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侦探 第60节
作者:
九鱼.D 更新:2025-09-22 08:48 字数:11783
科恩伯里子爵夫人是回来收拾东西的。
爆发了霍乱的哈利街距离他们居住的牛津街可不是很远,何况大臣们也在建议女王陛下,提前一个月结束伦敦的社交季,去温莎或是夏宫,尤其是夏宫,那里就是之前提到过的奥斯本宫,因为它孤零零地矗立在怀特岛上,只要有需要就能与世隔绝,确实是个躲避酷热与瘟疫的好地方,女王暂时还没有答应,但科恩伯里子爵夫人从来就是一个谨慎的人,她想好了要将一部分衣物和首饰转移到自己在肯辛顿宫里的小房间里,免得女王突然要走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毕竟到了夏宫,就是八九月了,盛夏时候的装扮和服饰都要与春季的不同。
若科恩伯里子夫人和夫家的关系还算融洽,那么她可以理直气壮地向丈夫索要针线钱,当然,针线钱只是一个称呼,事实上这是丈夫给妻子的零花钱,视所在阶级与丈夫的收入各有不同,科恩伯里子爵夫人之前每个月的针线钱约在三百金镑,这笔钱可以支持她向商人购买新的衣服和珠宝,但现在可不行了,她的丈夫愤怒于私生女的死——她确实没想到他竟然还真是对那孩子有点感情的,有点,但不多,不然也不会把她丢在千里之外的赤足女子修道院不闻不问,直到需要联姻的时候才想起她来,另外,就是对于她收养了那个半天使——又让那个半天使用了私生女的名字,倒不是有什么不好的意图,只是这时候他们的交际圈里都隐隐约约听说了拉结这个名字,如果她再宣称要收养另一个女孩,不免叫人暗中非议。
至于她的公公,克拉伦登伯爵的不满则是在另外一面,简单地说,他希望子爵夫人能够将这个意外获得的半天使交给他,然后由他来决定将这个半天使豢养起来还是由他向女王送上这份礼物,只是在女王陛下身边待了好几年的子爵夫人看得很清楚,能够改变命运的东西,永远都该我在自己手里,无论是爱,或是仇恨,又或是伦理,道德以及利益,她将拉结引荐给女王,换来的回报立竿见影,若是她真的听话地将拉结交给公公或是丈夫,哈,得到一声谢谢就顶多了,更有可能只是一个漫不经心地颔首或是从鼻子里发出的一声嗯。
这件屋子里两个男主人对子爵夫人的厌恶,甚至已经到了影响她日常起居生活的地步了,子爵夫人也没兴趣去看那对儿丑陋的面孔,反正是作为女王的卧房侍女,她在每个宫殿里都有自己的房间,她又没有亲生儿女需要担忧(这点很让女王满意),她尽可以长时间地待在女王身边不回去,作为臣子的职责总是大过女人的,这点从伊丽莎白一世就已经非常明显了——那时候伊丽莎白一世的侍女如果结婚,是必须经由女王陛下签字准许的,女王不准,她的婚姻就算无效。
而结了婚的侍女,或是女官,如果不能全心全意地为女王效力,也会很快被新人顶替,维多利亚女王已经有了好几个孩子,但如果她的侍女有了孩子,无论是孩子出生前还是出生后,她若是拿不出比之前更旺盛的精力与更专注的态度,女王也会毫不留情地把她赶走。
科恩伯里子爵夫人早就察觉了这点,她胜在结了婚但又没有孩子,以后可能也不会有孩子,她和丈夫之间只有怨恨,没有爱慕,她对这个冷冰冰的家庭毫无眷恋之心——而一个结了婚的夫人,又要比一个未婚的少女有着更大的行动自由,她紧紧地抓住了这个机会,诚惶诚恐不敢有一点疏忽,可不是么,就算是为了收拾衣物首饰而耗费的半天,她都要在女王和丈夫,子女一起游湖的时候抽出空去做,而不是等到女王说要走了再告假。
