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侦探 第100节
作者:九鱼.D      更新:2025-09-22 08:49      字数:10855
  三个人的视线聚集到,另一位绅士的身上,他在面具下蹙着眉,仔细斟酌后,出了一张牌,他觉得,这张牌应该没人能跟,但利维动了,他打出了手中的最后一张牌,利维的搭子再次发出了一声惊呼,只是这份惊呼可比之前的那次真实多了,
  “我赢了,先生们。”
  利维愉快的说道,他朝身边的仆人打了个手势,这个仆人谨慎的观察了另外三位绅士僵硬的神态后,从他们面前收走了他们的赌注,和利维的放在一起
  “感谢诸位的慷慨。”半恶魔说,即便有面具遮掩,在场的人仍旧能够听出他的愉快与调侃,他对面的绅士深深地吸了口气,“那也请您不要忘记之前的承诺”。他们之前提的确说过,这场赌局的赢家应该为比比安娜购置一件首饰,按照常规,这件首饰,至少不该低于赌资的三分之二,如果这位先生确实有意对比比安娜女士展开追求,他可能还会加一点钱,让这件首饰的价格,达到三百金镑或者是四百金镑。
  利维笑了:“我怎么会忘记向一位女神立下的誓言呢?”他站起身来,握住比比安娜的手,轻轻的放在唇边吻了吻。
  第330章 骗子
  “ 你是说,汉莱顿先生的死亡很有可能与这位比比安娜女士有关?”威廉惊讶的问道,也不怪他惊讶,毕竟他们来到这里,以为自己将要面对的是幽魂与恶魔,现在这个半恶魔却告诉他说,汉莱顿先生的死,可能就是一桩相当普通的,凡人与凡人之间的谋杀案。
  “只能说很有可能。”
  威廉低着头想了想,“是因为爱情吗?”利维几乎要大笑起来,他发觉他所挑中的几个人,似乎都有些天真的坏毛病,“不不不,”他说,“威廉,你认为汉莱顿先生是个怎样的人呢?他并不能算是一个好东西,和诺丁汉大部分男人一样,他刚愎自用,妄尊自大,尤其是在面对一个女性时,对于他们来说,女人是玩具,是工具,是商品,唯独不是人,他不会尊敬她们,也不会爱护她们,爱情这种东西需要双方对等,怎么可能发生在他和比比安娜女士之间呢?
  他追求比比安娜女士,并不属于任何一种善意的表现,而是因为比比安娜女士所继承的那份来自于她丈夫的遗产,那条黄金矿脉,其价值大约等于他妻子嫁妆的三倍,他本身就是靠矿产发家的,当然也希望能够在新大陆上开拓一番大事业,汉莱顿夫人或许能够带给他一些利益,但这些利益可远远比不上十万金镑。”
  “如果说,事情的根源是在汉莱顿先生的移情别恋上,那么凶手也应当是汉莱顿夫人。”
  “这也未必,”利维坐在椅子上,双手放在脑后,他悠哉地将椅子立起来,让它只有两只后脚站在地面上,
  维持着这个危险的姿势,半恶魔闭着眼睛,懒洋洋地说道,“我觉得,比比安娜女士更有可能。”
  “可比比安娜女士,为什么要杀死一个正在热烈追求她的人?”
