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侦探 第46节
作者:
九鱼.D 更新:2025-09-22 08:48 字数:12122
那只伸出的手,或者说是包裹着一层灰色皮肤的手骨,散发着一股浓郁的臭气,普通人没有水喝,七天就死了,没有食物,顶多坚持十来天,何况北边的天气那么冷,没有足够的热量支持,他早该冻死了,但在恶魔的戏谑下,他始终死不了,日夜忍受着饥饿带来的折磨,他起初还有理智,放在嘴里的东西,哪怕是敲钟的绳子呢,也算是可以吃的东西,但到了后来……他开始啃石头,啃钟,吸入空气,他说,只要有人给他吃饱,他什么都愿意做,他堕落的那样容易,恶魔马上给了他回应。
利维无需抬头看,也知道敲钟修士的躯体是残缺的,恶魔给他的食物就是他自己,挖下眼睛,扯掉耳朵,咬断手指,他揭开皮肤,挖出血肉和内脏,扯出血管和骨头,他把它们放在嘴里,咬得滋滋作响,这些血肉被他吃下去,消化,然后重新长出来,长出来的同时又消耗掉了这些珍贵的能量,他只能重新撕开那些还是粉红色的新皮肉,周而复始,延绵不绝。
“吃的……吃的……”
他们走过礁石,在那一座座黑色的小屋子前,修士们就和数百年前那样勤勤恳恳地忙碌着,修士们不比教士,他们不接受供奉,尤其是在教会的荣光还未覆盖整座欧罗巴的时候,他们只靠自己的双手过活,何况这里的气候和环境优势那样的恶劣。
在黑石修道院里,没有一个清闲的人,他们在祈祷之余,做得最多的就是狩猎和捕鱼,要在冰块封锁近海前累积起足够的食物度过寒冬,基督的修士并不忌讳荤腥,在斋戒日里他们可以吃鱼,黑石修道院所在的位置在这点上倒是得天独厚,因为除了驯鹿和树林里的鸟,这里的大部分动物,像是海鱼,海象,海豹,都算是水里的生物,是另一种油脂丰厚的“鱼”,修士们可以一年到头地吃它们,这里的动物也很好捕获,因为人类对它们来说是陌生的,有些好奇的家伙还会来看他们。
在人世间,瓦拉克还未成为这里的主人时,修士们要忙碌于捕捉海象,海豹,他们剥掉海豹和海象的皮,敲掉它们的牙齿,割下肥厚的脂肪塞进陶罐里备用,肉被悬挂起来晒干,就连骨头也要煮过后连着牙齿一起被制造成圣物;还有大海雀,这种鸟儿笨拙,不会飞行,很容易被捕捉,捉到后人们用一种特殊的方式来处理它们——海雀不拔毛,也不去除内脏,将它们放进一个木桶中,加入盐和酸奶,然后压上一块沉重的大石头,将桶密封后,埋进地里,等待它们自然发酵,可能需要几个月或是几年才能拿出来食用,在发酵过程中,会产生一种恶臭的液体,可以避免鸟肉腐烂,还能产生一种特殊的风味。
修士们现在仍旧在干着这种活儿,只不过他们手下处理的不再是动物和鸟类,而是他们自己与他们的同伴——别以为恶魔带走了灵魂,灵魂们就只是在炼狱或是地狱里受苦,就不用996了,只要恶魔觉得有需要,他们一样要007,而且没有偷懒或是开小差的可能——重申一次,灵魂在地狱就是货币、工具、玩具和食物,恶魔又是不在意做出任何事情的存在,他们没有同理心,也没有慈悲心,不将手里的灵魂吃干抹净,他们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修士们相互将对方按在地上,娴熟地剥掉皮肤,马上绷在一旁的架子上,立刻有另外一批修士上来刮掉皮肤上附着的油脂,把它们放进瓦罐里,血也被搜集起来,放在瓶子里,这些可以用来与其他恶魔交易,或是在黑弥撒上赏赐给取悦了恶魔的信徒,这些堕落修士的油脂和血有着很大的作用,可以让人恢复青春,或是产生爱意,修士的皮肤,大块的会被拿去做成皮纸,用来撰写恶魔的文章或是经文,小块的会被用来点缀衣物,像是俱乐部借给利维隐蔽恶魔气息的那件——修士的牙齿也会被敲掉,这些牙齿同样会在精心雕琢后送进人世间成为护身符,诅咒附着体甚至开启法阵的钥匙。
去掉皮肉后的骨头通产会被制作成更大的“圣物”,这些亵渎的圣物被用来装饰恶魔的宫殿。
