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侦探 第97节
作者:九鱼.D      更新:2025-09-22 08:49      字数:10632
  “原先价格的零头,”丈夫说,“十个先令。”
  “十个先令,太贵了,她已经不能生孩子了,而且我不在乎女人的唠叨,她们说话就像是鸟雀在叽叽喳喳,我听着还觉得挺有趣儿的,”农夫说道,但这种话只是为了讨价还价,丈夫也清楚,他摇摇头,“十个先令是起拍价,先生,我买她的时候,她才十四岁,现在她也不过二十岁,你把她买回去,她至少还能给你干二十年的活,一头能够干二十年活的牛或者骡子,都得有几十个金镑才能买到手吧,何况她可比骡子听话和温顺得多。”
  他不再理睬这个农民,回到广场中心举起手,“十个先令,先生们,只要十个先令,起拍价。”
  公证人也站了起来:“十个先令,每次加价一个先令,三次为准。”
  人群中再度爆发了一阵蜜蜂嗡嗡般的讨论声,十个先令的价格确实已经很低了,何况正如这位丈夫所说,虽然不能生孩子了,又不太能说话,但她确实年轻,二十岁的女人,即便能够,再活二十年或者是三十年,那也是一个难得的劳动力了,但也有人担心她是不是得了病,或者因为生了孩子而变得虚弱,听到她们这么说,丈夫立即将妻子从椅子上拽下来,然后提着一条木棍,逼迫她沿着广场跑起来,妻子呜呜地哭起来,但在木棍的逼迫下,她确实跑得很快,而后丈夫又像是一个驯兽人耍弄猴子那样,叫她原地跳,翻跟头,把椅子搬起来——椅子上还坐着公证人,以证明她依然年轻力壮,可以承担起长期的,高强度的劳动,最后,他让妻子回到椅子上,并且拉开了妻子的长裙。
  几个浪荡子立即吹起了口哨。
  虽然丈夫说过,她的妻子曾经非常秀丽可爱,但经过了这几年的折磨,这个姑娘曾有过的容貌与风姿全都已经在日夜劳作与平凡的生育中消耗殆尽了,但隐藏在长裙下的腿,还是能够看得见几分残留的风韵。
  终于有人开始陆陆续续的报价,
  十个先令,十一个先令,十二个先令……叫价到了一个金镑,然后是一个金镑加一个先令,更多人加入进来,最终价格攀升到了两个金镑,接近这位丈夫曾经付出的成本,他目光炯炯,扫视众人,“没有更高一些的价钱了吗?先生们!我发誓,她在床下和床上一样好用,两个金镑,再多一点!你会发现完全值得!”
  人们哄笑起来,不过两个金镑真的是个高价了,公证人连喊了两次,预备喊第三次的时候,一只颤颤巍巍的手从人群中伸了出来。
  “哦,是您,”公证人,礼貌的说道,这人是个小乡绅,有一些田产,还有一座小磨坊,虽然在蒸汽机驱动的磨面机普及后,这些小磨坊都没了以前的收入,但用来维持一个家庭的生活还是没什么问题的,而且听说这位先生有一个很出息的儿子,他读了大学,然后在伦敦找了一份工作,并在那里结婚,似乎不打算再回来了。
  他很老了,可能有六十岁或是七十岁,妻子早就进了坟墓,他一直孤身一人生活,人们以为他不会再娶一个妻子了呢。
  “你愿意出多少?”
  “我也出两金镑,”那位老先生说,“但我可以再加上一条狗。”
  他拉了拉手上的皮绳,一条强壮的史宾格犬从人群中钻了出来:“这是我儿子送给我的,他说,这条狗可以帮我度过寂寞的长夜,但你说我能拿它干什么?我总不见得去哔——哔一条狗。”
  在场的男人们都露出了理解的微笑,老先生继续说道,“我需要一个年轻的伴儿,给我做做饭,打扫打扫屋子,晚上的时候可以陪我睡觉,温暖我这具衰老的身躯,至于这条狗,它长大了,太活泼了,也太健壮了,它拖着我的时候,仿佛它才是我的主人,而我才是它的狗,我一直在想,应该给它找个主人,一个可以驾驭它,和它一样强壮的主人。”
  丈夫犹豫了一会儿,他当然更想要钱,但他也看到了那条狗,那条狗确实是条漂亮的大狗,虽然他不可能和贵族一样去狩猎,但有这么一条大狗为他看守门户,捉老鼠,驱逐乌鸦,即便只是牵着它出去散步,他都能觉得自己威风凛凛,不可一世。
  他看了一眼公证人,公证人做了一个随他便的手势,他点点头,公证人举起手:“两金镑加一条狗,第一次,两金镑加一条狗,第二次,两金镑加一条狗,第三次!”他高声喊道:“好了,交易成立!这位夫人,归这位先生,这位先生的两金镑和一条狗,归她曾经的丈夫,有人还有异议吗?没有,好的,结束,诸位,鼓掌吧!”
