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侦探 第71节
作者:
九鱼.D 更新:2025-09-22 08:49 字数:10375
“不管你是有意还是无意,”克拉玛说:“只要我回不来,我的女儿一定会弄死你这个杂碎,送你到地狱去和你老爹,也有可能是老妈见面。”
“这就太过分了。”
克拉玛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酷的哼。
第244章 驱魔人(下)
我们之前说过,半恶魔是很容易进入地狱的,他们有一半属于地狱,而地狱总是在无时不刻地呼唤他们,之前利维只是用到了自杀者的骨灰和黑弥撒的蜡烛,以及一些污秽的东西就打开了地狱之门,而驱魔人呢,因为他们的祖辈曾经对抗过恶魔,恶魔就在他们的血液和灵魂上打上了烙印,为了报复,他们也是很容易被拖进地狱的——只是比起半恶魔,他们要履行的程序还要复杂一些。
为了能够尽快找到巴麦尊子爵和夏洛特的灵魂(这里克拉玛可没天真的以为巴麦尊这种家伙可以上天堂),仪式就在地下室举行,他们一直等到天完了,弗雷德里克巡查一遍,保证所有人都离开了,不会打搅仪式进行才开始——克拉玛的同伴们搬来了两面等身镜,它们一模一样,深金色卷草叶装饰的黑色镜框,略有一些锈蚀的镜面,还有两只被雕刻成狮子爪的支撑脚,克拉玛坐在一把中世纪的拷问椅上,两只手和两只脚都被加以束缚,并且脱去了鞋袜,直接踩在一片裹尸布上。
在这之前,克拉玛还卸下了身上所有的圣物,在人世间,圣物可以驱逐恶魔,保护人类,但在地狱里,圣物就是一盏明晃晃的灯,召唤着恶魔们前赴后继地来用餐,利维不太舒服地走远了一些,一个驱魔人看了一眼那个不加任何掩饰的半恶魔,有点紧张地低声问:“为什么不让我们留在这儿?”
“总要有这么一天的,”克拉玛说:“圣植俱乐部里有的是半恶魔,何况我们在教会里的时候……”那些主教们不但用半恶魔,还用半魅魔呢。
“如果,”克拉玛又说:“我们和圣植俱乐部现在还只是合作,教会或许会生气,但你们可以将这些事情全都推在我们身上——”他笑了笑,“反正驱魔人本来就不怎么团结,”他瞥了一眼半恶魔,“如果他真的将我留在了地狱里,或是向他的主子出卖了我们,而俱乐部采取措施的话,你们也能提早得到警告,孩子们,只不过……今后你们的境况就要变得更加艰难了。”
做墙头草的坏处就在墙头没了,就只能随波逐流了。
利维等了好一会儿才懒洋洋地走过来,克拉玛不但拿走了所有圣物,还脱掉了外套,马甲和衬衫,赤裸的上身肌肉虬结,颇为壮观,半恶魔在在心里撇嘴,恶魔们真正的身体都是由火,昆虫与动物组成的,所以很少选择这种——嗯,粗壮的外形,半恶魔们,半魅魔们除非不幸继承了凡人的体格,譬如里鲁,也几乎全都是纤细苍白的类型——太粗鲁了,利维下了定语。
两面镜子已经一前一后地对着克拉玛放好,镜子一向是种具有强大魔力的家具。
在巴麦尊子爵死去的房间里,秘书第一时间将镜子遮起来,就是在传说中,镜子可以囚禁死者的灵魂,而不甘的死者会将他的亲眷一同拉下地狱;而在塞尔维亚,人们在下葬的时候在棺木里放镜子,也是为了保证灵魂不会游荡在外——好人的灵魂从此安息而恶人的灵魂不会出来作怪;文艺复兴时期,人们通传镜子中出现了诱惑人类不断地在镜子面前徘徊的恶魔,它用财富,美貌与青春诱惑受害者,让他们在镜子前慢慢地耗尽生机,直到死去。