望着愈发陌生的方便,子爵夫人甚至有一股冲动想要带走所有的东西,但她立刻就控制住了自己,别看女王陛下恨不能侍女们一个个天生的孤寡,但在表面上,她又非常看重自己与周围人的名声,她本身就一直在经营一个贤妻良母的美好角色,也不希望身边的侍女弄出什么丑闻来,无论天主教,还是圣公教,都不会高兴看到夫妻中的任何一个人违背了他们在上帝面前发过的誓言。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还是决定坐下,写一封短信给自己的丈夫,柔情蜜意又无比悲伤地表示,为了履行臣子的职责,她可能还要继续与他分别一段时间,但为了宽慰双方的离别之苦,她还是在百忙之中找到了那么一点空暇,若是他有时间并且愿意,可以回来和她共进晚餐。
反正女王陛下得明天才回来。
她将信交给管家,管家交给男仆,让他尽快将信交给科恩伯里子爵,男仆戴上帽子飞奔而去,子爵夫人猜想子爵可能不会回来,也有可能会回来,毕竟他们也要从她这里探听一些有关于女王的动向。
子爵夫人在起居室里等到了大约六点钟的时候,距离晚餐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她听到门外有响动,还以为是子爵回来了,没想到管家面有难色地走了进来,低声告诉她说,是之前一个在这里做事的厨房女仆,因为犯了错所以被赶了出去,但现在她又回来了,装扮的……怎么说呢,虽然有点……粗俗,但看上去至少有了一个身份。
子爵夫人正觉得无聊,她走出起居室,沿着旋转的楼梯往下,还有四五阶的时候就看到了站在门厅里的那个姑娘。
难怪管家会有些迟疑,那个据说之前只是厨房女仆的姑娘,衣着富丽,神情傲慢不说,脖子上还挂着一条闪闪发亮的钻石项链,这些都有可能是她偷来的,骗来的,让管家迟疑的不是这个,他担心的是这些东西都是子爵给的——对,这位女仆犯的错就是诱惑了子爵,让她有了子爵的私生子。
子爵夫人并不在乎她的丈夫是否又一次背叛了她,她只是下意识地瞥了这姑娘的肚子一眼,看上去还是平坦坦的,是还没有显示出来还是……
女仆也在打量着子爵夫人,这位夫人她算是有听说过没有见过,她会怎么对待自己?她感到好奇,是把她赶出去,还是把她扔进监狱或是济贫院?她在街上流浪的时候就听说过一些夫人会这么做,仿佛惩戒了受害者,加害者就没有任何污点,她们也不用蒙受被丈夫背叛的耻辱了。
第202章 坏事成双?不,成三!(十一)
子爵夫人会鄙视如女仆这样的人吗?在她还是一个不谙世事,脑子里只有爱情和婚姻的小女孩时,会的,但她现在已经是女王的卧室侍女,这个职位听起来着实有些卑微,但事实上,就像是服侍太阳王路易十四穿衬衫的人从来就只有奥尔良公爵——这种职位最微妙的地方就在于名称与实际权力的悬殊性,就算子爵夫人曾经只是一个被限制在父权与夫权之中的普通女性,等来有幸来到女王身边,没几天她就领会到,拥有话语权的人能够活得有多惬意。
要不然她也不会毫不犹疑地选择了北岩勋爵做盟友,并且将半天使这份大礼留在自己身边而不是交给丈夫或是公公。
当一个人身处高位的时候,若是他向上仰望,他的贪欲就会永无止境地增长,若是他平视左右,则不免被眼前的繁华所迷惑,而他若是愿意往下呢,他会发现自己看得要比过去清晰百倍,所有他曾经觉得无法解决,甚至连题目都无法看懂的问题,居高临下时就能迎刃而解。