还有一些较为年轻的修士们会被如同海雀般的处理,他们被灌入烈酒和眼泪,塞进桶里,在黑暗中不知道度过多少岁月后再被取出来,作为恶魔宴席上的美味佳肴被肆意分享。
利维并不能确定这是重新刻印的幻象,还是真实的——这是仅属于他的优待。地狱中的灵魂从来就是消耗品,但若是恶魔愿意,他可将一部分微不足道的力量分配给属于他的灵魂,也就是一些人叫嚣的所谓,下了地狱也能成为恶魔得到永生的意思,有了地狱原居民赏赐的点滴恩惠,灵魂就能在不断消耗生机的地狱里苟延残喘下去,只不过恶魔愿意给出力量,要么是在人生前就签订了契约,要么这个灵魂对祂还有点用处——就算只是被折磨,也算是有用处。
若是没有力量补充,那么灵魂在遭受折磨后,会一点点地被消磨掉其中的价值,就像是被吸吮干净的骨头,最终消散成灰烬成为地狱的一部分。所以利维从来不信所谓的末日救赎,开什么玩笑,难道上帝还有办法将这些不晓得混杂了多少次的灰烬分开来然后进行审判吗?当然,如果你愿意相信,他也不会反对就是。
“你的父亲就在里面等你,”他的老师停下了脚步:“他等了你很久,”他转头看向利维,空洞的眼睛里流淌出鲜艳的血泪:“你为什么不回到他的身边呢,我们都在这里,孩子,都在这里,这里才是你的家,回来吧,在这里你可以得到永恒的安息。”
利维的回答是抬起手,拉下了他的长袍,在长袍下是一具没有覆盖着绷带的木乃伊,干瘪的胸腔里拥挤着上百只老鼠,陡然见光,它们惊恐而愤怒地吱吱叫着,从断裂的肋骨与绽开的干肉,犹如棉絮般的皮肤
间一跃而出,跳到地上,一眨眼就跑得都不见了。“就和你一样?”利维说:“自从来到地狱,老师,你终于有了数不尽的时间来研究学问,但你的脑子里还有多少可以用来思考的脑浆?”恶魔从来不会随你心意,祂们最想看到的就是人类的失望与绝望,在半恶魔的注视下,他的老师摘下头盖骨,向他露出空荡荡的壳子,里面就和胸腔一样涌动着小生物,但不是老鼠而是蛆虫,它们噗噗簌簌地掉下来,落得满地都是。
利维没有继续在老师身上耗费时间,他转身走向这里最大的一间屋子,恶魔永远不会亏欠自己。
推开门,半恶魔立即被一股浓郁的恶意包围了,它几乎是有实体的,一层层地,紧紧地将他裹住,即便利维并不愿意,他也被迫回到了恶魔的样子,也就是那只四只膜翼的豹子,皮毛漆黑,他曾经以这个形态拜望过贝希摩斯,那是因为野兽的姿态更容易取得贝希摩斯的青睐与宽容,但若是情况允许,利维不会选择这个形态——这不是人类的姿态,一旦恢复到这个形态,在他的躯壳中占据主要地位的就是恶魔的利维,而不是人类的利维。
“来,我的孩子,”盘踞在高背椅上的瓦拉克笑吟吟地说道,“来,让我摸摸你。”
豹子立即上前,就像是任何一头被顺服的野兽,瓦拉克的手指落在豹子的下颌,他轻轻地搔着,豹子发出半真半假的呼噜声,它终究不是一头真正的豹子,恶魔的脖颈也可以说是一个致命的要害,何况瓦拉克同样是个大恶魔,天性注定了他们要相互厮杀,但悬殊的力量又逼迫着恶魔的部分臣服,同时恐惧——瓦拉克的手转向另一只脑袋,那里被利维的人类部分掌控,他本能地颤抖了一下,没有避让,但这仍旧激起了恶魔部分的仇恨,豹子提起一只前爪,恶狠狠地给了后者一下,那只头颅顿时鲜血淋漓,眼睛也差点被挖了出来,瓦拉克看着咯咯直笑:“你总是能让我开心,利维,”他甜蜜地说道,猜到其中可能有点演戏的成分,但他愿意看的时候这就是一场有趣的演出。
利维属于恶魔的那部分微微抬头,用眼角的余光窥视着瓦拉克,瓦拉克依然使用着阿尔奇.兰姆的身体,但没有多少违和感,因为他原本的人形躯体就是一个少年的模样,从外表看俊美而天真,人间行走的时候他也倾向于选择孩子附身,孩童的姿态很容易引发人类的怜悯与疏忽,有时候利维也会想,他从未谋面的母亲是否也因为这点才做出了一个愚蠢透顶的选择。
但他随即就被迫低头,瓦拉克抬起一只脚,踩在了豹子的头颅上,他没有用力,但豹子立即温顺地垂下了头,视线从空中转向地面,“看见我的符号了吗?”瓦拉克叹口气:“我要好好教训你的老师,利维,你看你犯了多么低级的错误!”
