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侦探 第68节
作者:九鱼.D      更新:2025-09-22 08:48      字数:12345
  这张面具看上去就像是一张黑色的人脸,只露出眼睛,椭圆形的绸布拒绝了所有窥视,这是十八世纪的时候意大利人的贵族女性间非常流行的一种面具,它有两个有趣的称号,“妻子的缄默”与“丈夫的满意”,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这种面具并没有系绳,要将它牢牢地戴在脸上,靠得是戴面具的人用牙齿咬住面具内侧的一个口子,这样,如果不将面具拿下来,戴面具的人就没法喋喋不休。
  让人感到好笑的是,这种面具到了最后反而成了贵妇人与情人眉目传情的特殊器械,除了免得被人从声音听出来身份之外,这张几乎掩盖了整张面孔的面具也能避免不该被发现的丑事,一些贵女甚至可以大大方方地与情人共骑一匹马而不被发觉。
  这张面具在这里承担着类似的作用,利维不用抬起眼睛过去看都知道绅士们变得更加兴致勃勃,音乐声渐渐增大,一个芭蕾舞女演员上前去牵住女孩的手,把她带下舞台,另外一个芭蕾女演员则点燃一根蜡烛,交给女孩端着,这时候天色已经真正地暗了下去,熄灭最大的煤气灯后,提供照明的就只有钴蓝色的天光与少许壁灯,这些壁灯虽然也是煤气灯,但在有意关小了阀门后。它们提供的光亮完全不足以让人们看清对面桌子的人脸。
  利维敏锐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些戏谑的话语,在这里的还有另外几个妓院的鸨母,她们对这种手段简直就是驾轻就熟,了如指掌——之前的情0色表演为了激起绅士们的欲望,揭开他们的面具,让他们的血液沸腾起来,也能更快地从一个规则森严的世界堕落到一个放浪形骸的世界,熄灭最大的灯光,则是因为黑暗更能让人彻底地放纵与疯狂,另外,它也能让所有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在夏洛特手持的那根蜡烛上。
  女孩在芭蕾舞女演员的带领下,慢慢地走过一张张精致的圆桌,她可能不算是最漂亮的姑娘,但蜜蜜做的准备确实让她呈现出了一种别样的优美姿态——因为只露出眼睛的面具,还要咬着面具内侧的扣子,虽然举着蜡烛,她还是没法看清脚底的路,这让她有点战战兢兢,犹如一只刚出生的小鹿,只敢紧紧地靠着牵引她的芭蕾女演员小步前行,又因为举着的蜡烛时不时会滴落滚热的泪珠——她甚至有点颤抖。
  这种模样着实令人爱怜,她才走到第一张圆桌前,就有人伸出手来示意,她就抬起没有举着蜡烛的手,轻轻地摘下面具,同时将蜡烛靠近自己的面孔,微微仰头,但只有几秒钟的时间,她就垂下头,重新戴上面具,走向第二张桌子。
  事实上真正的客人也只有十来张桌子,有客人与身边的朋友低声交谈,作为老练的寻芳客相互探讨着之后的开价,也有鸨母和他们身边的皮条客在估价,没错,蜜蜜不会让女儿走到他们面前,但这样的人物眼神要有多犀利就有多犀利,大概看一眼,也能知道小姑娘今天能拿到个什么价钱,。
  当蜡烛的光眼看要移动到利维这一桌的时候,大卫.阿斯特就有点坐立不安了,“你不知道……今天是这位小女士的拍卖会吗?”利维小声问道,“我知道,”大卫说,“但她……”他闭上了嘴,因为蜡烛已经照亮了他们面前的白色玫瑰,威洛比迟疑了一下,伸出手,女孩向他们行了个礼,然后摘下面具,利维可以感到身边两个人的呼吸都暂停了一下,不知道蜜蜜是怎么做到的,夏洛特的脸看上去比她身材还要小,她并不热情,有点茫然,但正符合“无知、纯洁、天真”的印象符号,威洛比匆忙地瞥了大卫一眼,收回手,等到蜡烛的光圈从桌面移开,两人一起叹了口气。
  “太小了。”威洛比忍不住说,“太小了,我还以为……”他还以为所谓的十二岁只是一个噱头呢,毕竟在美国,一个宣称自己十二岁的姑娘走出来可能能一手提个酒桶,而他现在看到的女孩简直就像是一个大号的娃娃。
  大卫则开始犹豫了,他握着双手,不知道是不是该阻止——利维碰了碰他,示意他去看就在不远处站着的蜜蜜,夏洛特的亲生母亲和鸨母,她殷切地看着夏洛特,绞着两只手,虽然不能看得很清楚,但也能从动作窥出她现在的心情——急切的,亢奋的,喜悦的,和一个真正的母亲看着自己的女儿出嫁没什么区别。
  西堤有那么多的妓院与沙龙,即便大卫.阿斯特在身体与内心上完全忠诚于自己的未婚妻查普曼女士,但要说他对这些污秽之地的内幕毫不了解,那就是在胡说八道了——何况他还是一个报社的老板——他知道自己无法阻止,就算他买下了夏洛特,难道还能真的成为她的供养人吗?何况他能拯救一个夏洛特,还有更多的夏洛特怎么办?