这种醒悟绝对不限于此人是个男性或是女性,所以当子爵夫人听说有这么一个女仆的时候,并不吃惊,也不会觉得她是个应当被烧死的女巫,她坐在小女仆对面,仔细地想了想:“是爱德华叫你回来的吗?”她觉得不是,无论科恩伯里子爵多么荒唐,他也是极力维持现有社会秩序与制度的绅士之一,维多利亚时代人们对于婚外情的观念非常奇特,简单地说,就是可以做但绝对不可以说,所有的私生子和他们的母亲,或是父亲都可以说是“不存在”的,若是他们有幸得到承认,那么父母会为他们筹划一条出路,若是没有,那么就只能烂在孤儿院或是贫民窟里,前提是他们还活着。
对于这些私生子与他们的母亲,最好的道路莫过于他们的父亲愿意费劲心力,在与现在的妻子结束婚约后(无论是妻子死了还是婚约无效),愿意娶之前的情妇做妻子,他们的私生子也可以通过教首或是教皇特赦而成为婚生子,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但这样对他们的将来是很有好处的,就像是子爵夫人的私生姐姐,她做私生女也有好十几年了,但现在也是一位伯爵夫人。
有那么一会儿,子爵夫人猜想是不是子爵有意留下这个孩子,在他的私生女已经死了的情况下,虽然私生子无法继承克拉伦登伯爵的政治人脉与资本,但至少可以继承一部分来自于父亲的财产,子爵夫人冷酷地猜测着子爵的意图,要知道丈夫的财产中向来是包括有妻子的嫁妆的,她的嫁妆相当丰厚,但就像是对丈夫的那个私生女,她也不愿意他将自己的钱财用在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孩子身上。
“……不是。”小女仆大胆地看了她一眼,子爵夫人发现她的唇边还带着一丝微笑,仿佛有什么依仗,她有些烦恼地蹙眉,如果不是子爵,那么是谁把她带回来的呢,而且看那身合体的富贵打扮,那个人可能还有更多的企图,“子爵先生让管家赶走了我,”小女仆安安稳稳地说道:“我到了大街上……怀着孩子,不知道该去哪儿……”
“我给过你一笔钱。”从门外传来了一个声音,子爵走了进来,他还是个年轻人,但或许是因为已经进入政场的关系,他的法令纹很深,让他看起来带着成熟政客才有的,令人望而生畏的冷酷面容,他的话语中充满了厌恶——与之前的那个私生女的母亲相比,这个女仆只是他的一时兴起,确实只有一次,他根本不相信对方的孩子是自己的!他也不会允许这种女人有自己的孩子,即便只是私生子,要知道他的任何一个床上伙伴都是名噪一时的交际花或是名妓,他甚至没在这个女人身上花费什么心思……这种情况,在庄园里长大又马上进了屋子做女仆,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很快就会被残酷的底层社会吞噬,不留一点痕迹。
“但事情总有例外。”子爵夫人慢吞吞地说:“对吧,我的好先生。”她的话让子爵更生气了,他的妻子留下只是为了维持夫妻和睦的假面具,现在则是在看笑话。“谁收买了你?”他厉声问道。
若是在以前,面对男主人的呵斥,小女仆肯定会惊慌失措,如今她只是定了定神:“一个您怎么也想象不到的好人。”她盯着子爵,甜蜜蜜地说:“他给了我钱,衣服,和住宿的地方,大人,一开始我也有点惊惶,不过现在不会了。”
“他要你做什么?”子爵烦躁地拍打着手套,把它们打得噼啪作响,有个私生子女并不算什么,但这个私生子女可能成为敌人掌握的把柄就麻烦了,他看了眼女仆的肚子,发现的时候它已经有点显形,现在……小女仆没有穿紧身衣,他看得出来,而此时的裙子非常蓬松,很难看得出那些皱褶下面藏着什么。
“我说过他只是一个好人,”小女仆收起了原先的虚伪姿态,尖刻地说道:“他可怜我,给了我和孩子一个好去处……”
“孩子?”
“对啊,孩子还在。”小女仆轻蔑地说:“大人,我会把它生下来。”
“我不允许!”