  人群里发出了稀稀落落的掌声,有几个人露出了遗憾之色,但他们似乎也没有继续加价的意思,于是,在公证人和治安官的注视下,两位先生友好地握了手,丈夫将妻子从椅子上领下来,拉着她脖子上的稻草绳子把它交给了那位老先生,老先生则将栓着狗的皮绳交在了丈夫手中,完成了这一简单的交接仪式后,妻子就跟着她的新丈夫走了。
  威廉还以为,妻子会表示反对,或者说些什么,毕竟在他之前的认知中,在这种交易里,如果妻子拒绝接受第二任丈夫,是可以提出反对意见的,但在现实中,这位女士就像是一件真正的商品,除了哭泣,她没有表现出一星半点的愤怒或是抗拒,也没人去询问她的意见,就像是有一个人在街上售卖商品,有个人决定买了,难道双方会去关注一个商品怎么想,怎么做吗?
  她被她的新主人牵走了,而丈夫则牵着那条狗,充满爱怜地抚摸着它的皮毛,还掰开嘴看看牙齿——结果令他满意,他和几个朋友打了招呼,谢过了治安官和公证人——可能之后他还要付点钱给她们,但此时他认为自己更需要为了这桩买卖的顺遂而庆祝一番,他拉着狗进了酒馆,叫了一杯麦酒,美滋滋的喝了起来。
  第322章 没吃到的下午茶
  这场拍卖对于诺丁汉人来说,更像是一场波澜起伏,精彩绝伦的好戏,即便拍卖结束了,他们还是那样的意犹未尽,每个人都啧啧有声地在心里回味着每一个细节,那个妻子被殴打时的痛苦表情,被提起裙子时的羞辱姿态,以及被她的丈夫逼迫着在广场里跳跃、翻跟头、跑步时的绝望与无助,他们或许只是一些普通的市民,或者是聚集到集市上的农民,对治安官和公证人堪称奴颜婢膝,俯首帖耳,但在面对这个可怜的女人时,他们却高高在上,如同一个法官或是国王
  当威廉和利维穿过他们的时候,可以清楚的听到他们对于此事的点评与议论,有个人认为,那个丈夫卖掉了妻子是一件相当划算的事情,他已经享用了她六年,让她生了六个孩子,现在还能以买入价差不多的价格卖出去,还有一条那么威武的狗,他还有田地,以后还有可能娶一个年轻漂亮的新妻子,那个妻子会给他带来一个或者更多个儿子;另外一些人则反驳他说,在这笔买卖中占了便宜的应该是那位老先生,如果那个女人真的如他们丈夫所描述的,以及表现出来的那样温顺听话,那么这位老先生,今后二十年都会有一个勤勤恳恳的仆人随身服侍,而且她被自己的丈夫卖过一次,肯定不想被卖第二次,她肯定会安安分分的,老老实实待到老先生死了,给他做寡妇,为他举行葬礼,还有人说这对这个女人也算是一件好事,不管怎么说,就算那个儿子回来,继承了他父亲所有的财产,看在她照顾老先生这么多年的份上,也会打发给他一点钱,总比现在就被丈夫赶出家门,一无所有,变成乞丐或者娼妓来的好。
  一对从穿着上来看不是那么穷困的农民更像是从中受到了启发,也在讨论是否应该将自己的妻子卖掉,换一个新妻子的事情,一个丈夫有点踌躇不定,因为他的妻子很老了,他担心她卖不出什么价钱,另外一个农民则在烦恼他的妻子有两个兄弟,如果他将妻子卖掉了,那两个兄弟肯定会回来揍他——但你的妻子还很年轻,还能生孩子,肯定能卖上一个好价钱,另外一个农民这样建议道,你把她卖掉之后,分一半钱给他的兄弟们,再请他们喝顿酒,他们就不会在乎这个了,
  利维与威廉重新骑上了马,他们居高临下的俯瞰这些农民的时候,他们看上去是那样的诚实,那样的温和,那样的淳朴,这些人向他们鞠躬,口中喊着老爷,为他们让路,一点也看不出他们面对女人时的狰狞模样。
  诺丁汉的女性地位要比其他地方更低,利维在心中想道,对于能够一眼看透人心的半恶魔来说,那些所谓的绅士淑女,道德规范,“尊重与爱护”,只不过是在血淋淋的现实上披上了一层华美的外衣罢了,是的,在表面上,社会和法律要求男性尊重女性,但这种尊重——应当如何形容呢?确实,他们不和女性争吵,不和女性辩论,不认为女性会犯罪——当然了,你会和家里的猫狗议论政治,探讨金融,和它们一起看报纸吗?它们若是打翻了你的水杯,摧毁了你的花草,你还准备拘捕它们,审判它们然后流放或是囚禁它们吗?