  “当然不是为了爱情,”利维轻轻的刺了威廉一下:“昨天我和他们打了几场牌,赢了一些钱,比比安娜女士做了我们的波特使者,啊,和我打牌的是她的几个追求者,”利维若有所思的说道,“就是不知道是真是假。”
  威廉有点弄不太清楚利维的意思,难道比比安娜女士的问题是出在赌局上吗?但赌博从来就是上层社会男女们用来消遣的一种方式,就连女王都会玩多米诺骨牌,更别说是其他人了,他在汉诺威的时候,每隔三五天就会迎来一场赌博,从他手中流过的赌资也有上千金镑,如果你能够看到此时绅士淑女的账册,你会发觉,赌资也是日常开销的一部分。
  “我赢了,三百五十七个金镑,”利维说,然后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掏出了一个钱袋,往桌上一扔,只听哗啦一声,金灿灿的小钱币就从没有扎紧的袋口中流水一般的泻出——那些绅士们腹诽利维怎么会带着那样多的金镑,金镑很好,但很重,一百个金镑就有大约两磅坠在身上,肯定会把大衣或者是长裤拉走型,但对于半恶魔来说,在携带一些物品上根本没有人类所需要操心的那种烦恼。
  即便这里有三百多个金镑,也就是说,有将近六磅的重量,砸在小桌上都发出了一声响亮的砰声,但他无论是拿出来,还是提起来丢在桌上的动作,都像是捏着一根羽毛轻而易举。
  难道是这些钱有什么问题?威廉疑惑的,捏起一枚金镑,放在手里看,就是一枚最为普通的金镑,稍微有一些磨损的痕迹,颜色也有些暗淡,但金子就是金子,放在手里沉甸甸的,难道就是镀金或是包金?他马上动作起来,从身边的抽屉里抽出了一把剪刀,将金镑一减为二,但里面的内芯和外表也是一样的颜色,质感也与他之前接触的金镑没有什么不同。
  “金镑是真的,”利维说,“但比比安娜女士未必是真的。”
  “你是说她是个骗子?”威廉问道,“但确实有好几位可信的,正直的绅士,愿意为她担保。”诺丁汉的人们也不都是蠢货,一个外来人携带着巨额的财富来到他们中间,宣称要将这笔财富用在这座城市里的时候,他们怎么可能,不带一丝犹豫的就相信她,并且将她奉若上宾呢,当然不可能,比比安娜女士的介绍人是这里的治安官和一位法官,还有一个银行家做担保,两名律师为她处理各种事务,
  他们证明她确实继承了巴里克先生的遗产,一条价值连城的黄金矿脉,银行家保证她签下的支票可以从银行兑钱,法官则是接到了他在美国的好友——一位伯爵寄给他的信件,信件中说,比比安娜女士是她好友的遗孀,希望他能够在诺丁汉给予这位女士一些帮助。
  难道这些都是假的吗?
  在利维周旋于纽斯蒙德庄园的男男女女中的时候,威廉也没闲着,他没有急切的先去调查有关于卡洛琳夫人与拜伦勋爵的事情,而是先开始调查有关于汉莱欧先生的一切,在造访了汉莱顿夫人之后,威廉先生也去见了汉莱顿先生的一些朋友,在他们的描述中,不可避免的提到了比比安娜女士,他们说汉莱顿先生,前几个月的所有精力与注意力全几乎全都集中在这位貌美的寡妇身上,与旁人的交际甚至都可以说是稀少了起来,就连他在伦敦的情妇也被他赶出了公寓,断绝了关系。
  汉莱顿先生可是个精明的商人,而簇拥在这位女士身边的,也几乎都是有权有势的人物,他们怎么可能如那些贫穷的工人或者是农民那样,轻易的被一个女人欺骗呢?
  “正因为他们都是有钱有势的人物,才会成为这串链条中的一环。”利维说,他在东区同时作为私人侦探与犯罪掮客,他可是不止一次的见过这样的骗局,上层社会固然固若金汤,但固若金汤的同时也就表示,他们彼此之间的连接必须非常紧密,也就是说,每一个达官显贵,都会自然而然的成为同阶级者的盟友,也因为如此,他们或许不会将一个普通人的话语或者是命运放在心上,却会对同阶级者抱持着信任和宽容的态度——简单地说,他们有时候会因为担心破坏了与盟友的情感而不得不装聋作哑。
  所以说,有一些手段高超的骗子,往往会挑中一个身份高贵的人下手,或是欺骗,或是哀求,或是掌握了他的把柄后要挟他,总之,只要有这么一个人开了头,答应给他们写一封模棱两可的信,他们就可以凭借着这封信,找到第二个手握权力的,等到这位手握权力的人,也碍于情面,或者是对于朋友的信任,而给了他们第二份担保后,他们就可以拿着前一个人和这一个人的担保去找第三个人,这样如同滚雪球般的一路滚下去,这场骗局甚至可以将某座城市的大半个上层社会一网打尽。
  而且令人倍感荒谬的是,等到这个骗局被揭穿后,甚至会有受到欺骗的人,坚决不承认自己上了当或者是出自某种古怪的情感,愿意赦免这个骗子,他们不但可以由此逍遥于法网之外,还能博得一个富裕宽松的后半生。
  只是要策划这样的骗局,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担任这场骗局的主要演员,必须有着如同恶魔般的灵巧舌头,敏锐的头脑,坚定的意志力与强大的心理素质,他不但要扮演那个人们心目中的角色,还要根据事情的演变与场合,面对对象的不同而不断的变化自己的语术和姿态,好让受骗的人更加坚信不疑。
  “你有什么证据吗?”