“自打你把我赶出去这就不是你允不允许的事儿了,”小女仆盯着子爵的眼睛说道:“它会好好地降生,可能是个女儿,也有可能是个儿子,大人,你还没有孩子吧。”
“你什么也别想得到!”子爵说,他的怒意反而在这个时候迅速地消退了,他瞥了一眼子爵夫人:“抱歉,夫人,”他说:“我本来是想要回来和你共进晚餐的,但现在我相信你也没什么胃口了。”他说完就走了出去,子爵夫人和小女仆很快听到了大门和墙壁撞击在一起的声音。
子爵夫人看了小女仆一眼,她发现这个小女仆很有可能在发烧,她的脸红扑扑的,眼睛发亮,不是健康的那种发亮:“你……感觉怎么样?”她在发问的时候,小女仆正在向她走来,听到这个问题,她就慢慢地停了下来。
“可能有点发烧,夫人。”
“我给你叫个医生,”子爵夫人能叫到的医生和一个女仆能叫到的医生完全就是两回事:“你住在哪儿?我不能让你在这里看病。”
“我会说服子爵先生的,”小女仆吃吃地笑起来:“他会让我留在这儿。”
子爵夫人有点担心这个女孩已经得了癔症,她摇摇头:“你不知道……他……不,如果你还想要好好地活下去,就赶快走吧,”她严肃地说:“我不知道是谁给了你钱还有这些东西,但若是被他弄明白了你身后的主使,他只会直接和那个人交易,你是怎么都活不成的,他不会在乎孩子——他还年轻,不是一个老家伙,而他什么都干得出。”
小女仆出神地朝着煤气灯望了一会:“那么您呢?”
“我?”
“我是他的妻子,”但谁知道呢,被丈夫暴力殴打致死的妻子即便在上层社会里也不少见,子爵夫人顿了顿:“或者你愿意去我在布莱顿的一个小屋子。”有个情妇和私生子司空见惯,但她担心的是一向妄尊自大的丈夫会杀死这个姑娘,这个姑娘身后还有一双窥视的眼睛,万一子爵因为谋杀被捕,她也就别想待在女王的身边了。
小女仆仔细地打量了她一会,突然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好吧,好吧,看来您是真心实意的,”她抬起手用手帕遮住脸,“你如果还有什么事情要去忙,就去吧,我会走的,”她说:“您的丈夫确实令人憎厌,是吧,”她环顾四周:“这里也是,对吧。”、
子爵夫人完全听不懂她的意思,但她能做到的事情也只有这些了,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提起裙摆,径直离开了这座令人窒息的屋子。
第203章 坏事成双?不,成三!(完)
利维蹲在一座废弃的旧水塔顶上,这座水塔建成的时间不能说很长,它是一个愚蠢的商人为了他的皮革作坊建造的——当然不是给人用的,东区的工人还没这种殊荣,但因为西区的老爷们一直在试图推进东区改造计划——不,不是想要改善工人的居住与生活条件,而是因为西区与北区人满为患,为了保证新老勋贵们的舒适与安全,混乱的贫民窟要向更远的地方迁移。
这个商人的皮革作坊因为气味难闻,还会对地下水造成污染,就被迫关闭了,商人损失了一大笔钱,他当然不会继续维持这座水塔的运转,而在东区,只要没人看管,任何一件有价值的东西都会被拿走,不过几个月,这座水塔就成了一座空壳,然后不断地有人试图在这里住宿——要知道对于那些睡绳子睡街道都行的散工来说,水塔就算没窗没门,至少也是砖头砌的,可以遮风挡雨,不过这样又妨碍了旅店主人的生意,于是在一个夜晚,有人在这里纵火,出口被有意堵住,水塔变成了大烟囱,一下子就烧死和熏死了好几十个人,等到天亮了,大火熄灭,才有人敢进去收敛尸体,据说水塔的墙壁上都印着人体的黑色油脂。
这下子就算是最大胆的人也不敢进来睡觉了,人们都说,每到夜晚,那场大火燃起的时候,水塔里就会传来凄厉的嚎叫,无数黑色的影子在阴影里晃动,灰烬四处抛洒,其中闪烁着难以计数的火星,仿佛这些可怜的冤魂都没能下地狱,还继续留在人间受煎熬似的。
“那么他们真的没下地狱吗?”房东太太大利拉问。