七十二魔神的符号在所罗门的钥匙中都有记载,瓦拉克的符号和他的名字写在一起就是一个最基本的召唤阵法,每个魔神的符号都不一样,瓦拉克像是一朵横向的八瓣花和一张微笑的人脸,吉蒙丽像是一颗正向的心脏或是一枚子宫,阿米则是一头耸起鬃毛的四脚野兽,一般来说,一个召唤阵法中只会有一个恶魔的符号和名字,利维当时判断来人可能是吉蒙丽,阿米,也是是从象征物(鲍勃.道格拉斯的护身符),以及恶魔的能力才推测的,但恶魔之间的象征和能力也有重叠的部分——瓦拉克的象征不是蛇而是巨龙,但他有一项能力就是通过蛇的
眼睛看到世间万物,利维应该记得的,但他……
他应该是受到了瓦拉克的干扰。
每个半恶魔最畏惧的事情莫过于下去和上来,下去当然就是被恶魔一方的父亲和母亲永远地留在地狱里,上来就是应该被他们称作父亲或是母亲的恶魔来到了人世间,他们的肉身与灵魂就是天生且无法改变的锚点,恶魔只要愿意,随时随地都能找到他们,或是将他们拉进自己的领地,就像是瓦拉克现在在做的那样。
而恶魔找上门,无论对于什么样的存在都不能算是什么好事,就算是半恶魔也是如此,孩子对于恶魔是美味的食物,顺手的工具,有价值的货币,如果他们愿意暂时放过他们在人世间留下的渣滓,最大的可能不是亲情,而是利益——瓦拉克的脚轻轻地掠过豹子的面颊,触碰它的胡须,从皮毛顺滑的脖颈一直到耸起的肩,他仿佛在思考,也像是在折磨:“利维,”他说,“你还需要点时间吗?我是说,斟酌和解释的时间,没关系,”他慷慨地说:“我没有什么紧迫的事情要去做,何况我们已经……有几十年没有见面了吧,我一直很想你,可惜你一点也不在乎你的老父亲,你只在乎你自己,看看,你宁愿给玛门的小恶魔一笔可观的快递费,也不愿意亲自来见见我——”他的脚突然用了一点力气:“哎呀,哎呀,”他拍着手说:“我想起来了,你上次还去见过贝希摩斯,我都听见了你的声音,我满心欢喜,一直等着你,我给你预备了一个儿童乐园,宝贝,比黑石修道院更有趣,所有人都只为你服务,你却没来,你知道我有多么失望吗?”
“我很抱歉……”利维的恶魔头颅发出了模糊不清的声音,不是他仍然在抗拒,而是瓦拉克的力量触须已经刺入了豹子的躯体,大恶魔的力量与躯体同样有着污染的作用,前者污染灵魂,后者污染肉身,这也是为什么恶魔出现过的地方一般都要进行数次彻底净化的原因——利维的每一丝思维都在剧烈地颤抖着,人类的部分已经被剥夺了抵抗的可能,而恶魔的部分则被打开了枷锁,咆哮着要将残存的人类意识吞噬干净,它没有那么做只是自私,它很清楚,一旦它在这里抵抗不住瓦拉克的压迫成了恶魔,瓦拉克会第一时间将它吞吃殆尽,毕竟恶魔太多了,对于瓦拉克这样有着三十八支恶魔军团的统领毫无价值,只能成为一口聊胜于无的小点心。
“留下我……”
“我不觉得留下你有什么用?”瓦拉克笑吟吟地,冷酷地说道:“利维,我曾经以为我总算有个值得一用的孩子了,没想到你却将你的智慧全都用在了躲避与苟活上面,你以为我需要你每个月的那点血税?”
