多利亚人即便是在夫妻之间,谈论钱财也不是什么值得羞愧的事情,婚书更像是一张财务往来的契约,嫁妆多少,什么类型,婚后丈夫对嫁妆有多少处理的权力(是的,这个时代丈夫可以随意处置妻子的嫁妆,但有时候女方会在婚书附带的契约上限定如何使用,免得男方将妻子的嫁妆挥霍一空),女性在婚后可以问丈夫要针线钱,就是零花钱——因为女王的身份不同,没有嫁妆这个概念,但她将王室财务交给了阿尔伯特亲王打理,而阿尔伯特亲王不负其望,将本来赤字的王室财政在几年后就成功的转为了盈利,不过作为代价,女王的置装费有大大地缩减过。
  这份礼物当然佷得女王的欢心,但她估计了一下这个挂坠的价格,可能要在两千金镑左右,是一笔不小的支出,不过她也只是随口一问。
  “五百金镑。”
  “我不信,”女王说:“它绝对不止五百金榜。”
  “如果是从那些贪婪的商人手里买,当然五百金榜不止,可能要三千金镑也说不定,”亲王将大星星别在女王胸前,“但这是一个忠心的朋友从印度带回给我的钻石,我特意找了一个手艺精湛的工匠做了镶嵌,这是我亲自设计的式样,你喜欢吗?”为了给女王别上胸针,亲王不得不深深地弯着腰,以至于错过了女王的第一表情。
  “我可以知道那是谁吗?”阿尔伯特亲王再次直起身的时候,女王微笑着问:“谁给我们带来了这样的惊喜?”
  “当然是旁遮普之狮,我们最英勇的将军,”阿尔伯特亲王笑吟吟地说:“他从锡克的王公那里弄来了这些钻石。”
  “尼克尔森?”
  “还能是谁呢?”阿尔伯特亲王说,“我知道了。”女王说,接着,她没有再提钻石的事情,而是继续欢欢喜喜地挽着亲王的手,去和孩子们分享装饰圣诞树的快乐了。
  ——
  “这个,”晚上女王就寝的时候,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说道:“暂时性先放在盒子里吧,不要拿出来。”
  一旁的另一个卧室侍女还有点没有反应过来,但在亲王赠送礼物的时候恰好就在一边的科恩伯里子爵夫人马上反应过来了,她的手很巧,一下子就将那枚大星星胸针从女王的衣服上摘了下来,找了个空匣子装了起来,在上面扎了一根丝带,给女王看了看后收在了梳妆台抽屉的最底部。
  “你说他是怎么了?”女王好似 有意无意地问道。
  她没说那是谁,科恩伯里子爵夫人心里明白,但也没回答。不用她给出答案,女王心里也明白,距离圣诞节不过一周,按照常例,圣诞前三天他们会举行晚宴,专门款待俱乐部的首领与成员,每个首领都要从女王首领接过礼物,但玛哪俱乐部的首领究竟是谁,到现在也没定下来。
  第117章 弄巧成拙的尼克尔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