  你不会,所以此时的先生们也不会这样对待女士,女士们看起来算是受到了“尊重”,但就像是,无论如何,猫和狗都不扑咬主人那样,女性也不会允许拥有反噬男性的权力,她们没有投票权,也没有财产权,甚至没有人身自由,她们出嫁之前,属于父亲,出嫁之后,属于丈夫,丈夫死后,如果她们有儿子,那么儿子就是他们的监护人,若是没有儿子,一个可能从来没见过面的远方亲戚只要他是男的,他就有资格接手她丈夫的一切包括她。
  她们无权继承父亲的财产,毕竟她们自己就是财产的一部分,如果她有一个慈爱的父亲,或者有个通情达理的兄弟,她们或许还能有一笔嫁妆,但这笔嫁妆等到她结婚之后,则属于她的丈夫,若是她的丈夫不那么贪婪,也许愿意签下婚前协议,承诺在婚后不轻易动用这份财产,但这就意味着这笔财产就能够归属女性所有吗?也不能,因为她没有法律上的身份,也就是说,可以在社会上行走和被人承认的身份,她们不能做投资,也不能做买卖,她们在任何文书上签署的名字,都不被认为有效,因为她们是不健全的——除非她们有个男性代理人。
  虽然在伦敦,从最底层的女工,到最顶层的女王陛下,女性的自我意识,以及对权力的渴望在逐日增高,但这种行为还是被认为是不得体的,不符合社会规范的——幸而总有人会愿意踏出第一步,即便她们将要行走的将会是一条荆棘遍布的道路,她们会遍体鳞伤,并且可能终此一生都没法走到头。
  看起来非常绝望,但让半恶魔都觉得惊讶的是,这一次次看似无望的冲撞与怒吼中——社会施加给她们的禁锢竟然确实松动了一点……哪怕只有一点,绅士们对另一个性别的警惕心还是很高的,尤其是当他们曾经视作禁脔的领域,像是大学,工厂,商店,事务所,医院,律师行……都出现了女性的身影,哪怕只是暂时的,象征性的,不能被公开认可的……但毋庸置疑的是,她们无论是在家庭中和家庭外,都取得了更多的主动权与话语权。
  而在中层与上层阶级中,也有女性另辟蹊径,譬如库茨男爵夫人和南丁格尔,这两位女士就是利用了两个社会规范中的缺漏最终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库茨男爵夫人能够有自己的事业,是因为在这时,女性从事慈善行为是被允许的和被鼓励的,而且她还能说,自己是为了继承其祖父与父亲的遗志——她的父亲和祖父也都是慈善家。
  南丁格尔在最初从事医护工作的时候,也曾经遭到亲友强烈的反对——她父亲的医生朋友曾经把她看做自己的女儿,但在南丁格尔提出要学习医护的时候,却立即叫来了她的父亲,并要求他严格管教他的女儿,要知道,如果南丁格尔的父亲心肠硬一点,完全可以将南丁格尔送进疯人院——也就是一般家庭对待可能有损家族名声的女儿的常规方法……而进了疯人院,等待着她的可能就是强暴、殴打和变成真正的疯子……
  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南丁格尔很快就将自己的工作场地从普通的医院转到战场,反对声马上就小了,取而代之的是士兵们对她的拥护与赞誉,谁也不能说在战场上拯救了这样多条性命的女士是一个道德败坏的人,即便有人暗中这样认为,他也不敢大声的说出来,除非他愿意面对成千上万个愤怒的军人。
  而在最底层,女性也曾经是家庭的奴隶,但自打有了工厂,尤其是如纺织厂这样女性也能工作的地方之后,虽然工资依旧低于男性,但她们还是可以勉强靠着自己的双手(可能还有身体)活下去之后,丈夫和孩子反而就成了她们的负担,家庭无法再为她们带来好处,只能带来坏处——既然如此,她们为何还要对男性诚惶诚恐,百般服从呢?反正都是被驱使和践踏的一群。
  但利维来说,若是让这些女人来到诺丁汉,让她们选择是做诺丁汉一个农夫的妻子,还是回到伦敦东区去做一个纺织厂里的小螺丝钉,她们肯定还是会选择后者,没错,在所谓的丈夫和工头这里她们都不算是个人,但在工厂里,她可能只要面对工头,顶多再加上几个向工头摇尾献媚的混球,工头也不会紧盯着她们不死不休,毕竟东区的工人太多了,她不做是她的损失,没了工作,她可能会饿死,也会可能冻死,但对工头来说有什么妨害?