“下了,”利维将一只脚压在另外一只膝盖下面,歪斜着身体,用一只手托着脑袋:“灵魂是恶魔们的食物和货币,那些有幸留在人世间的幽魂,要么是和恶魔做了交易,要么就是和天堂达成了默契,当然,后者要难得多,但也不是没有,”譬如伦敦塔里的那几位,他们留在那里,并不是天堂的那几位有什么宽容之心——只因为处死他们的人的后裔与继承者还在这个世上,他们留在人世间,就是对现有王室以及君主最大的威慑,“这个是投影,”利维怀疑在里鲁的纵容下,大利拉可能一次都没下过地狱,想想也是,她的债主就在她身边不足一英里的地方,有什么必要把她弄到地狱去?半恶魔的心头泛起了一阵浓烈的嫉妒,虽然他知道里鲁这样做并不完全出于善意,魅魔也会担心自己的备用躯壳被其他恶魔窥视与占据:“战场,屠场,献祭的地方,墓地,都算是隔膜最为薄弱的地方,若是遇到阴天,夜晚这种没有阳光的时候,恶魔们就很容易利用在这里死去的幽魂再现他们曾经待过,并且赋予强烈情感的景象……”就像是他的父亲瓦拉克能够利用收养他的神父们重新在一个地方营造出那座利维记忆深刻的修道院——“不过你可不能以为它真的就是投影,大利拉,你可以把它想象成一个结了薄冰的沼泽,冰面光滑如镜,你站在上面,可见蓝天,白云与沼泽边的植物,但你只要走上去,它就会立即碎裂,露出下面的血盆大口——地狱的通道会打开,一口把你吞下去。”
大利拉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她应该带件披肩来的,“但你在这儿,”她勉强地说:“你不会看着我掉下去的吧。”
利维知道不应该,但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讲真的,大利拉。”他说:“如果有机会,你最好还是亲自下一次地狱比较好。”在里鲁对现有的身躯还没什么不满,对大利拉又有着一种豢养宠物的微妙感情的时候,她就算下了地狱,里鲁也肯定会给她一个保证,保证她可以安全归来,可她再这样浑浑噩噩下去,面对里鲁,她一点机会都不会有。
大利拉没说话,利维也转过头去,作为一个半恶魔,今晚可能是他多愁善感的债该还了,不然那句话传到里鲁耳朵里,里鲁肯定会不高兴。
只希望里鲁还在忙着地狱交代的事情,暂时脱不开身来窥视他们吧——想到这里,利维有点幸灾乐祸,当然,人世间半恶魔的数量肯定要多余恶魔,但只要能来到人世间,恶魔们肯定会被赋予更沉重的责任,别看里鲁借用了子嗣的皮囊,如果地狱要他回去,他也得乖乖回去,没有辩驳的理由——里鲁也算是一个领主,但他上面是穆林,而穆林上面是玛门,轮到散播瘟疫这种大事,最少也是与玛门同级别的恶魔君主颁布的旨意,譬如苍蝇王别西卜,其他君主也有可能牵涉其中,只要他们愿意。
东区与西区间隔着一条泰晤士河,而泰晤士河的两侧有着非常显著的明暗区别,当初建造煤气灯街灯的时候,东区也在规划之内,但我们都知道,东区的人什么都要,一些为非作歹的人对光明更是充满了厌恶,煤气灯很快就会被破坏掉——但不知道为什么,大利拉总觉得今天的西区要昏暗了很多。
与之相反的,东区倒是有个地方变得明亮起来了,那就是建造在红砖巷与码头之间的东区医院,与后世的医院不同,建筑外部几乎没有经过什么改造,斯诺医生的,更正确地说,怜褔会的钱必须用在刀刃上,也就是药物和医疗用品,还有雇佣护工的费用,但连接着这些老旧仓库与公寓的煤气灯已经重新点起来了,它们彻夜不息,不断地有病人送过来,也不断地有人来应聘,东区的人也不是全然没有感情和心的,何况一旦瘟疫蔓延,对无法离开这里的他们又有什么好处,而且斯诺医生也给钱。
“女王陛下允许医生挪用怜褔会的钱,是否也想到了这一点?”利维自言自语道,不错,霍乱都已经侵入到哈利街了,说不定西区会有更多人得病,那么与其让这些人苦苦哀求留在西区的医院里,倒不如把他们全都送到东区,过去的东区不能,是因为那时候这里没有医院也没有医生和护士,现在这里都有了,而且斯诺医生还是最好的瘟疫医生,女王这么做,谁也说不出她有什么错,即便病人死了,那也是约翰.斯诺的错,他给了女王陛下错误的讯号——反正几百年来,为君主背锅的大臣从来不是少数,若是引发众怒,女王大可直接将约翰.斯诺处死以平息诸多沸腾的怨恨。
“霍乱,天花和鼠疫。”房东太太慢慢地靠近了利维,半恶魔的身体总是冰冷的,半魅魔也是如此,只是他们可以营造幻觉来让人以为他们的身躯暖如春意,在酷热的天气里,按理说冰冷的气息会让人感到畅快,但大利拉只觉得浑身僵硬:“祂们——都已经进去了吗?”