到了今天,镜子又成为了通灵会上的恩物,人们相信他们若是对着镜子说话,或是做某件事情,就能召唤出恶魔或是幽灵,向祂们询问将来的事情,就能得到答案,当然,有时候他们会弄假成真,到时候就是教会,俱乐部和驱魔人的事儿了。
这两面镜子就是驱魔人从一个通灵现场弄到的器具,要隐藏这么大的两件东西很不容易,但非常值得,两面镜子相对,镜子倒映着镜子,镜子中的场景就会不断地重叠,只是越来越小,科学家们将之称为无限镜现象,但对于另一个世界来说,就是地狱门的简易开启方式——越往深处,镜像越小,一直往里延伸,仿佛没有尽头,镜子里的克拉玛也是如此,等到他的身影最后几乎与看不见的终点合二为一了,他张大嘴,从喉咙里发出了一阵古怪的咆哮,那是地狱生物的语言,这个声音从低沉,到尖锐,从微弱,到高亢,如果利维只是个普通人,可能早就倒在了地上,痛苦不堪,但现在他只是冷静地站在镜子外,注视着克拉玛的脚下,这块裹尸布克拉玛没有说来源,但肯定来自于某个黑弥撒,可能是一个圣人被玷污后留下的东西,它渐渐地起了褶皱,但驱魔人肯定没动脚趾,它的下方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拱出来,尖锐的爪子,凸起的嘴,弯曲的角,坐在椅子上的人疯狂地喊叫着,裹尸布缓慢地起伏着,不像是某种纺织物倒像是一滩半凝固的沼泽水。
半恶魔的眼睛可以看到,有透明的形体正在从通道的另一端爬出来,它们急切地抓挠着驱魔人的身体,想要侵入他,占有他,控制他,甚至取而代之,但那个出口太小了,它小到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通过——克拉玛停止了叫喊,裹尸布上的波澜反而变得更为密集和剧烈,它们等不及了,不顾一切,利维站在一个镜子后面,拨动机关,从镜框上方突然垂下了一个很小的重力球,它跳跃了两下立即垂在了镜面的正中,无限镜的完整立即被破坏了,最终的终点出现了一个黑点,而这个黑点骤然形成了一个漩涡,无数人类无法看见的幽魂呼啸而出,冲入另一个镜面,而克拉玛的灵魂,从躯体上一跃而起,跳进了漩涡。
几乎就在他的脚跟还没离开镜面的时候,利维就提起了重力球,若是他动作太慢造成灵魂残缺,就算他自己倒霉吧,半恶魔恶毒地想,一边捏碎了一个侥幸逃出来的幽魂,“别让我等的太久。”他朝坐在椅子上,垂着头的身体说,“因为这实在是太无聊了。”
滴答滴答,怀表上的指针与分针重合在了一起,克拉玛的身体轻微地颤抖了一下,非常轻微,比羽毛在空气中产生的气流还要细微,看似心不在焉的半恶魔却没有半点犹豫地举起了金币,金币带起的光线切割过驱魔人的双脚,并不存在的噼啪声响起,椅子上的躯体犹如被重击一般地猛烈摇动了一下,而后是一个男人所能发出的最大喘息声,紧接着是咳嗽,像是将心脏咳出喉咙的那种咳嗽,驱魔人低着头,血混合着灰烬从他的嘴里溢出来,滴在裹尸布上。
他抬起头,面容在微弱的灯光下迅速地……变老,他的牙齿全都脱落了,嘴唇向内凹陷,头发也是如此,皱纹从颈部爬到额头,眼睛也在变得浑浊,灰白,他放声大笑,拼命摆动身体,想要挣脱束缚,他看到正有一个人站在他面前,“是谁?”他喊道:“是谁,我的朋友吗,还是我的爱人,快来,快来,到我这里来!……”
他还想要说些什么,一块发臭的布料突然罩了上来,他耸着鼻子用力地嗅,但还是嗅不到除了地狱和幽魂之外的气味,本来嘛,这块裹尸布才被用来作为联通地狱的媒介之一,但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腹部就挨了重重的一拳!