  但是诺丁汉就不同了,她所要面对的,是诺丁汉的每一个男人,还有女人,利维注意到了,那些掺杂在人群中妇人,她们看向那个女人的目光,不是幸灾乐祸,就是鄙夷不屑,她们难道就不怕自己步了那个女人的后尘吗?
  或许就是因为害怕,她们会安慰自己说,这个妻子肯定有什么地方做错了,或是什么地方没有做好,自己是不同的,她很好,她不会遭到这种惨事——反正只要她们现在还是某人的妻子,她们就可以毫无负担地,大大方方地嘲笑他人的不幸,像这些人,她们的身体虽然是女人,但思想上已经与男性完全一致,若是有女人向他们求援,得到的只会是嘲讽和背叛。
  “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利维问道。“汉莱顿庄园,还是纽斯蒙德庄园?”
  为何问的?威廉当然想要去纽斯蒙德庄园,自从听过纽斯蒙德庄园出现了卡洛琳夫人的幽魂,他就心急如焚,简直就想飞过去看一看,那究竟是卡洛琳的幽魂在作祟,还是有心人在用这种卑劣的手段蛊惑人心,但站在一个真正的绅士的立场上,他应该先去拜望死者的遗孀,安抚她的情绪,承诺他一定会找到凶手,毕竟此时的纽斯蒙德庄园可是一座明面上未曾宣之于口,但人人都心知肚明的烟花之地。
  诺丁汉的一位市议员曾经受过墨尔本子爵的恩惠——因为一个陌生人擅自去拜访另一个陌生人,着实是一桩非常无礼而且令人忌讳的事情,所以这位先生就当仁不让地做了这个中间人,这位先生早就与威廉约定好了,他们在一处地方会合,抵达汉莱顿庄园的时候,正是下午三点,下午茶时刻。
  或许他们可以有幸被款待一顿丰盛的下午茶,利维想道。
  可惜的是,事情并未如半恶魔所期望的那样发展,他们在会客厅见到了,弗朗西斯.汉莱顿先生的遗孀,一位年轻的寡妇,一个美人,肤色苍白,形容消瘦,浅褐色的头发紧紧的向上收起,在脑后绾成一个大大的发髻面带哀伤,但看上去更像是遵从现有的道德与礼仪,而非出自于真情实感,或许因为正在丧期,她的穿着也十分简单,一件黑色的马蹄袖长裙,只在领口和袖口缀着雪白的蕾丝花边,脖子上戴着一根银项链,下面是一个煤精坠子,煤精是一种石化煤炭,颜色乌黑,质感光润,很适合用来制作丧期时的首饰。
  她接受了威廉对她表达的歉意与哀悼,邀请他们在小桌边坐下,仆人很快送上了茶,还有几份咸肉三明治,“很抱歉,”汉莱顿夫人,用嘶哑又微弱的声音说道,“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太突然了,我几乎无法接受,这几天,我一直恍恍惚惚的,神思不定,不知道该怎么办,”她那双烟灰色的眼睛中仿佛弥漫着无比浓厚的雨雾,叫人一看就不由得生出了几份同情之心:“我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下午茶了,先生们,我……”
  “这就很好啦,夫人。”市议员连忙说,拿起了一个咸肉三明治就放在了嘴里。
  半恶魔并未参与之后的谈话,对威廉与汉莱顿夫人说了什么也毫不在意,那些干巴巴的对白还不如窗台上的一捧玫瑰让他感兴趣——汉莱顿庄园里也有温室,新鲜的玫瑰出现在这里并不过分,但……一位六神无主的孀妇虽然没心思用下午茶,却有心思在窗台上摆上那么一大捧玫瑰,还是明艳的香槟色玫瑰还是挺有趣的。
  而且他猜想这位夫人可能并不欢迎他们,只是不知道是不欢迎所有人还是单单不欢迎他们——因为他闻到了一份加了牛奶、乳酪和糖的红茶的气味,还有一份加了柠檬与蜂蜜,威士忌酒的红茶的气味。
  以及,茶点,火腿,熏鲑鱼和小黄瓜的三明治,马卡龙,司康饼配果酱和奶油,乳脂松糕,水果挞……不说这位夫人是不是真的因为伤心过度而无心享用下午茶了,这些可还好好地放在厨房的柜子里——就连端出来给他们吃点都不愿意吗?