“穆林……”
“哦,你还记得他啊,我还以为你耍了他后就立刻忘在了九霄云外呢——对于一个侍从官,利维,你可真是大胆的让我叹为观止。”
“没有,我没有忘记。”利维勉强说,他一直警惕着穆林的报复,在赤足女子修道院里,他也认为穆林会插手予以惩戒,但没有,穆林耐心地等到了这里,在公学里,他将利维的视线引向了错误的地方,所以,不单是瓦拉克的干扰,瓦拉克可能只是遮掩了自己的存在,真正推动事情的还是穆林——穆林是魅魔与修女的私生子,他回到地狱后成了一个恶魔,并青云直上,但不是说他的父亲就此销声匿迹了——穆林要么通过他,要么通过他留下的联系,成功地误导了利维,让利维以为只是遇到了一个小问题。
事实上他将瓦拉克拖上了地面,让半恶魔面对了他最大的噩梦。
话说:瓦拉克还挺时髦的,放在现在可以被称作“保护动物大使”。
第147章 老爸(下)
“我有,”利维说:“我有可以回报给您的东西。”
瓦拉克施加在他身上的束缚没有减轻,但他至少可以流畅地说话了,用豹子的喉咙和舌头说话会让他的声音听起来犹如巨石滚落时产生的低沉轰鸣声,不过瓦拉克也不是非要去“听”,祂伸出手,抚摸着豹子的脑袋,注视着那两对赤红色的眼睛,明明祂只是一双眼睛,利维却感觉像是被无数视线所聚焦,他竭力放开防御,反正这点儿警备在瓦拉克面前不值一提,任由祂侵入自己的记忆。
瓦拉克耐心地翻阅着,他一点也不急躁,反正坚持不下去的话倒霉的都不是他,他兴致盎然地欣赏着利维与房东太太大利拉的床上风景;也在他与里鲁你来我往的时候发出有趣的笑声;他看到了那场虎头蛇尾的黑弥撒,在穆林的雕像摔到地上四分五裂的时候回味地咂舌;他在看见食尸鬼们的时候厌恶地蹙眉,不是恶魔不喜欢这种在人世间游荡的精怪,有时候他们也要靠食尸鬼破坏封印,奉献祭品,只是食尸鬼缺乏头脑,多数时候凭借着动物般的本能行事,如瓦拉克这种具有智慧与理性的恶魔不是很喜欢;但他在看见了大卫.阿斯特和查普曼女士的时候饶有兴致的捏了捏手指,或许除了穆林之外,瓦拉克也会试图挑战一下将这对真挚坚定的男女拉下地狱,纳为己有——这就是不是利维能够控制的事情了。
不过他在瞧见约翰.斯诺的时候,神色就更加冷淡了,这点瓦拉克和里鲁保持着一样的想法,医生,尤其是那些真的有救死扶伤本领的医生,让恶魔们厌恶,不,应该说,又时候也会让天堂厌恶,毕竟在他们与科学出现之前,人类的痛苦,疾病,生死都是由他们随心所欲地操控的——医生无疑是抢夺了一部分只属于他们的权力。
“你和那个医生是怎么回事?”祂问。
“他说要控制瘟疫。”利维如实说,瓦拉克顿了顿,爆发出一阵大笑,“哦,”他说:“好啊,就叫他来看看吧,哈,一个人类……”如此地大言不惭。他没有再说话,继续看了下去——但或许不久之后,约翰.斯诺所在的地方就会爆发一场甚至很多场大瘟疫,这就是恶魔所擅长的,摧毁希望,灭绝美好,医生这种人是他们最憎恨的,恶魔会在这场瘟疫中针对他,想方设法地毁掉他的信心,断绝他的前程,剿灭他的理想,等到他走投无路,彻底地堕落了,他们就会把他拖进地狱,让他受尽各种残酷的刑罚,直到灵魂因为长久不间断的折磨而灰飞烟灭。
若利维属于人类的部分更多些,他会感到悲哀与愤怒,但他只是在想,如果瓦拉克需要一个熟悉医生的人,又或是想要看一场背叛的好戏,他难道不是一个最好的人选吗?