  “别傻了,”利维说:“不喜欢今后就不要来,而且你觉得蜜蜜会怎么教养这个女儿?她是在妓院里长大的,耳濡目染,先生,她现在的所有神情与姿态都是表演出来的,她的内心并不具备一位淑女才有的道德与尊严,她的母亲和身边的人也会为她打造一片绚丽的美景,”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大卫:“你要是叫破了她的幻想,那才叫残忍。”
  第234章 丘比特阁下(上)
  这样的拍卖会里也不是没有出现过只是因为一时好奇而参加的客人,像是如威洛比这样的美国人,更是没法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威洛比似乎很难接受一个——孩子,大卫以为他不会再参与拍卖了,没想到他只是不那么愉快地叹了几口气,却没有立即退出接下来的拍卖。
  这里的拍卖并不如其他拍卖那样人声鼎沸,吵吵嚷嚷,夏洛特回到舞台,摘下面具,在身周点起蜡烛后,随着敲击玻璃杯的声音,绅士们就开始报价了,喊价的幅度没有限制,也就是说,你可以一个金镑一个金镑的加,也可以十个金镑十个金镑的加,倘若你愿意,或是一时冲昏头脑,也可成百上千的加,不过那时候鸨母也会看情况,如果喊价的人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外省人,就让人送上葡萄酒或是香槟打断一下,免得真有人因为冲动叫出了大价钱又不肯履约,白白赶走了旁的好客人——但如果她斟酌着觉得喊价的人可以支付得起这笔费用,哪怕需要借贷,她也不会有什么怜悯之心,这种拍卖虽然对于后世的人来说又畸形又恶心,但在这里,在这个时候,它和很多牵涉到信用的口头契约一样有效。
  蜜蜜也在关注在场的每一个人,客人们中会流传着类似于《巴黎美人》,《考文特花园姑娘名录》,《寻芳地图》《快活指南》之类的小册子来寻找寻欢作乐的对象,鸨母之间虽然相互竞争但也会互通有无,即便她们毫无道德与良心可言,但手下的妓女就是她们的财产,什么客人喜欢短打,什么客人喜欢长住,什么客人喜欢挨鞭子而什么客人恰好相反,什么客人喜欢年长的女人而什么客人更倾向于幼小的女孩,甚至一些熟客是不是得了病,她们都知道。
  像是蜜蜜邀请的客人,大部分都是热衷于追逐处女,并且愿意为之花钱的,不然一场拍卖会只请到了兴致不在于此的客人,热场变成冷场,不说夏洛特将来如何,蜜蜜也会非常丢脸,不过在开始喊出五十金镑的底价时,蜜蜜还是有点紧张的,尤其是她还和大利拉放过狠话,她也看到了大利拉的姘头,一个灰头发的年轻小伙子,大利拉说他只是个私人侦探,但他和一个美国人,还有真理报的报社老板坐在了一起,三人之间的气氛也很和谐——私人侦探除非是出身名门的次子或是三子,只是为了个人兴趣才做这一行的,不然也和贵族与官员们的仆从差不多,吝啬点说,不属于“绅士”的范围,但蜜蜜确定大卫.阿斯特向那个美国人介绍了第三个人。
  于是她又不由自主地升起了嫉妒与竞争的念头。
  从五十金榜开始——不要轻视这五十金镑,这笔钱等同于现在的一万元,在伦敦城内的女性有五分之一全都在从事卖身的工作,这还只算是全职,没将兼职的女工,女仆和女性服务员包括在内,干这件事情的人多了,价钱也会被压低,夏洛特也就是有个曾经做过交际花的鸨母母亲上下打点,不然一个普通的处女只能卖到三金镑到五金镑——五十金镑的底价已经算是一个高价了,在场的客人中或许还有蜜蜜的老客人,接受了她的恳请来捧场的,所以当绅士们一个金镑,两个金镑地加上去的时候,蜜蜜的神情顿时有点难堪,她知道自己的女儿夏洛特是个漂亮的姑娘,但伦敦城内哪里没有漂亮的姑娘呢,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渲染气氛,烘托情景,但效果甚微……毕竟来赴约的也都是老手。
  他们的眼光又挑剔,又精准,夏洛特甚至不如蜜蜜年轻的时候有特点,更不用说大利拉了,蜜蜜不知道大利拉原先是什么身份,但有人传说大利拉可能是从修道院出来的私生女,某个贵族的私生女,这个噱头可比什么都强,那么她出现的有点突兀,但还是阻止不了绅士们如同飞蛾扑火般地朝她涌过去,大利拉统治西区的时间长达十年,别小看这十年,大部分交际花只能维持两到三年的光彩,就算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失去了作为交际花最重要的新鲜感,依然有人愿意娶她,带她离开伦敦。