  第323章 对汉莱顿夫人的询问
  经过了一番让半恶魔倍感无聊的慰问与寒暄,威廉终于委婉地提出——是否可以请这位“仍旧沉浸在哀伤中”的未亡人,为他们解答一些疑惑,主要是有关于她的丈夫,弗兰西斯.汉莱顿先生的事情。
  “我能理解,那位年轻且美貌的寡妇这样回答道,“请问吧,只要我知道的,以及我能够回答您的,我都会告诉你,”她甚至反过来安慰了威廉:“之前治安官也向我提了一些问题,我知道你们都是出于好意,想要尽快找到那个杀死我丈夫的凶手——我也这么期望,所以不必担心您的提问会冒犯我,请说吧,先生,我准备好了。”
  威廉从外套口袋里抽出了一个羊皮封面的小笔记本,笔记本上系着一支铅笔,从这套做派上来看,他可比利维更像是个符合人们想象的侦探,会客厅里的气氛也因此变得更加正规,而又平和了许多,公事公办,在有些时候反而更能安抚人们的情绪。
  “您和弗兰西斯.汉莱顿先生,是什么时候结的婚?”
  汉莱顿夫人露出了略感惊讶的表情,她大概没想到没想到,对方提出的第一个问题居然是这个,“六七年吧,”她说:“我记得我在结婚证书上签字的时候,正好是我十六岁的生日,而我二十三岁的生日还没到,那时候汉莱顿先生可能,只有三十岁。”
  “您和汉莱顿先生,有一对儿女。”
  “是的,我们是有一对儿女,在结婚后第一年,我就怀孕了,那是一对双胞胎,非常可爱,我很爱他们,弗兰西斯也很爱他们,他们是对小天使。”说到这里,汉莱顿夫人犹豫了一下,“您的意思是想要见见他们吗?”
  “暂时不用,”威廉说,算起来,这对孩子可能也只有五六岁,五六岁的孩子智力发育不全,即便能够回答一些问题,也不能只保证他们的答案就是正确的——孩子们是有记忆力和判断力不错,但这个年龄的孩子经常会混淆现实与幻想,尤其他们在畏惧大人的时候,经常会不由自主的顺着大人的话胡说八道,如非迫不得已,威廉不会在他们身上找线索。
  “那么您和汉莱顿先生的婚姻生活如何呢?”