“在症状爆发出来之前,天使也无从察觉人类身体里携带的疫病种子。”利维望着灯火辉煌的西区,慢慢地说道:“里鲁这里只是一部分。”里鲁也不会全都展示给利维,六个人,真正走进伦敦西区的可能是六个人的数倍,数十倍吧,还有其他的恶魔,他们应该也在动作……
第204章 霍乱,天花与鼠疫(一)
“你怎么才回来?”没等被诘问的人给出回答,满脸不耐烦的老者就严厉地挥挥手:“赶快去准备行李,我们要和女王一起去怀特岛。”
年轻的医生当然不敢告诉自己的老师,自己受了恶魔的诱惑,答应他将天花的种子带入伦敦,同时的,他的心中泛起了一阵烦躁,如果早知道女王会带着他们一起去怀特岛,那么他或许就用不着冒险了——一旦去了怀特岛,就意味着连接几个月他都得待在岛上,怀特岛的奥斯本宫是女王的夏日行宫,虽然为了随行的贵族与官员,岛上也有一些用来消磨时光的设施,但比起伦敦,那种维纳斯开设的沙龙和公寓肯定是没有的,人们通常只能用垂钓,狩猎和赌博来打发时间,这些都不是必须随时听候传唤的御医可以参与其中的。
他的父亲只是在葡萄酒生意上受了一点损失,等上几个月,说不定情况就会好转,他也可以继续过着之前那种挥霍无度的生活。
但无论他现在怎么懊悔,都无济于事了,他一边跑回房间收拾行李——不单单是他的,还有他老师的一些手术工具
如灌肠管放血刀之类的东西,都是需要他这个名为学生实则学徒的家伙来收拾的,那些工具非常复杂,每样都有各自的匣子收纳,装着它们的皮箱从材质到手工都超过了年轻医生自己的行李箱,箱子又大又重,年轻的医生一边磕磕绊绊地把它们搬到门厅(御医不允许那些仆人碰触这些重要的器材),一边累得汗如雨下,当他终于搬下了最后一个箱子,直起腰来的时候,无来由地觉得煤气灯要比平时亮得多,金黄的光芒刺进了他的眼睛,他感到一阵头昏目眩,如果仆人搭了一把手,他准要摔在地上。
年轻的医生只觉得一阵恐慌,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从口袋里摸了一个金镑递给仆人,仆人会意地一声不出,叫了门外的车夫悄悄地将这几个箱子一起搬到了马车上,年轻的医生伸着脑袋看了几眼楼梯,确定老师没发现自己偷懒耍滑的行为,赶忙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水壶里还有一些水,他拧亮桌面的油灯,仔仔细细地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看上去似乎并没什么不妥,皮肤上没有疹子,眼睛里没有血丝,就是面孔红了一点,他撩起一点水擦了擦脸,令人不安的热度立即下去了一点。
“我种过牛痘疫苗。”他嘀咕道,一边伸手拉起袖子看了看手臂上的十字疤痕,同时,另外一只掩盖在绷带下的手臂上微微地有点渗血,他想,那股子不适可能只是因为轻微的失血——他犹豫了一会,还是带上了赠送给娼妓的胭脂与铅粉。这个时代的绅士们明面上并不推崇化妆,女性更讲究德行与操守,或许还有嫁妆,她们顶多只会擦点底粉让自己看起来足够白皙,然后捏自己的面颊让双颊发红,咬着嘴唇让嘴唇有血色……不过就和每个时代一样,娼妓总是能够在时尚方面快人一步的,良家妇女不会用的东西她们尽可以大大方方,肆无忌惮地使用。
不过他带走这些东西不是为了讨好可能有的娼妇,而是为了万一,万一他身上起了天花的轻微症状,他就用粉和胭脂来遮掩,只要保证自己不是第一个被发现的,他就可以成为一个受害者而不是一个加害者。
等上了马车,年轻的医生一直盯着老师,等到老师终于(他年纪很大了)裹着毯子睡着了,他也拉起毯子,将自己遮挡在羊毛布的阴影下,闭上眼睛,疲累不堪地睡了过去——他差点就没能支持住,为了掩人耳目,他在一夜间孤身一人往返东区与西区,还受了伤,回到老师的宅邸后,又立即被派去整理行李——他只觉得浑身疼痛,脖子僵硬,呼吸也有点困难,像是有什么东西压着胸膛。