  单就这一点,大利拉就足以让蜜蜜嫉恨到双眼赤红,要说每个妓女都会幻想重新成为一个堂堂正正的人或许有点夸张,但大部分人还是希望能够重新回归到阳光下,回归到婚姻与家庭中的——大利拉如今的状况,虽然没有一个丈夫,但仍然能够吸引到一个年轻人,看起来也经济情况也不是那么糟糕,就十分值得庆幸了。
  “一百金镑。”威洛比的声音响起。
  这个价钱比前一个价钱高了大概二十金镑,可以是可以,但有点突破常规,先前喊价的人和左右的朋友低声谈论了一番,最终摇摇头,很显然不愿意和一个粗鲁的美国人争高下,几秒钟后,另一个角落里传出了“一百一十金镑”的叫价,利维微微侧头看过去,那是一个中年人,这里的客人有些戴着面具有些没有,他是后者,也因为这个原因,他脸上的黑色圆点非常显眼,鸨母们不由得露出了幸灾乐祸的微笑,他们认识这个人,一些鸨母还为他提供了不少孩子和处女——一个严重的梅毒患者,他买下夏洛特并不是被女孩的美貌打动,而是打算把她当成药。
  夏洛特也看到了,她有点惊慌地看向母亲,蜜蜜木着脸,纹丝不动,要说没考虑到这个情况就是在说笑了,何况只要过了今晚,夏洛特除非马上找到供养人,不然也一样要每晚接待不同的客人,这些客人中得了梅毒的大有人在。
  “两百金镑。”威洛比说。
  这个价钱让那个梅毒病人呸了一声,这个价钱已经超出大部分人的心理预期了,主要是不值得,没性价比,蜜蜜敲了三下玻璃杯,如释重负,一个美国人也不符合她对夏洛特的第一个客人的期望,但总比一个梅毒病人好。
  第235章 丘比特阁下(中)
  威洛比.富兰克林对这种幼小的女孩不感兴趣但还是愿意花两百金镑把她的初夜买下来,利维马上想到了一个可能,毕竟女色一向都是在各个时期与地方通用的贿赂,半恶魔对一个美国人并不怎么熟悉,毕竟他的活动范围一直只在欧洲与英国,但之前因为威斯敏斯特公学的事情,他对这些学者也做了一番了解,
  本杰明.富兰克林在信仰和政治上都可以说是个离经叛道的人,他应当算是一个英国人,即便他在美洲出生,他的父亲是圣公会的教徒,但他在推动美国独立上从来就是竭尽全力,至于信仰么,这位仁兄在被教会再三警告后还是坚持不懈地进行对于天上雷电的研究,并且聚集起了一群志同道合的人。
  只是令人惊奇的是,本杰明的儿子威廉.富兰克林虽然曾经是父亲的左右手,但他始终认为自己是个英国人,不仅如此,他还接受了英国政府的任命,成为了新泽西的总督,这种行为让父子之间的关系变得很差,富兰克林的最后一次实验,可能是因为威廉有意与父亲和解,才重新做回他的实验助手,没想到就这么一次,他就和父亲一起烧成了黑炭。
  在本杰明.富兰克林与威廉.富兰克林去世之后,他们的后代因为能力平庸而没能继承到他们的政治遗产,美国是个崭新的世界,但政府中的权利倾轧绝不比白金汉宫来得简单,到了威洛比这里,富兰克林就只是一个商人的姓氏了,很显然他并不甘心于此,如果美国没法给他他想要的东西,那么或许英国可以。
  在威洛比叫出两百金镑后,就不再有人继续喊价,蜜蜜敲了三下玻璃杯作为拍卖结束的信号,她面色红润,眼睛发亮,看起来比身边的女儿夏洛特还要激动,哪怕威洛比也只是一个面容普通的中年人,但她看着威洛比的时候那副含情脉脉的神情简直就像是看见了一个骑着白马的王子,她亲密地挽着威洛比的手臂,将女儿交给他,“好好待她,亲爱的,”她甜蜜地说:“这是一只纯洁的小羊羔,你会发现她有多么听话。”
  绅士们有礼貌地鼓了鼓掌,或许有点遗憾但并不多,一些人已经开始低声讨论接下来的时间要怎么打发,也有人相互约着去酒馆或是俱乐部,这毕竟也是一个社交场合么,当然,那些芭蕾女演员也几乎都找到了自己的目标,大卫.阿斯特摇摇头,“和我一起吗,”他问利维:“我今天叫了马车。”
  马车当然是为了威洛比.富兰克林准备的,大卫说,威洛比是他的父亲,也就是那位美国银行家推荐到伦敦来的,他给大卫写了信,希望自己的小儿子能够代他接待这位客人,富兰克林的政治遗产虽然都被其他政客瓜分了,但他还有诸多专利,这些专利也足够富兰克林家的人衣食无忧,大卫猜想他们之间肯定还有另外的交易,但这就不是他能知道的事情了。
  “那么这位先生想要去寻求那位大人的垂青呢?”