  汉莱顿夫人似乎想要露出一个微笑,但这个微笑的讥讽意味太深厚,以至于她只笑了一半,就立即将这个微笑收了回去,“就和任何一对在天主与父母的祝福下缔结婚约的男女那样,”她平静的说道,“或许你们想要知道,我和汉莱顿先生之间有没有所谓爱情之类的东西,在结婚之前,我确实接受了他的追求,但我们的恋爱,”她说出这个单词的时候几乎要笑出来,“可以算是一部早就撰写好并打印出来的剧本,我们只需要看着它念台词走台步就行,我的父亲生产和经营矿产设备,而汉莱顿先生他有很多矿场,需要用到那些机器。”
  听到这里,威廉不自觉的看了利维,诺丁汉人因为之前那个该死的卢德运动,对蒸汽机大革命后的新事物一直保持着厌恶与排斥的态度,所以引进这些新技术与机械的进度也要比其他地方更慢,汉莱顿先生现在想起来,要为自己的矿场购买这些在其他矿场里早就普及的机器——已经算得上是一个开明的家伙了,
  “当然,我父亲所拥有的事业可能无法与汉莱顿先生相提并论,”汉莱顿夫人继续说道,“但我们的家庭即便不能说是完全的门当户对,也能说相差不大,我的父亲也早为我准备了一一笔非常丰厚的嫁妆,并且答应汉莱顿先生,在之后的生意里,会以一个非常优惠的价格提供给他所需要的机器。啊,对于我来说,汉莱顿先生也是一个很不错的结婚对象,他很富有,健康,比起其他的求婚者,也很年轻,容貌也不是很丑,
  他向我求婚,我答应了,而在我们婚后,我也尽力做到了一个妻子应尽的,所有义务,我为他操持家务,管理仆人,接待往来的朋友和宾客,我为他生儿育女。”
  “那么他呢?我是说汉莱顿先生。”
  “也和所有的男士一样,”汉莱顿夫人微笑着回答说,“他有他的工作,一位有能力的先生总不能被牵绊在家庭里吧,家庭是女人的职责,他很少回来,但没有缺少过家用和一些必须的支出,甚至可以说是非常慷慨——如果您要问的是他是否忠诚,他并没有背弃婚姻的意思,虽然偶尔也会和其他先生那样,选择到什么地方去放松自己,但这对于我的家庭并没有什么妨碍,他依旧是我的丈夫,我孩子的父亲。
  不,我不想对他束缚太多,我想你们也不会希望自己的妻子有着一个巫婆般的长鼻子,一天到晚的就在打探丈夫在什么地方睡觉。”
  说到这里,她陡然抬手,轻轻地按住了自己的嘴唇,仿佛为了自己的失言而感到羞愧,毕竟对于一个淑女来说,睡觉本身就是一个值得羞耻的词,虽然他们都知道,她所指的是一种更为不堪的行为。
  “那么你是想说,你对你丈夫的去向一无所知?”
  “不,这个我得知道,毕竟有的时候他可能会在那些地方喝的酩酊大醉,或者是精疲力竭,虽然他身边肯定会跟着仆人,还有车夫,但是……他若是在那里过夜,我也必须打发人去看一看,以确保他安然无恙,或者遇到了什么急事,有听差或者朋友找他,我也必须给他们指路,保证他们能够尽快找到我的丈夫,免得耽误了什么急事。”
  “纽斯蒙德庄园吗?”
  “就是那个地方,”汉莱顿夫人说道,她提也不提那个名字,仿佛提起来都会脏了自己的嘴,“前两年他还要去伦敦,或者去牛津,但自打他知道了那个地方,他总是在那里……”她梗了一下,实在是说不出来,威廉向她点点头,表示自己意会到了,汉莱顿夫人顿时松了口气。
  “我知道得不多,”,汉莱顿夫人犹犹豫豫说,因为作为一个贞洁的妻子来说,她实在不该对那种地方有所了解,“我只是偶尔和其他的人聊天的时候得知,那里的娱乐方式相当多种多样,他们也会在里面打牌……”
  “赌博。”
  “对,是的,赌博,偶尔绅士们也会在那里,打打拳击,喝点酒,抽点雪茄,或者是谈论一些重要的事情。”
  “汉莱顿先生有和你提起过里面的一些事情吗?”
  “没有,这不是我们该了解的事情,”汉莱顿夫人说道:“他不会告诉我,我也不想知道。”
  “那您知道您的丈夫在那里有什么朋友吗?或者比较熟悉的人。”
  汉莱顿夫人摇摇头,“他从来不和我外面的事情,我和他见面的机会很少,他有自己的房间。”
  “非常感谢,夫人。”威廉知道自己应该问不出什么了,他合起小笔记本,这时候利维却突然走了过来,捏起一只咸肉三明治瞧了瞧:“在我们之前,您正在接待谁?”