等他们从马车换到船上的时候,年轻的医生几乎是一头栽倒在床上的,幸而他一路坚持着没让老师发现什么端倪,而他作为老师唯一带上怀特岛的学生,自己也有一个舱房,虽然很小,只有一张床和一个小方桌——他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了鸦片酊,借口晕船向水手要了瓶酒,鸦片酊加酒效力挥发的很快,他几乎是一下子就昏睡了过去,等到第二天,他从睡梦中醒来,欣慰地发现自己的高热已经退了一部分下去,但他还是谨慎地先插上了一截蜡烛,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脸,真糟糕!他看见了一些细小的丘疹,一些不起眼,在耳后和脖颈的位置,有绿豆那么大,一些就很明显,在额头和下巴,不过只有针尖那么小,他略微打开门,趁着光亮往脸上擦了一些粉,至少盖住了那些就在脸上的。
再往脖子上围一条围巾,他看起来还是那么健康有活力。
——
科恩伯里子爵回来的时候,是带着警察和罪名回来的——他并不承认自己有什么亏欠于对方的地方,他是犯了一点小错,但也给了她补偿,现在这个曾经根本不在他眼里的小女仆竟然愚蠢地以为——不,应该说,她身后的那个人,竟然天真地以为,用一个还没出生的孩子就能影响到他……哈,简直是异想天开,比子爵夫人想得还要差,子爵根本不打算和一个仆人你来我往。
警察会以入室盗窃的罪名拘捕这个女人。
虽然我们之前说过,此时的社会并不承认女性有犯罪的动机和能力,但也有些女性会以“被胁迫犯罪”的同伙而受审,她们不会如男性罪犯那样被绞死或是被长期监禁,最可能是几个月的轻刑,,或是送到殖民地终生劳役(一般几年就会被赦免),子爵已经决定将她送到澳大利亚,在大海上颠簸几个月,孩子不可能活下来,一个流产的女人也是希望渺茫。
他原先并不打算耗费太大心力,但因为她让自己在妻子面前丢了丑,所以还是在警察将女仆带出来的时候走到了她面前。
然后他就被咬了。
第205章 霍乱,天花与鼠疫(二)
科恩伯里子爵气得要命,他在警察的帮助下拉出了自己的手腕,看着那道鲜血淋漓的伤口,他恶狠狠地给了女仆几个巴掌,打得她面孔顿时红肿起来,警察们低垂着眼睛但视线乱飞,唇边带着微妙的笑容——后世的人们总以为这时代的绅士们总是风度翩翩,文质彬彬,对女性温文有礼,对佣仆和善慷慨,事实上并非如此,可以说,确实有一部分品德高尚的人会竭力达到他们认可的道德标准,但更多人,他们虽然富有,尊贵,掌握着权力,但德行和那些肮脏酒馆里的罪犯也没多少区别。
别说女仆,子爵甚至殴打过自己的妻子,只是在子爵夫人成为女王的卧室侍女后,父子两人都要仰仗她从女王这里得到的消息,子爵才重新戴上了温情脉脉的假面具。
女仆舔着嘴上的血迹,有她自己的,更多还是子爵的——那个恶魔,当然,她并不能确定那是不是一个恶魔,假如不是那沉甸甸的几百枚金镑,她都会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噩梦——她是说,那个不管是什么的东西,告诉她说,她并不需要和人一同吃一个面包,一起喝一杯水,或是在床上亲密接触,只需要正常的呼吸说话就能将疫病的种子传播出去。
她不那么擅长思考,只能从自己熟悉的地方入手,而她在成为子爵家女仆之前只是一个庄园里的小姑娘,来到伦敦没多久,万幸的是她已经掌握到了一个诀窍,那就是在这些看似高不可攀的人群中,比起品德与操守,更值得尊敬的是珠宝和衣着,他们谈起这个的时候毫不掩饰——尤其是在一个女仆面前,大概他们以为所有的仆人都只是能行动的家具——而就女仆看到的,确实,当一个没有携带名片的人前来造访的时候,管家的视线固然是严厉的,但多得是不愿意泄露身份的人来拜访伯爵,这时候钻石,丝绒和绸缎就能起到很好的作用了,一般而言,他们会被带到门厅旁的小会客室等候,虽然管家偶尔也会看错人,但伯爵和子爵并不会因为这点而责备他。