经书上说,耶稣将恶魔打出了人类的身体,让他得以摆脱地狱的束缚,而在真正的驱魔中,这套方式完全可行,事实上,不但是拳头,河水,火焰和钉子都能做到,只是大部分受害者根本就不曾被魔鬼附体罢了——而这个恶魔在驱魔人的身体里,倒是彻彻底底享受了一番文艺复兴格式的驱魔,打在驱魔人身体上的拳头重的像是铁锤,恶魔甚至听到了骨头碎裂,内脏泥化的声音,他自己也感到疼痛不已,“别打了别打了!”难道留在驱魔人身边的是他的敌人而不是朋友?反正对方肯定是一点手都没留,这具躯体原本强壮鲜活,让恶魔非常满意,可是它如今都快变成一堆狗屎了。
恶魔不满地诅咒着,不过既然祂已经穿过了通道,来到了人世间,那么……
一枚圣物金币压在了驱魔人的额头上,正准备从那里穿出来逃走的恶魔顿时发出了一声惨叫,消失了。
——
克拉玛清醒了一点的时候,就感觉到有人正在朝他嘴里灌东西,出于本能的警惕心,他用尽全力地往外吐,结果被打了两记耳光,顿时晕头转向,对方索性把他的下颌拆了,往里面倒了几滴——圣水,他尝出来了,但又有不同,几秒钟后,他的视线变得清晰,他看见了正在半恶魔手里晃动的小玻璃瓶,里面金光闪烁,犹如刺目的阳光,有什么正从他的喉咙满溢到整个身体……
“你怎么有圣水?”话说完了驱魔人才觉得有点可笑,这不是一个野生的半恶魔,他是被俱乐部豢养的,有圣水再正常不过。
不,这不是从俱乐部来的,是利维从小鸽子这里拔的,没稀释过也没被污染,如传说中的那样,天使的泪水可以让一个垂死的病人顿时痊愈,天使的血也是一样的,哪怕是个半天使,约拿的血就和他的信仰一样纯洁,效力强大,之前被利维锤成一堆狗屎的驱魔人完好如初,甚至还变得年轻了点,当然,半恶魔也不会那么大方,他不吝啬只是因为还能到约拿那儿薅,约拿肯定不会轻易给一个半恶魔血或是眼泪,但若是他说,这些圣水能救一个虔诚的驱魔人,判定他没说谎后,约拿会给得很慷慨。
“我……”
“活见鬼,”利维打断了驱魔人的思维:“你只是去找两个灵魂问问情况——你遇到了谁,王子还是君主?”
半恶魔在人世间很少会提起恶魔的名字,特别是那些不掩饰真名的大恶魔,谁知道祂们是不是正在听?
“有点不太走运,”克拉玛疲惫地说:“我遇到了一场领地战。”
哦,那是真倒霉了,像是利维之前下地狱的时候,恶魔领主与君王们恰好暂时平安无事,各自盘踞在自己的领地上,只要不受诱惑,没有靠近就不会有问题,但遇到了领地战——这意味着将会有成千上万的恶魔形成的漩涡,大潮,飓风,地面迸裂,天空无光,到处都是厮杀到失去理智
的恶魔,耳朵里更是充满了各种哀嚎,悲鸣,惨叫,你能触碰到的东西也都无法确定,火,虫子和老鼠,刺猬,狐狸……可能是翅膀,或是刚毛,也有可能是利爪獠牙……人类的反应速度根本没法理解眼前的一切。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领主还在观望。”克拉玛说:“而且我已经问到了夏洛特。”他没找到巴麦尊,不过巴麦尊也不是第一目标,巴麦尊死得太快,他可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拖进地狱了——这家伙身上的罪孽可不轻,他先设法去找了夏洛特——在死者身边进入地狱,死者的气息会变得格外明显,他之前在夏洛特的尸体上嗅到了蛋糕味,应该是鸨母特意让人调配的,与她的名字一致,可以形成强烈的个人风格,让人容易记忆,在地狱了,这种气味实在是太罕见了,哪怕是浓烈的腥臭与硫磺气味也没能全部遮盖掉。
“我沿着气味的丝线找到了夏洛特。”
克拉玛一边穿上衣服,一边怜悯地扫过女孩掩藏在亚麻布下的冰冷躯体,“她几乎无法弄清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正在被一群小恶魔追,我驱散了那些杂碎,用了点手段让她记起了当时的情况……”他看向利维,神情有点古怪:“那是一个军官,半恶魔。”
——
“骄傲的红制服。”
英国军队从几个世纪前就采用红色作为制服主色,在制服外是白色的武装带与腰带,外套下摆没有燕尾,是平的,后开襟,袖口倒翻,裤子也是白色的,非常紧身,佩戴着长刀,弹药盒子和背包。
军官也是考文特花园的常客,蜜蜜仔细地教导过,英国的,外国的,陆军的,海军的,夏洛特可能认错面孔,但绝对不会认错制服,“只有衣服吗?”