他果然是个恶魔。
瓦拉克这时终于看到了圣植俱乐部与北岩勋爵,他点点头,对利维预备下的这张牌很感兴趣,虽然圣植俱乐部明面是为了清剿恶魔设立的,但作为恶魔他怎么会不知道这更多的是王权与神权的争斗?国王和女王,又或是大主教与教皇,谁需要对谁低头,就没法高声大气不是?喜欢挑拨离间,尔虞我诈的恶魔可是最明白不过的,而能够靠近最高统治者,无论对天使,对恶魔都算是一条捷径,不然当初穆林也不会走到亚瑟王身边,连续耗费了几十年在他身上,还做了一个人类的老师与大臣。
当记忆翻到了最新的一页,也就是赤足女子修道院,这段时间里,与利维接触最多的是谁?当然不是孔雀,而是约拿,瓦拉克一眼就看出了他是个半天使,但他的灵光甚至超过了很多天使,在看到约拿将身体无物质化又重新物质化之后,恶魔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他终于露出了利维希望的那种笑容:“你让我看的就是这个?”
“也是我的一个疑问,”利维巧妙地恭维道:“我没有对任何人说,因为我不觉得除了您之外的存在能够解答这个问题。”
瓦拉克歪歪头,因为现在的外表,看起来居然还挺可爱,“怎么看也不觉得会是一件消耗品,奇怪的是他们把他放在这里干什么?”祂微微低头,用脚尖推了推豹子:“我知道了,这就是你捏在手心里的筹码,或许之一,是的,”祂思考着,“那些教会总是有数不尽的敌人,我是说,除了我们之外,但他们相互之间厮杀得更凶猛,能够让长老会与圣公会联合起来,撒旦。”他不可思议地摇摇头:“这可以突破了信仰和政治两大藩篱的合作……”
这里说的是,苏格兰长老会与英格兰圣公会不但在教义上有着激烈的冲突,爱尔兰与英格兰的关系也不怎么样——准确地说,非常糟糕。
要知道虽然英王一直宣称自己是大不列颠的唯一主人,但英格兰在十二世纪末才开始征服爱尔兰,在接下来的四个世纪里,英格兰的贵族与军队进入爱尔兰,掠夺了爱尔兰人的土地,强迫爱尔兰人改变自己的传统与信仰,并对其施加严密的控制与沉重的税收,这导致数百年来爱尔兰起义不断,然后不断地被镇压, 这种波澜一直起伏到十九世纪初,议院通过了《合并法案》,将爱尔兰与英格兰合并,将国名改为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你以为这之后爱尔兰人就不再寻求独立啦,当然不,他们还在抗争,不过已经从明面转向了地下。
而这股独立势力所依仗的最大靠山就是长老会,就和我们之前说过的那样,缺少教育的农民,工人和其他低阶层的人物,是很难持续战斗以及将战斗成果保持下来的,而长老会多得是受过教育的贵胄子弟,有他们担任抗争的领头人,才能真正地威胁到英格兰的殖民者。
利维一时间不知道瓦拉克是不是在伪装,他之前去过地狱一次,也同样感觉到了地狱的暗流涌动,难道真的只有天堂和教会发生了什么但地狱没有任何影响,他不太信,在他这样的半恶魔,以及一些心明眼亮的天使,人类眼中,天堂与地狱就是硬币的两面,即便在经书中说,末日审判后,好人上天堂,恶人下地狱,和恶魔一起在“满是硫磺的地狱之湖”中受苦——但说到底,现在恶魔难道不是就在“火湖”中吗?地狱的火焰永远燃烧,终日不息,每一点火星都会烧灼没有防护的灵魂,对恶人的灵魂来说,或许是第二次死亡,但对于恶魔来说,那根本就是回家了吧。
幸运的是,不管怎么样,他的说辞似乎确实打动了瓦拉克,那股不停地被吸吮,剥夺带来的虚空感消失了,利维轻轻地动了动身体,瓦拉克的手指在它的皮毛中滑动着,“不过我还是要给你一些惩戒,”他听见瓦拉克说,然后,属于人类的那只豹子头颅感觉到了一阵撕裂般的疼痛,或者不该说“般”,因为它确实被撕了下来,泥沼般的黑血四处喷溅,利维发出了凄厉的哀嚎,他的身体与灵魂同时被夺走了一部分,可它们都还活着,被紧握在瓦拉克的手中。