所以女仆特意去租借了华服,珠宝,不然她可能连这里的门都进不了,何况见到里面的人了
,果然,管家看到了她的装扮,误以为她已经成了子爵的情人,他没有这个胆量将她拒之门外,她走进了这幢曾经让她蒙受了屈辱的屋子,在里面整整待了好几个小时,空气中充满了无法用眼睛看见的瘴气——子爵夫人的一点善意,虽然她不明白对方的想法,但她还是设法返还了一点好处,当然,如果子爵夫人身体过于脆弱,无法承担起之前受到的损伤,染上天花,那么也就是她的命了。
说来她并不清楚子爵夫人有没有种植过牛痘疫苗,但她知道子爵,还有这幢屋子里的大部分人应该是没有种过的,克拉伦登是个古老的大家族,也因为其古老因而有点顽固不化,克拉伦登伯爵更是其中翘楚,而且和约翰.斯诺医生一样,牛痘疫苗的发明者同样只是一个出身寒微(相对于这种大贵族而言)的普通医生,他在小镇上出生,也在小镇上工作——不然那也没办法从养牛场的女工身上发现牛痘与天花的关联,如克拉伦登这样的人连御医都不怎么放在眼里,何况是这样一个平民医生呢?
而且天花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如果周围的多数人都免疫了,那么后者就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个天然庇护圈,而事实也证明了,自从伦敦周围的城镇普及了牛痘疫苗后,伦敦没有再发生过大规模的天花爆发。
还有一点就是,此时的牛痘和人痘疫苗仍旧会失效或是导致高热,疹子不退等情况,一些身体较为虚弱的孩子因此而死,也让一些珍稀自己与家人性命的贵族们裹足不前,英国王室在18世纪末才开开始试用人痘疫苗,而维多利亚女王和其他王室成员是否种植了疫苗还是个不为人所知的秘密。
女仆并不知道自己携带的并不是天花的种子,但对于罪魁祸首,她一点也不想他有逃脱的可能,一有机会,她就在他身上留下了伤口,伤口上浸透了她的唾液和鲜血,这些应该足够了,还有她留在屋子里的那些——从管家到仆人,在她遭受侵犯,怀孕,到被驱逐的整个过程里,没有一个出来为她说话,安慰她的,倒是有些女仆酸溜溜地认为是她勾引了子爵……他们丝毫不理会她的解释,也吝于施舍一点怜悯——一个未婚的女性失贞甚至怀孕,又被驱逐出雇佣她的家庭,被迫在大街上流浪,几乎就是注定要成为一个妓女了。
她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在尖锐的笑声中被警察带走了。
子爵面色铁青,这时候管家急忙带着医生过来,在小会客室里检查了他的伤口并进行处理,这时候的人们通常使用酒……和新鲜的尿来清洗伤口,从酒精杀灭细菌与尿本身足够纯净这两方面来说,可算是歪打正着,又或是实践出真理,子爵的府邸当然有的是酒,不过杜松子酒被倾倒在伤口上的时候还是让子爵忍不住抽冷气,如果不是女仆想要尽量将血和唾液送进他的伤口,那块皮肉肯定已经被咬下来了。
管家一直缩着头,免得让主人想起来女仆就是他放进来的……但在子爵吩咐拿来大衣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询问子爵是否需要休息——此刻天色已经彻底地黑了下来,子爵瞪了他一眼:“我要去见父亲,”克拉伦登伯爵没有回来,周三他总是在巴比伦沙龙里消磨到深夜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