“她还提起过,对方的帽子很奇怪,不像是个头盔,倒像是一个罐子再加上一块布,这让他看起来极其怪异,”克拉玛思索了一会:“还有她说他穿着长裤。”
“长裤?但军官不穿长裤。”此时的英国军官固守传统,还穿着半截马裤,下面是长袜或是绑腿带。
“不,有一种军官会穿长裤,还会戴罐头似的帽子。”弗雷德里克在一旁脸色阴沉地听着,听到这里,就连利维都感到有点熟悉,“殖民地军队。”他简单地说,当然,这些军队有一个正式的名字,但这样说众人一听就明白,“不是北美的,是更炎热的地方。”
“印度或是非洲,”大卫.阿斯特补充说:“那里天气又热又潮湿,所以没法穿紧身裤,只能穿宽松的长裤,头盔帽也会引发中暑和皮疹,所以改成了筒帽,为了遮挡阳光,筒帽后侧有遮阳布。”
“她还记得凶手的身高,面孔和口音吗?”弗雷德里克接着问:“有几个人?”
“她只记得那是一个不怎么……年轻的人,但也不是很老,他很强壮,眼睛发光,散发着一股硫磺味,”克拉玛说:“说到几个人,她像是说一个人,然后又说是两个人,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思维混乱了,但我觉得,这个人应当是被恶魔附身。”在驱魔大纲中(梵蒂冈出版和认证),要判定一个人是犯了癔病还是被恶魔附身,有几种基本的判定方法,像是容貌改变(如克拉玛那样迅速衰老),力大无穷,行动迅速并且诡异(譬如爬到房顶上),不停地改变声音,从老人到孩子,不同的口音,甚至不同的语言,能够回答之前根本无法回答的问题,说出预言,做出不雅的行为,呕吐,裸露,疯癫的舞蹈等等……
受害者先说是一个人,然后又说是两个人,可能是在被施暴的过程中听见了被附身的人说话,还有恶魔说话。
“殖民地军队里的军官最近也有不少人来了伦敦。”世界博览会谁不想要来看一看呢,还有很多人是为了押送殖民地提供的展览品而来的。
“再多也可以查得到。”弗雷德里克说,既然女王陛下已经说了要得到一个真正的答案,像利维这样戛然而止可以说是一个真正的答案,但追查到底谁又能认为这是一个错误呢?
第245章 凶手(上)
弗雷德里克没说错,要筛查那个身着殖民地军官制服的人,很容易,他的好小伙子们,就是新警察们,在伦敦市民中已经有了不小的权威——他们不酗酒,不勒索,不敲诈,勤勤恳恳地干活儿,街道上总是能看到他们的身影,在面对小偷或是强盗的时候,他们也足够勇敢无畏——不像之前的警察,纯粹是些欺软怕硬的胆小鬼,他们都说,幸好女王陛下为他们选择了这么……警察厅厅长,不然因为博览会来了这么多外人,伦敦肯定会混乱上好一阵子。
这些好小伙子负责西区的旅馆和公寓,约翰.斯诺医生则借着自己在东区的声望,还有怜褔会的人手,排查了从码头到仓库的一大排建筑,这个地方可不是军官们会待的地方,但既然被恶魔附了身,谁知道他会不会认为如鱼市场这种肮脏的地方才是舒服的居所呢?医生只是尝试,没想到还真的找出了好几个士兵与一个低级军官,士兵中有两个逃兵,还有几个是计划与盗贼们勾结,盗取军用物资的,至于那个低级军官,他是来寻找爱情的,不是那种一晚上的爱情,他对一个娼妓一见钟情,想要把她带走,被拒绝后一直追到了红砖巷。
这件事情可以说是一出滑稽的小喜剧,但在西堤区还有西区查到的结果就不那么让人愉快了,虽然弗雷德里克向女王申请的只是查找殖民地军队的军官,但网撒下去,谁能确定自己捞到的就是自己想要的鱼?他们找到了异装癖的军官,找到了赌到丢了武器和制服的军官,找到了窃卖情报的军官,找到了在一个寡妇家白吃白喝的军官……总之各种奇形怪状,难以形容,女王看了就不禁一阵阵的头昏目眩。
“好了,别让我看这些,”女王说:“有军官被恶魔附身了吗?”