  他听到汉莱顿夫人的心脏激烈的跳动了起来。
  “谁?”莱德夫人想了想,“谁也没有,先生,我一直沉浸在哀伤中,无意接待宾客,可能我在这里看书的时候自己用了一些点心,除此之外,应该没别人,要么是仆人?我可能吩咐了她们一点事儿。”
  看来这位夫人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半恶魔在心里想道,她可能已经驱散过味道了,但总有些人鼻子格外灵敏。
  半恶魔微微抬起了头,嗅闻着空气中的味道,就是在他们到来之前,莱德夫人和另一个不知名的客人留下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的情绪分子告诉他说,在这两个人当中,并没有多少负面情绪,也就是说,不存在,恐吓,痛苦,仇恨,反而相当温和平静,甚至还有些愉快。
  第324章 纽斯蒙德庄园(上)
  在离开汉莱顿庄园的时候,半恶魔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威廉。
  威廉对此倒不是非常吃惊,虽然在这个时期,社会上对男性和女性,尤其是未婚女性有着相当高的道德要求——譬如说,一位接受过教育,举止得当的女性,绝不可以说出腿,下身,这种会被此时的人们视为下流的词语,你或许要问,那么他们该怎么说呢?他们可以说——在桌布之下的东西,这种犹如掩耳盗铃的做法听起来着实让人觉得荒诞可笑,但更为可笑的还在后面,那就是当这些姑娘们结婚之后,她们当然无法要求丈夫对她们忠贞,虽然圣经中确实有说过,这是夫妻双方都应当履行的责任,但若是以一位绅士去了妓院或者是拥有一两个情妇,在人们对认知中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没有任何人会去指责他,如果他没有,旁人还会觉得他性情古怪,或是有隐疾。
  而出乎我们意料的,婚姻中的女方也可以找情夫,只是无论他们怎么胡作非为,都必须在台面之下,也就是说,不能公开,即便这个秘密人尽皆知——最近的例子就是我们之前提到过的,卡洛琳夫人和诗人拜伦,拜伦与所有的诗人一样风流多情,他的情妇十根手指都数不完,与他春宵一度的女人更是不计其数,卡洛琳与他之间的风流韵事也不过是其中的一小撮,根本无法引起人们的关注。就像是我们之前提到过的巴麦尊子爵,他和墨尔本子爵的妹妹长期通奸,但因为双方婚姻的神圣性都没有被破坏,那时候还是考珀伯爵夫人的她也很好地完成了作为一个妻子应尽的义务,给自己丈夫一个继承人,打理家务和在外斡旋,考珀伯爵即便在生前知道她和巴麦尊子爵有了一个私生女,也没有指责她的意思,还承认了这个“女儿”。
  但卡洛琳夫人最被人诟病的地方在于,一,她将与拜伦的私情公之于众。二,她没能给她的丈夫留下一个继承人。如果她做到了,人们对她的攻击也不会那么凶狠,就如同巴麦尊子爵与考珀伯爵夫人,这段长达二十多年的奸情始终掩盖着一层得体的遮羞布,人们说起来,他们最大的过错居然是在一个成为寡妇一个称为鳏夫之后,居然还结了婚,他们可能实在无法舍弃这些年来累积起来的情感,但和你自己的情夫,或者情妇结婚,都是不道德的。
  啊,让我们转回来,简单的就说,汉莱顿先生当然可以在,伦敦,牛津,现在在纽斯蒙德庄园花天酒地,寻欢作乐,但既然他的妻子已经给他生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那么她也可以在社会道德的默许下,寻找自己能够接受的娱乐方式。
  即便是在这种乡下地方,贵妇人们有时候也能够与自己的朋友,马车夫,或者是,孩子的家庭教师,画家甚至神父建立一段美好的友谊,只要别弄出私生孩子和留下真凭实据,人们通常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女人么,她们总是那样的多情与冲动,如果这个情夫升起了独占欲或是更卑劣的念头,她也不是不可以成为一个恶毒的从犯。
  威廉记下来利维和他说的事情,当天晚上,他就探寻到了这位神秘客人的姓名和来历,只是让他感到失望的是,那个人并不是他们以为的奸夫,反而是一位女性,还是一位与汉莱德先生关系暧昧的年轻女士,一个美国来的寡妇,据说手中至少有两三万金镑的财产,她来到诺丁汉,说是要寻求投资的机会——就像是一大块腐肉,顿时引来了一群苍蝇,汉莱顿先生也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当然,他们并不需要与这位,美艳的寡妇谈什么生意,投资,女人能懂这些吗?他们想要的是,借着这个机会,设法与她亲近,取得她的信任,弄得这个女人晕头转向,答应将这笔钱委托给他们处理。
  其中还有几个未婚的先生,可能还打着与她结婚,然后顺理成章占据所有财产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