  “一个男人,”大卫.阿斯特不那么愉快地说:“年长,位高权重……”他说的很对,首先,在英国政府里也要论资排辈,一个年轻人不可能迅速地获得权力,总要煎熬上好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其次,年轻人很少会喜欢一个孩子,他们更热衷于追逐身材丰盈,容貌艳丽的成年女性——但那些年老的政客们就恰恰相反,时间让他们变得成熟,沉稳,老奸巨猾,但同时也在让他们变得衰弱,疲惫,他们已经不想在正事之外的地方耗费脑力和体力,成熟的果实当然甜美,但他们已经没法消化那些浓郁的蜜汁了,倒是年幼的女孩,他们应付起来简直就是得心应手,就算是被鸨母养大的,短浅的目光与拙劣的手段也只会让她们更像是一群仓皇的小老鼠,而不是狡猾的狐狸或是有毒的蛇。
  ——
  夏洛特被带到了一个公寓里,拍卖会有个不错的结局,她的母亲蜜蜜和她说了,拍卖的底价
  是五十金镑,然后每上升十个金镑,她今后接待的客人就能攀升一个阶层,作为妓女,单价高就意味着工作少,而工作少就意味着患病和怀孕的机会少,这点性命攸关,更不用说,蜜蜜是她的母亲,她承诺说,只要有可能,她会设法把她推上交际花的位置,如果有一个位高权重的人愿意成为她的供养人,那么她可能只需要几年就能积攒起买下公寓或是一笔嫁妆,她或许没法在伦敦找寻丈夫,但如果在美国,或许有些不那么在乎出身的人愿意和她结婚。
  夏洛特在听到自己的第一夜就能卖到两百金镑的时候,和蜜蜜一样,打心底里的高兴,这是一个超级美妙的起点,她虽然有点遗憾于威洛比的容貌与身材,但也决定了要好好地侍奉他,没想到这个美国人在进了房间后,只是让她脱了衣服,皱着眉上下打量了一番,就让她穿上衣服——在夏洛特惶恐不安了几分钟后,她的母亲和鸨母满面春风地进来了,“我的好女儿,”她眉飞色舞地说道:“我可真要去见见大利拉了,看看!”她拉着夏洛特转了一个圈,“那个从乡下来的姑娘——也不知道第一个晚上是给了驴子还是骡,真可惜她没来,不然我非得让她瞧瞧……”
  “妈妈?”
  “是的,”蜜蜜从胸衣里抽出一张支票,“看看,孩子,看看,那位先生不但给了今晚的钱,夏洛特,他还要做你的供养人!”
  “什么?”
  对一个妓女一见钟情,立刻决定要成为她唯一的一个情人的绅士不在少数,但这个开头确实称得上一切顺遂,而且这位威洛比先生虽然是个美国人,但出手阔绰,他将夏洛特带到了一个公寓里,衣柜里摆满裙子,首饰盒里也是满满当当,为她配置了女仆和听差,几乎就是一个交际花必备的行头和装备了。
  “我该怎么感谢您呢,先生?”夏洛特问。
  “今晚会有一位先生来拜访你,”威洛比说:“把他服侍妥当,我就会感到满意了。”
  夏洛特有点惊讶,“我可以知道他是谁吗?”