“有,”弗雷德里克说,“但我们审讯过后,确定这些军官都不是凶手。”他们的手都沾染了无辜者的血,但不是那个残杀了不知道多少个妓女的凶手,“我已经让俱乐部和驱魔人对他们进行驱魔了。”
“等到驱魔完毕。”女王说:“就把他们全都流放到非洲去。”
“那个人……”弗雷德里克斟酌着问道:“还要继续找吗?”
“原本不需要,但现在既然你已经找了,就继续找下去吧,直到找到,”女王冷淡地说:“如果置之不理,教会或许会利用这一点。”譬如某一天某个报社将整个案件公之于众,或是凶手亲自写信向女王与政府挑衅,他们措手不及,教会有备无患,等到教会一举抓住了凶手,而后进行公开驱魔仪式——教会是有这个权利和义务的,在民众中,世俗政权的威信会受到质疑,无论他们信不信有恶魔附身这回事,他们会说,既然这样凶残的罪犯都会被有意隐匿,那么会不会有更多的罪犯因为政府的无能而一直横行在外呢?有多少纯洁的女士和孩子会因此受害?
毕竟从亨利八世开始,王权就在有意取代教权了,正确地说,教会被排除了世俗统治之外,但王室和政府做不好,人们自然会将希望的视线投在教会这一边。
女王注意到弗雷德里克突然沉默了下来:“怎么?”
“我……”弗雷德里克吞下了那个“们”字:“陛下,我怀疑到了一个人,他就在伦敦,行动轨迹与凶手有着比较多的契合,他的外貌与身高也符合驱魔人找出来的线索,但他……”
“怎么?”
“他是基恩.尼克尔森。”
女王陛下抬起了头,她的惊讶并不是假的,在这位陛下的心里,仍旧有着根深蒂固的“身份等于品德”的观念,是的,尼克尔森因为在印度的行为一直遭到部分人的诟病,认为他过于凶残,性情恶劣,但对于女王来说,那些褐色皮肤的旁遮普人就和她温室里的观赏植物差不多,她乐于欣赏不同的风景,但植物就是植物,生长得过于旺盛,就该修剪,生长的不是地方,也会被拔掉,尼克尔森就是她最喜欢的一个园丁,他是用剪刀剪掉藤蔓,还是用镰刀割掉荆棘,有什么关系?她只要知道自己的花园井然有序,欣欣向荣,她可以随时看到自己喜欢的花朵就行了。
至于为什么不愿意给尼克尔森玛哪俱乐部首领的职位,是女王觉得,尼克尔森更适合待在外面,非洲,印度或是其他什么地方,他不适合留在伦敦,他是一条太过吵闹的小狗,没法心平气和地对待其他小狗,他待在女王身边女王会很烦躁。
虽然之前尼克尔森想要通过阿尔伯特亲王来影响她的行径有点让女王不高兴,但人总有瑕疵,对吧,女王早知道自己找不到十全十美的臣子,她还想过,如果尼克尔森不愿意去印度,她可以推荐他到舅舅利奥博德一世那里做事,利奥博德一世正在进行他雄心勃勃的非洲大开发计划,想必很需要尼克尔森这样手段狠辣,性情果断的军人。
现在听到这位园丁先生发了疯,开始铲除玫瑰和郁金香了,女王不免有点惊愕。
“确定……吗?”