恶魔的豹子头颅也露出痛苦的神情,本能促使它去吞噬脆弱的那部分,只有残存的理性还在努力地勒着它的缰绳,“不能,”它咕哝道,“不能……”瓦拉克在狂笑,连同祂的宝座,整个殿堂都在飞速地后退,下沉,利维知道自己如果再不走就会被留在这里,一起回到地狱,瓦拉克可不会大发慈悲把他送回人世间,而他正处于虚弱状态,就连那些如同蜂群蚁窝的小恶魔都会成为他的威胁——豹子悲惨地嘶吼着,强迫自己忘记身体与灵魂被撕裂的痛苦,它伸出利爪,用尽全力地向上一跃,抓住了贯穿大厅的木梁,它看到屋顶正在破碎,露出晨曦时分的耀眼白光,最后确定了一下位置,它向前跳去——
一只干枯发黑的手擦过豹子的尾巴,利维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自己的老师。
“带我走!”他张着没有一颗牙齿的嘴:“带我走!带我走!求你,带我走!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
利维头也不回,径直跃入了白光,他没有看见,但也猜得到,在他消失后,老师会露出怎样的神情,他或许是想要离开地狱,但更多的还是想要把他留在这里……
——
威斯敏斯特公学的降灵会失踪案件,最初的时候谁也没放在心上,别说是失踪了一个学生和一个教师——在阶级分明的十九世纪,从乡村到城市,始终存在着一个食物链,任何想要跻身上层的人都要做好被出卖,被牺牲,被消耗的准备——贝克如此,那个教师也是如此,所有人都认为,俱乐部只消派几个得力的人去调查,找出主要涉及其中的人,然后降灵会社团被暂时取缔一段时间,一些学生得到校方与家长的警告,还有一些被要求保持缄默,失踪学生和教士的亲友得到赔偿,这件事情就算是了结了。
现在也可以说是真相大白,也可以说是找出了主要涉案人员,但问题是,在失踪了一个学生和一个教师后,又死了两个学生。
这两个学生还不是一般人物,一个是阿尔奇.兰姆,也就是墨尔本子爵家族中最小的一个孩子,也是仅有的一个子嗣,一个是弗洛.哈斯廷斯,肯特公爵夫人与康罗伊公爵的私生子,他妄尊自大,为所欲为的时间太久了,错误地认为,另一个世界也要遵守这个世界的法律与传统,可惜的是纵容他的人中肯定没有恶魔,那只附身毒蛇的恶魔,在被驱逐的前一刻,骤然变大并且一口咬下了弗洛.哈斯廷斯的头。
死者为大并不只在东方通用,在西方,人们同样会怜悯死者,就像是那位哈斯廷斯女士,作为女王的侍女,她配合家族中人与肯特公爵夫人成功地愚弄了年轻的女王,虽然她之后也没得什么好结果吧,但就因为她死了,还被“亲自请求”解剖尸体,说明肚子膨胀不是因为怀孕而是长了肿瘤,而让女王遭到千夫所指,让她在亲政后踏出的第一步就遭了滑铁卢,她倚靠的左膀右臂墨尔本子爵也被迫下了台——就是因为死者是不会再犯错,也不会对生者造成危害了,人们在做出判定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倾向于前者。
更麻烦的是,弗洛.哈斯廷斯被咬下脑袋的时候,在场的人全都亲眼目睹,于是那些已经深谙权力交易手段的高年级生立即决定,与其将罪名全都推给死掉的哈斯廷斯,不如坚决否认,反正作为显贵的后裔,他们不可能被拘禁,更不可能被严刑拷打,弗洛.哈斯廷斯的存在有算得上一件不那么光彩的事情,女王陛下也只会希望能够尽快结束这个案件。