  威洛比没回答她。
  ——
  “你可以叫我丘比特阁下。”那位陌生的客人这样对夏洛特说。
  第236章 丘比特阁下(下)
  不愿意用真名的客人也很多,但在听见“丘比特阁下”的时候,夏洛特还是无法控制地笑了一下——除了这个名字之外,这位丘比特阁下已经头发花白,但还是一位非常有魅力的绅士——即便夏洛特只是一个妓女,她仍然和所有的英国人那样认为美国人只是一群粗鲁的罪犯,她已经意识到自己是作为礼物被赠送给了另外一个人,但心中反而充满了意外的喜悦。
  对上层社会只有粗略和浅层认识的夏洛特并不知道,若是那些行走在肯辛顿宫与白金汉宫的贵人们听见这个绰号,脸上的表情肯定不会像她这样轻松——这个绰号出现的很早,大概在四十多年前,一个年轻英俊的小伙子继承了父亲的爵位,进入了下议院,而后又在海军部任职,他在伦敦的社交圈内凭借着俊美的外貌与出色的口才赢得了不少贵女的青睐与爱慕,而其中最有名也是带来最大影响的莫过于墨尔本子爵的妹妹,考珀伯爵夫人。
  没错,这位欣然接受了富兰克林后代贿赂的英国人,就是巴麦尊子爵。
  巴麦尊子爵之所以被称之为“丘比特阁下”,也是因为他的风流多情,放荡不羁,先是《泰晤士报》用名字来暗指他,随后在政府与王宫里,人们也开始用“丘比特阁下”来调侃这位新贵,不过这并不算什么羞耻的事情,与人们想象的不同,哪怕是在极度推崇道德洁癖的维多利亚时期,上层社会的人们仍旧属于“制定了很多严格的规范条文但自己从不遵守”的那种活见鬼的玩意儿,只要事情没有被摆在桌面上,他们也和东区最底层的渣滓一样什么都干得出,甚至干得更多,更彻底,因为他们还有一层遮羞布需要拉住,若是有人想要揭开这层布,就是要和他们做敌人,而这些家伙在这方面从来就是宁过勿纵的。
  或许是因为在年轻的时候,经过了太多成熟的夫人与贪婪的贵女,巴麦尊子爵的爱好早在十年前就发生了彻头彻尾的改变,他的视线更多地落在了更年轻的姑娘身上,若是平时,巴麦尊不会接受一个美国人的“馈赠”,但他最近确实在忙碌于追逐一个重要的职位,但又需要找一个可以尽情纾解压力的地方……
  说来这个职位和之前的大瘟疫还有点关系,若是诸位不曾忘记,我们的外交大臣克拉伦登伯爵和他的儿子科恩伯里子爵——子爵得了瘟疫,而他的父亲和他一起待了好几天,竟然还打算隐瞒下来登上怀特岛,不论他们是有意,还是无意,又或是受到了胁迫,这种可能影响到女王与其他王室成员安危的事情还是严重影响到了女王的心情,而弗雷德里克的兄长,也就是兰姆家族的继承人,遵照女王的吩咐,在半途上就截住了克拉伦登伯爵并且处死了他,还焚烧了他的尸体,在女王回到伦敦后,伯爵与他的儿子被判定“意外身亡”——伯爵的爵位可能由一个远亲继承,而那个外交大臣的职位,则被他的亲家巴麦尊子爵紧紧地盯住了。
  ——
  “是父亲叫我回来的,”科恩伯里子爵夫人说,“然后他自己却失约了吗?”