女王的迟疑与反问让弗雷德里克心里忐忑:“很大的可能。”他在女王面前这么说,几乎就是直接指出尼克尔森就是凶手了,女王的眉头先是紧蹙,而后又舒展开:“我知道了,是恶魔作祟,是吧——那么你去和……和坦普尔去商讨这件事情吧,但别公开,他也是一个受害者。”坎普尔是玛哪俱乐部的一个资深成员,在女王最终选择了北岩勋爵作为玛哪俱乐部的
首领后,尼克尔森大为愤怒,拒绝回到俱乐部,在北岩勋爵被派去做秘密任务的时候,这位先生就同时承担起了玛哪俱乐部与歌斐木俱乐部临时首领的职责。
弗雷德里克的心在女王说出别公开的时候,就差不多沉到底了,他向女王告退,转身离开了肯辛顿宫。门外,一个他此刻更不想见到的人出现了,威廉.兰姆,不久前女王已经赐予他子爵爵位,这位新晋的子爵面色温和地看向自己的弟弟,“来。”他简略地说:“我和你一起去见基恩.尼克尔森。”
如果没有女王之前的提醒,弗雷德里克只会满心欢喜地认为,这是刚刚成为子爵与议员的兄长有意给自己支持,但在之后,他就猜到,兄长是作为女王的耳目,去监视他有没有按照女王的旨意去执行任务的,他神色冷峻地上了马车,在兄长的陪伴下向着歌斐木俱乐部前行——看到弟弟这个样子,威廉.兰姆有点无奈,也有点好笑,更有点忧虑,如果弗雷德里克还是一个连名字都没必要有的纨绔子弟,他没什么可担忧的,可既然他已经进了政场……这种天真的心理实在是个相当致命的弱点。
之前被判定为恶魔附身的几个军官已经被拘押到了歌斐木俱乐部,驱魔人已经安排妥当,圣物,经文和十字架,还有必不可缺的圣水,这些圣水洒在人类身上可以让他们从痛苦中痊愈,洒在恶魔和被恶魔附体的人身上就像是烧红的木炭碰到了冰块,会立即爆裂和灼伤这些地狱里的渣滓。
如果是教会,那么按照驱魔大纲,仪式会非常繁琐,首先人们要清除房间里的杂物,以免恶魔附着在上面,要用圣水擦拭地面与天顶,还有墙面,不能移动的家具也需要擦拭,教士要身着法衣,披着紫色的圣带,念诵固定的经文,将圣水洒在受害者身上,等到受害者身体里的恶魔开始呻吟,就可以以耶稣基督的名义命令它离开人类的身体,回到地狱里去。
如果附身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幽魂,进行到念诵耶稣名字的时候通常就可以驱走幽魂了,如果进行到这一步,恶魔还是没有离开,那么只能说这是个强大的恶魔,但在以耶稣基督的名义逼迫祂说出真名后,教士也可以利用真名驱使祂,把他打回到地狱里。
驱魔人采用的方式大同小异,就是没有披着圣带穿着法衣,另外他们还会撒盐,布置圣像,手里握着圣物来加强自己的力量。
这几个军官身上附着的幽魂或是恶魔都不算棘手,一个军官甚至还没等到开始念诵经文就恢复了正常,另外几个也很快被驱逐了出去,一旁守候已久的驱魔人立即上前,在恶魔的诅咒声中把祂们打回地狱,说句粗俗的话,身上的虱子多了不愁,债务也是如此,他们已经是被恶魔打过印记的人了,反正要下地狱,受折磨,不如乘着还在人间痛痛快快地给这些家伙一顿好打。
——
基恩.尼克尔森是被坦普尔邀请来的,虽然说是一个小小的聚会,但在看到驱魔人的时候,这位曾经的圣植俱乐部副首领毫无意外之色,甚至还带着一点预料之中的微笑:“这是个惊喜吗?”他问身边的坦普尔,“真令我大开眼界,”他厌恶地扫过俱乐部会客室里的这些人,“为什么不让教会的人来呢?他们比较像是个文明人。”
驱魔人的首领,也就是那位克拉玛先生,一点也不受影响——恶魔骂的可要脏多了,“请坐,尼克尔森先生,”他指指那把古老的行刑椅,“让我们给你驱魔。”
没有一个恶魔会老老实实等在原地让他们驱魔的,俱乐部成员和驱魔人都保持着警惕,尼克尔森正值盛年,又是个军官,他曾经率领着三十个亲兵镇压过阿托克要塞的叛乱,那时候要塞里有上万名叛军,只要有一个没能被他震慑住,局面就会瞬间扭转,但他做到了,不仅如此,他在战场上也犹如一头凶猛的野兽,视死如归,身先士卒是司空见惯的常事,他的力量也不容小觑,曾经在枪林弹雨的战场上徒手拆卸敌方的工事……旁遮普之狮并不是被吹嘘出来的,他真有功勋战绩在身上。
等到尼尔尔森真的坐在了那把椅子上,驱魔人才在惊讶中给他上了手铐和脚镣,这里才上完,就听到尼克尔森骤然从口中爆发出一声雷鸣般的可怖吼叫,他再抬起头,瞳仁已经变成了鲜红的血色,驱魔人熟悉的地狱语言在大厅里撞击与轰鸣,正如每一次驱魔,恶魔骂得超级脏,不过这次不是针对驱魔人的,而是针对基恩.尼克尔森。
一旁旁听,但藏身在圣人画像后面,不至于被恶魔窥视到的利维轻轻地按住了弗雷德里克的耳朵,弗雷德里克总算是从剧烈的耳鸣中摆脱了出来,他看向另一处画像,画像后的威廉.兰姆正被一个半天使展开的单只羽翼温柔地拥抱着,他在心里暗自咕哝了一声真是不公平,“他们说了什么?”他低声问。
利维感觉了一下圣人画像对自己的烧灼感,确定它能遮蔽掉自己的存在感,才靠在弗雷德里克的耳边说道:“祂在骂人。”
“骂谁?”