“他们还是坚决不承认任何与召唤魔鬼有关的事情吗?”北岩勋爵问,他面色憔悴,之前他一直在忙于搜索威灵顿公爵之死的证据,除了他也不愿意将玛哪俱乐部首领的位置交给如尼克尔森这样的人之外,也有威灵顿公爵曾赋予他的信任与恩情的关系——他虽然是歌斐木俱乐部的首领,但俱乐部并不是他的,是女王陛下的,他并不能私下动用俱乐部的权利去调查威灵顿公爵的死因,他甚至不能单独行事,因为他还是女王的臣子,他应当先为女王效力,而不是因为私人的感情而荒废公务。
有了女王的承诺与旨意,他当然满怀热忱地投入了寻找线索与凶手的工作中,这并不容易,尤其是他还有不少竞争对手,一些人还算磊落,而另外一些人,哪怕他们做出销毁证据,隐匿凶手来妨碍他成为玛哪俱乐部首领的事情他也不觉得奇怪——但就在进度还不足三分之一的时候,他就听闻了这个噩耗。
女王并不喜欢这个私生弟弟,但他的死就是对王权的挑衅,何况还有唯恐天下不乱的康罗伊男爵,北岩勋爵才被召唤进宫里,就听闻肯特公爵夫人已经动身从莱宁根返回伦敦——之前维多利亚女王在生产前就暗示过莱宁根亲王,希望他能将他们的共同母亲“留”在莱宁根,而不是在伦敦跟她胡搅蛮缠,女王对肯特公爵夫人没多少感情,公爵夫人则憎恨着这个不愿意将权力与她分享的女儿,她可不会怜惜女王生产后的虚弱身体,只会趁机与她大吵大闹,争权夺利。
莱宁根亲王也确实兑现了自己对女王的诺言,他借助黑弥撒的东风,将最大嫌疑人肯特公爵夫人一股脑儿地裹挟回了莱宁根,并在之后的好几个月里寻找各种理由不让她走。
但弗洛.哈斯廷斯一死,肯特公爵夫人就有了无法让任何人拒绝的回归理由,谁也不能说,一个才失去孩子的母亲不该去见自己孩子的最后一面,不应当参加他的葬礼,就算只是个私生子也是如此,更不用说,这个孩子不是病死的,不是出了意外死的,他连全尸都没能保住,作为监护人的女王陛下难辞其咎,可以想象,肯特公爵夫人回来后,还会近似于疯狂的歇斯底里一番——她倒是真爱这个孩子的,若不然弗洛.哈斯廷斯也没法拿到那么多与黑弥撒有关的东西。
一些东西可能连康罗伊男爵也不知道,比起肯特公爵夫人,更伤心的肯定是他,公爵夫人没可能给他生第二个孩子了,若是他早点知道,他肯定不会那么容易就让弗洛离开自己的视线。
“他们只承认自己举办了一场降灵会。”什么凌虐新生导致阿尔奇.兰姆死亡,什么召唤恶魔,什么献祭,有证据吗?有证人吗?他们对于黑弥撒一无所知,甚至降灵会也只是玩玩而已,不当真,失踪的贝克只是太胆小,什么,他失踪了,不该去找侦探和警察吗?还有那个教师,谁知道他是失踪还是和什么人私奔了,也有可能是偷了东西所以溜走了,至于阿尔奇.兰姆。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呢,在那之前他都是活蹦乱跳,生机勃勃的,说他已经死了,被恶魔附体才能行动——上帝,你们胡言乱语些什么啊,这里可是伦敦!
俱乐部没有拘禁这些学生的权力,也没法继续询问他们,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他们的父母立即要求把他们接回去,他们回家后肯定会对父母说着真话,然后他们的家族立即就会相互连通,看看这件事情上谋取些什么利益,反正真相是不可能被说明的,凶手也已经死了,证据等同于无,证人……半恶魔不可能被取信,大卫.阿斯特受伤了,对大部分事情也不是那么清楚,弗雷德里克.兰姆可能知道一些,但他首先要面对的是兄长和父亲的责备——就算他来到之前阿尔奇.兰姆就已经死了,但人类的情感有时候不受理智控制。
还有半恶魔,利维,他和阿尔奇.兰姆的尸体一起在密林中被发现,北岩勋爵倒要感谢首先搜索到他们的是自己,不然换了弗雷德里克和其他人就难说了,虽然在这之前他们都听见了,献祭是为了隐瞒阿尔奇.兰姆的死,但一个半恶魔,不免让人怀疑他可能突然失去了理智,杀死了阿尔奇,或许阿尔奇只是被附身但没有死呢?