  “可能有什么重要的急事。”巴麦尊的妻子说——她就是我们上文所说的,那位曾经与巴麦尊子爵长期通奸的,墨尔本子爵,也就是维多利亚女王曾经十分信任的首相的妹妹,因为这个关系,在对方的前一任丈夫也就是考珀伯爵死后,已经身为鳏夫的巴麦尊就和她结了婚,并且设法为他们的女儿谋求了一桩很像样的婚事,比起纯粹属于政治婚姻的科恩伯里子爵夫人,她的这位私生姐姐过得很不错,有这样的对比在前,科恩伯里子爵夫人自然不会对自己的婆家和娘家有什么真情实意。
  何况她大概也能猜到,一直以来无论她怎么痛苦,怎么哀求都像是死了的父亲,突然在近几个月对她温柔体贴起来了——当然,只是言语上的,行动上他还在观望,也只是为了试探一下,看看自己的这个女儿能不能抛弃之前的仇恨,帮他在女王面前进言,为她谋取外交大臣的职位——科恩伯里子爵夫人曾经想过拒绝,就像他曾经拒绝自己那样,但看看她身上的黑色丧服吧,她的丈夫和克拉伦登伯爵在生前没能给她什么温情和帮助,在死后倒给她带来了不少麻烦,至少女王一直在犹豫是否要将她继续留在身边。
  子爵夫人还不知道子爵和他父亲的死与女王有关系,但能够服侍女王的人太多了,女王的薄情寡义夫人也早就见识过了,她如今时常暗自庆幸,在北岩勋爵递来橄榄枝的时候她接住了,在之后的日子里,也坚持没有将拉结交给卡拉伦登伯爵或是巴麦尊子爵,为这她受了不小的压力,但现在拉结就是她最坚实的依靠。
  巴麦尊的妻子抬起头看了一眼会客室里的挂钟,确实,巴麦尊和她说过,今晚他要邀请自己的次女(这着实有点尴尬,因为他们的私生女要比巴麦尊的第一个婚姻中的婚生女年长)到家里来用晚餐,而作为墨尔本子爵的妹妹,她也能猜到这次邀请应当与巴麦尊之后的计划有关,她不得不按捺住烦躁的心情,与这位敌视自己的女人坐在一个房间里,喝着不知道第几杯红茶,等着巴麦尊回家。
  英国人一般在七点半到八点半用晚餐,等到九点钟了,巴麦尊还是没回来,派去办公室与俱乐部询问的仆人也都回来了,他们说,巴麦尊子爵在下午三点的时候就离开了办公室,没去俱乐部消磨时间,而是独身去了另外一个地方,具体哪里身边的人并不清楚,听到这里,巴麦尊的妻子的神情就阴沉了下来,她只比巴麦尊小三岁,巴麦尊六十五了,她也早已容色消褪,白发苍苍了,巴麦尊最近的小嗜好也瞒不过她的眼睛,一个礼物,她能接受,但如果对方居然能够让巴麦尊忘记了今天与女儿(政治盟友)的会面,那问题就大了。
  科恩伯里子爵夫人听见自己的继母低声说了一个地址,男仆领命而去,她的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厌恶的神情,那个地址是考文特花园附近的一座公寓,拜科恩伯里子爵之赐,她对这些名字可熟悉得很。
  第237章 丑闻(上)
  科恩伯里子爵夫人原本是打算回去的,但想到如果她的父亲巴麦尊子爵坚持要见她,和她说话,那么她还得向女王陛下请假,作为女王身边最亲近的几个人之一,子爵夫人当然知道女王事实上并不怎么喜欢她的侍女有比工作更重要的东西,像是家庭,丈夫,孩子以及父亲,她意外受了寡,又没有孩子,那些对她的职位虎视眈眈的人都以为找到了把她拉下去的好机会,但子爵夫人隐约觉得,可能过了这段时间,女王对她的信任就会更上一层——只要她没有被牵涉进外交大臣更替的事情里。
  维多利亚女王就和之前的每一位君主那样,他们会因为宠爱身边的人而赏赐他们官职,领地和钱财,与后者有关的人也能鸡犬升天,但若是让他们感觉到你正在利用他们对你的爱重而有意利用一个君王,他们翻起脸来也快得很。
  子爵夫人在时钟即将敲响十下的时候已经决定要回去了,她也决定了,如果巴麦尊子爵还要见她,就等她休沐,反正她不会去向女王请假出宫了,免得女王觉得她太过看重自己的父亲。她转向同样眉头紧蹙的继母,想要告辞的时候,就听到门外传来急骤的铃声,有人正猛地拉扯着悬挂在门上的铃铛,门被打开了,一个人冲了进来,脚步急骤,子爵夫人以为来的是之前去找巴麦尊的男仆,但一看那张脸,来人不是巴麦尊子爵的秘书又是谁?