“还能有谁,当然是基恩.尼克尔森,”利维低声说:“这位……先生,我曾经觉得他就是个蠢货,现在看起来蠢货也有一些值得钦佩的地方。”
弗雷德里克看着半恶魔,他的神情逐渐从你在说谎变成了不可思议,最后变成了愤怒。“对,”利维点头:“这位先生被人称作旁遮普之狮,但对那些褐色皮肤的土著来说,他就是个恶魔——去年,为了争夺玛哪俱乐部首领的位置,他回到了伦敦,但你见过换了一个栖息地就不再吃人的狮子吗?不,他仍然需要鲜嫩的血肉,但他也知道,偶尔在愤怒和欲望中杀死一个妓女,他可以用赔偿来免除自己的罪责,但基恩.尼克尔森的名字立刻就会成为风月场里需要注意的名字,何况隔墙有耳,不只是客人们会在床上无所不言,为了让客人们感到新鲜,这样的事情也会被妓女们分享给他们的客人——他可以在土著面前做一个恶魔并且得到人们的赞美,但如果是在一个英国人面前……妓女虽然——只是下水道,但也是伦敦人的下水道,破坏它的人是会让其他人感到不安和不快的。”
“但……恶魔……”
“他终究是圣植俱乐部的副首领,”利维感叹道:“他有很多不足的地方,但肯定不会在这样漫长的时间里一无所获,我想,他肯定是……”
尼尔尔森束手就擒,但驱魔的过程并不顺利,附在他身上的恶魔因为受到了被附身者的欺骗而气得发疯,他用尼克尔森的嘴完整详细地复述了每一起案件的过程,他们最初是在东区,那里的妓女多如牛毛,也没人会关心她们的去向,就算有人发现了作案现场,也只会逃走,避开而不会喊叫,求助;但这样的女人浑身发臭,身上布满了梅毒的疮疤,还有掉了满口的牙齿,嘴巴瘪进去,像个老太婆的,掀开裙子,她们的乳房和肚子就像是流水那样泄下来,除了这些之外,她们还有一个坏处——那就是无论受到怎样的对待,都像是个死人那样毫无反应,就算是拉出她们的肠子,她们也将会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像是在说,“啊,我要去睡了。”“可以休息了。”
这种反应无疑是在恶魔和被他附身的人脸上抽耳光,他们很快就兴味索然,于是就将狩猎的目标转向西区和西堤的腰部妓女,这些妓女几乎都有白天的工资,有些人还有家庭,有孩子,她们受到袭击后眼睛里的不甘就如同烈酒那样值得回味,杀了多少,不记得了?他们是兴之所至,随心所欲,走到什么地方,杀到什么地方。
“我们可是一对好搭档。”恶魔嘶嘶地说道。
“你是说他是有意识地让你附身,然后借着你的手享受杀戮的吗?”克拉玛严厉地问道。
恶魔用尼克尔森的脸露出了奇妙的表情:“我说是,你们还能审判他,然后以杀死妓女的罪名来处死他吗?他似乎是你们的英雄呢。”见到众人沉默不语,恶魔啧了一声:“明知道拿他无可奈何,就别提这种蠢问题了,”祂摇晃了一下脑袋:“不如你们宣告驱魔失败,让我继续待在他的身体里,相信我,之前只是一个小失误,恶魔绝不会放过胆敢欺骗他的人,诸位,只要我能找到一条小缝隙,他就该去死了,我会立即拉着他下地狱,他会受至少一千年的折磨,并在末日来临的时候和我们一起在火湖嚎啕。”
“……”克拉玛思考了一会,在恶魔露出希冀的眼神时,他有点惋惜地摇摇头:“可惜,”他说:“我们从来不听恶魔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