反正大部分人是没法讲理的,北岩勋爵当时就想到了很多必然爆发的矛盾,幸而这时候,利维的使魔黑猫找过来了。
——
仓库。
若是参与过那场保护约翰.斯诺的战斗的人,肯定能一眼辨认出这个仓库,它曾经被用作走私犯用来储存茶叶的地方,后来被约翰.斯诺医生买下来作为私人的储藏室与解剖室,这个地方也被芳女士当做了一个有出无进的捕鼠笼,在天使试图杀死医生,免得他采用麻醉手段消解女人在分娩时该受的苦楚时,这里爆发了一场大战,仓库的外墙和门被火焰焚烧,里面则是半天使与天使在战斗,整座仓库的内在被毁得差不多了,外在也是黑乎乎的一片。
但因为这里留下过圣水,天使与半天使,还有利维与那位天使之女拉结的战斗痕迹——俱乐部的教士们清理过很多次,这里成了一个让恶魔与半恶魔们暂时敬而远之的地方。
黑猫莉莉丝在感受到主人受到了巨大的创伤后,立即离开了公寓,听循利维的呼唤,赶往威斯敏斯特公学。
它可以在阴影中穿梭,速度快得惊人,正从踌躇不定的北岩勋爵中接过了彻底陷入了沉眠的利维,在离开勋爵的视线后,她马上施展魔法,将自己与利维的身躯互换——利维这次受到的伤害极其恐惧,莉莉丝几乎没能坚持住,她在一个角落喘息了一会——幸运的是公学就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旁边,里面的学生可以召唤恶魔,但在周围游荡的恶魔与半恶魔却不多。
倒是有几个胆大妄为想要找机会发一笔横财的人,他们见到了小姑娘莉莉丝,就试图诱拐她,结果不必多说,他们都成了使魔的盘中餐,有了这份丰盛的补偿,莉莉丝才能将利维带回东区。
但野葡萄公寓是不能去的,里鲁时刻注视着大利拉,谁知道他会不会乘火打劫。
当然,作为半恶魔,利维也懂得什么叫做狡兔三窟,而这个仓库就是他最新设立的藏身处。
这里残留的神圣力量会让半恶魔感到痛楚,压抑,但比起被其他恶魔吞噬,又是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地方了。
第148章 半恶魔的求助
最近,圣博德修道院的院长约拿先生度过了一段难得的清闲日子。
赤足女子修道院的恶魔附身事件让他做了一次长老特使,让别人来做,他们肯定是求之不得的,而让约拿来说,简直就是苦不堪言,他在远离俗世的修道院里长大,不善言语,更不懂得察言观色,他为人正直,性情执拗,但又不是个傻子,以至于他来到贝里克的时候,面对着蜂拥而上的市民与教师无所适从,他能从每张面孔上读出他们的用意——给我权,给我钱,给我赐福……他不但要拒绝他们,还要设法阻截他们送上了的各种礼物——他们一点也不觉得这样年轻的特使会是一个真正的好人,他们只认为他身后肯定有一个不得了的背景,不喜欢黄金?他们有宝石;不喜欢羊毛?他们有丝绒;不喜欢女人?他们还有男人!
就连约拿这种好性子都差点骂出粗话来,事实上他真的试了,可惜的是苦修士没教过他粗话……他总不见得诅咒这些人下地狱去,虽然他觉得他们必然是会下地狱的,但作为半天使,他的诅咒还真有可能成功。
有时候,这位虔诚的修士也会在心里嘀咕,比起这些人,就连那个半恶魔都变得可爱了一些——一些,无论他在赤足女子修道院事件中得到了利维.伦蒂尼恩多少帮助,一回到修道院,看到了那个还在艰难修养的修士——他的皮肤长回来了但还是非常薄,非常容易被弄伤,他就立即心如止水。
何况那个半恶魔也在那件事情里弄到了不少好处。
“咪~咪?”
“你在干什么?”约拿推开窗子问道。
一个正蹲在忍冬丛前的修士慌忙站起了身:“院长先生,”他羞涩地说:“我在喂猫。”约拿的视线随着他的位置转动,他看到了那只猫,一只油光水滑的黑猫,肥敦敦的面孔甚至呈现出扁平的形状,眼睛是漂亮的蓝色与黑色,圆圆的瞳孔,看起来确实非常讨人喜欢。
修士看到院长盯着那只黑猫不动了,不免有点紧张,现在不像是过去几个世纪,人们总是将猫,尤其是黑猫与恶魔联系在一起,见了猫必定要打死或是烧死,如今养猫的人很多,甚至有议员特意提出了动物保护法——基本针对宠物猫狗,来保护它们,但修士还是很少和猫出现在同一画面里,这涉及到一个有趣的看法,人们觉得猫和女性是有统一性的,在很多绘画与文学作品里,猫和女性时常被划等号。
一只温顺的小猫可以被抱在一位女士的怀里不受质疑,但抱在一个男士,特别是修士怀里,就有点暧昧不清的意思了。
“没什么,的确很可爱。”约拿说,“不过你,”他停顿了一下:“现在应该是在时候照看药草?”
修士顿时露出了惭愧的神色,“我正要去,院长先生。“他举了举手里的工具,表示自己正走在去药草园的路上,只是被小猫吸引住了。”那么快去吧,别耽误了工作,如果它就在附近,那么还会找到这里来的。“约拿都这么说了,修士也只能遗憾地离开——他恋恋不舍,回头张望了小猫很多次,看来真是一个爱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