  他面色苍白,冷汗津津,一见到两位尊贵的女士,他马上摘下了帽子,而后仿佛不堪重负地跪了下来,“夫人,”他看向巴麦尊的妻子,然后看向巴麦尊的女儿:“出了一件……一件非常,非常……坏的事情。”他看向一旁的女仆:“这里有嗅盐吗?再拿点烈酒来。”
  女仆不敢走开,但匆忙赶来的管家马上就吩咐了下去,巴麦尊夫人迅速地从一旁的小几抽屉里拿出了一瓶嗅盐:“说吧,”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我听着。”科恩伯里子爵夫人若有所感,她马上也冷静地取出随身携带的嗅盐握在手里。
  承畸形的紧身衣和裙撑所托,十九世纪的女性们非常容易晕倒,疲劳,炎热,寒冷,刺激的消息或是场面,有时候哪怕是跳舞厅里过于闭塞也会让她们昏厥过去,不过更多的时候,昏倒是一种礼貌,若是一位贵女在人们认为她该昏倒的时候没有昏倒,那么她会被暗中评价为一个要么过于冷漠,要么过于健壮(这个在上层社会里可不算什么好词)的女人,除非她的嫁妆足够丰厚,不然愿意向她求婚的人肯定会少上一大截。
  秘书重重地闭上了眼睛又睁开:“夫人们,我要向您们宣告一个不幸的消息——您的丈夫,”他转向科恩伯里子爵夫人:“还有您的父亲,他遭到了一桩恶毒而且卑劣的刺杀,女士们,他死了,就在刚才。”
  巴麦尊夫人发出了一声响亮的抽泣,随即软绵绵地倒了下去,她的女仆立即扶住了她,同时发出惊惶的叫喊“夫人昏倒了”,说实话,子爵夫人并不觉得继母这声哭泣和昏厥中有多少真情实感的部分,他们或许相爱过,即便违背伦理也要生下两人的私生女,又在五十多岁的时候结了婚,但巴麦尊是个何等风流多情的先生呐,他怎么可能将充满爱意的视线永远停留在一个女人身上,何况这位曾经的考珀伯爵夫人也已经老了,容颜不再,她现在就和所有的贵妇一样,习惯于丈夫的荒淫无耻,并且默默忍受,闭口不言,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子爵夫人也“昏倒了”,幸好她今天虽然没带着女仆,但一直坐着,她只要闭上眼睛假装弱不胜力地歪在扶手椅里就行,不一会儿,嗅盐也用上了,威士忌也用上了,巴麦尊夫人轻声哭泣着,可怜对这个父亲已经不再有任何感情的子爵夫人也不得不取出手帕挡在脸上,勉强做出悲痛的样子,秘书放任这种虚伪的痛苦弥漫了几分钟,“抱歉,”他艰难地说:“夫人,接下来……可能还有点事情……”
  从子爵夫人这里可以看到巴麦尊夫人的面孔陡然变得冷酷起来——确实,如果巴麦尊是在他的办公室里突然离世的,又或是在俱乐部里被上帝召唤了,更有甚者,只是在街道上骑着马突然掉下来折断了脖子,抑是坐在马车里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头,前来报信的就算是秘书,他也尽可以大大方方地说出来,他这样遮遮掩掩,吞吞吐吐,就表示巴麦尊死得可能并不怎么光彩。
  “他现在在哪儿?”巴麦尊夫人放下手绢,秘书假装没看见那张应当悲恸万分的面孔上没有一点眼泪与痛楚的痕迹:“在……”他说了一个地址,就是巴麦尊夫人所说的那个地址,巴麦尊夫人握了握手指:“您和我一起去吗?”她问的是自己的继女,科恩伯里子爵夫人迟疑了一会,她也猜到了父亲的死亡可能连着一桩丑闻,而只要是丑闻,她就没法全身而退,不染分毫,“我去。”她站起身来。
  就如科恩伯里子爵夫人与巴麦尊夫人所猜测的那样,这确实是一桩丑闻,据说男仆跑到了那个公寓后,他先是询问了公寓里的仆人,他们说,“老爷”的确来了,而且就和往常一样,上了楼就没再下来,他们习以为常,只有些奇怪今天的时间特别长,不过能够被一个交际花雇佣的仆人能够好到哪儿去呢,他们乐得自在,在厨房里美美地喝起酒来,还邀请了男仆,唉,假如不是男仆知道两位夫人还在等着消息,他或许真的会加入其中。
  如果只有巴麦尊夫人,那么男仆可能会跑回去回复,但既然还有科恩伯里子爵夫人,他就不得不硬着头皮去敲门,他在门边大声提醒了——他知道巴麦尊子爵正期待着与女儿的会面,但他怎么都得不到回应,而且房间里安静得就像是一片墓地,天晓得,还真是一片墓地!
  巴麦尊子爵死了,那个被商人买来贿赂他的妓女也死了。
  等来到这座公寓,站在门外,嗅着浓郁的血腥气,秘书才终于告诉巴麦尊夫人和科恩伯里子爵夫人——这原本不该是可以让贵女们知晓的事情,但巴麦尊的死着实不是一个秘书能够兜揽得了的事情……
  他们是被人杀死的,两人都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这还不是最重要,最重要的是,他们都被开膛剖腹,并且拿走了一些器官。
  第238章 丑闻(中)
  在这个时代,与妓女寻欢作乐并不是一桩有损绅士们身份与品德的事情。就算和巴麦尊子爵共处一室的是个十二岁的女孩,没事,只要蜜蜜坚持她的女儿不是十二岁而是十三岁,就不算是触犯法律,但最糟糕的地方就在于,夏洛特并不是巴麦尊自己买下来的,而是一个美国商人送给他的,这事儿稀奇吗?一点也不稀奇,只要别公之于众——就在不久前,还有一个郡发生了市政府一笔不小的资金被挪用给某某夫人的事情,这位某某夫人就是一个妓女,简而言之,官员们用公款来嫖娼,这件事情引发了轩然大波,但关键也不在官员嫖娼,而在于他们使用了公款。
  巴麦尊子爵的男仆也算是个机灵鬼儿,又或是因为他的父亲也曾是一个大臣的管家,在发现巴麦尊子爵竟然凄惨无比地死在了一个妓女的公寓里后,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冲到街道上大喊大叫,而是用威胁与利诱将公寓里的仆人们全都控控制住(他们现在被锁在一个房间里),然后叫了一个报童去通知巴麦尊子爵的秘书,此时的秘书几乎等同于政治上的贴身男仆了,男仆都有这样的敏感度,他更是不必多说,他先去看了巴麦尊子爵的状况,确定他的样子没法伪装成急病或是意外,就马上决定先去通知巴麦尊子爵的夫人,还有正好回了父亲家的科恩伯里子爵夫人。
  不过与我们以为的相反,他将事情禀报给这两位贵女,并不指望她们能做些什么,毕竟这个时候的女性们一向被绅士们看轻,将她们视作如幼童,动物一般不可理喻的,头脑匮乏的存在,他告诉她们实情,是因为巴麦尊子爵夫人是墨尔本子爵的妹妹,墨尔本子爵也有不少人脉留在政府和王宫,他们或许愿意看在前首相的份上,给予一些必要的帮助,更何况,兰姆家族即便在墨尔本子爵去世之后陷入了短暂的暗沉期,现在也有两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支撑起了整个家族,威廉.兰姆虽然还未被授予官职,但他现在在肯辛顿宫里有个房间,并且时常随驾出行,弗雷德里克.詹姆斯.兰姆呢,他是个次子,但由于在大瘟疫中表现出色,而被女王拔擢为伦敦警察厅厅长,这个空白的新地曾经被人忽略,现在看起来,也是一块肥美的好肉;至于科恩伯里子爵夫人,她的丈夫和公公虽然死了,但因为这个家族没有合适的继承人,远亲只能拿走表面上的财产,克拉伦登伯爵的人脉和政治遗产在被瓜分后,饕餮了一顿的大人物们还是愿意给予这位年轻的寡妇一些恩惠和照拂的,而且,在这位子爵夫人的身后,还有女王陛下,女王陛下深爱着自己的丈夫和儿女,却不怎么希望自己身边的侍女也是如此……科恩伯里子爵夫人在再婚之前,形单影只反而是她最大的优势。
  巴麦尊夫人虽然只是一个被绅士们轻视的女人,但她当初能够紧紧抓住风流的“丘比特阁下”可不单是身份和容貌,她拒绝了秘书的好意,坚持要进房间仔细查看巴麦尊子爵的——身体,或者说是残骸。
  威洛比.富兰克林一开始就打算好了,要送给巴麦尊子爵一份大礼,好打开这个陌生的旧世界大门,他又手头宽裕,在夏洛特与配套的公寓,仆人,马车和配饰方面毫不吝啬——夏洛特所在的房间是个套间,外面是个小会客室,帷幔之后是卧室,卧室采用了深绿色的壁纸,这是最时兴的巴黎绿,鲜艳的就像是雨后的森林,窗前与床边的帷幔都是暗红色的,缀着金色的穗子,地上是乌黑的檀木地板和雪白的皮毛垫子,开司米的披肩,蕾丝花边的女帽随意地丢弃在丝绒靠垫的椅子上,不过镜子都已经被遮挡起来了,“小心,夫人。”秘书低声说。
  巴麦尊夫人避开了一瓶打碎的香水,难怪这里的气味这样令人作呕,她想,她靠近了床榻,没去看那个已经被包裹起来的女孩,而是亲手掀开了掩住了巴麦尊子爵的丝绸床单——她当真是勇气可嘉,足足看了好几秒种才放下,她身后的科恩伯里子爵夫人一直不喜欢这个继母,现在也不得不钦佩起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