  “没有证据,”利维回答您:“但他们做的事情实在是太让我熟悉了,”他点了点桌面上的金镑说道,这是一种在东区非常常见的行骗手法,他解释说:“当一个绅士偶尔踏入某座赌场的时候,他并不会一下子被那里的气氛冲昏头脑,他或许会下注,但下注不会很多,可能只是几个先令,仅此而已,但这时候就有一些漂亮的‘淑女’会接近他们,她们会站在他身边,故作无知地胡乱下注,若是幸运女神眷顾,绅士赢了,她们会要求得到他手中的一个先令或者是一个便士,好来分享他的运气,如果这位绅士心情正好,他会答应,但这些家伙可不是要这些小钱——这时候这位绅士会继续赢几把,那位女士也会跟着他下注,等到他们都赢了,就会有两三位打扮得人模人样的家伙走出来指证他们作弊,他们可能会做出一些威胁的动作,不是对那位绅士,而是对那位‘淑女’的,恫吓她说要把她带走去做妓女抵债。
  若是这位绅士动了恻隐之心,想要帮助这位女士,他就会被迫加入一场赌局,但这些人不会做得太过分,赢了他能带走这位女士,输了,他也能用赎金赎走两人。
  其结果就不必再说了,反正那个妓女和她的同伙都能弄到一大笔钱,绅士们虽然也会在最后察觉到自己受了欺骗,但说起来也算是‘拯救’了一个无辜的女士,只要损失不是太大,他们也不会太过追究。
  那位比比安娜女士,我不知道她身边的那几位追求者是她的同伙,还是察觉到了异样,但有什么把柄被她捏在手里,而不得不听从她吩咐的人——但昨天那场赌局他们固然输给了我三百多个金棒,但按照之前的约定,我要为那位幸运女士买上一件首饰。”
  他看了一眼威廉,“你觉得这件首饰赢得价值多少金镑才算合适?”
  威廉低头思考了一下,若是按照上流社会不可言说的暗规则——尤其是在这种场合,如果这件首饰的价格低于三百金镑,简直就是对那位女士的羞辱,但如果这件首饰的价格大于三百金镑,那就等于利维昨晚根本没有赢钱,还输了一点。
  “他们就靠着这个方法赚钱?”
  “有什么可奇怪的,”利维说,“你钓鱼的时候不下饵吗?几百金镑有时候很多,有时候很少,尤其在追求一位身价可能高达十万英镑的女性时,”他微笑起来,“汉莱顿先生可能也已经遇到了这种事情,毕竟他和他的妻子并没有离婚,但他也没有亲眼见过那条黄金矿脉,虽然有人担保,可一位锱铢必较的商人,应该不会那么仓促地下这样大的赌注,他应当是在某一晚被酒精和鸦片冲昏了头脑,又有比比安娜女士的怂恿,才会做出了这样愚蠢的决定——他清醒后肯定会感到懊悔,想想看,如果他想要索回这份礼物,该怎么做?要知道就算比比安娜和其他人结婚了,他也拿不回来,除非……
  “除非他可以证明比比安娜是个骗子。”
  “比比安娜女士脖颈上那条项链,可真是熠熠生辉,令人不敢直视,按理说,一位女士在接受了一位男士的追求,但这位男士正在婚姻之中的时候,将他所赠予的礼物这样迫不及待的带出来,是一件非常失礼的行为,如果这位女士未婚,她的名声可谓是狼藉一地,就算她是个孀妇,这种行为也等于公开了他们的私情,同样会受到人们的鄙视和排斥,但这位比比安娜女士,却丝毫不做掩饰,直条条的就将项链带了出来,甚至不顾汉莱顿先生不久前才意外身亡,她是出于虚荣吗?不,她是为了刺激那些追求者们,当那些追求者看见这串项链的时候,就会想到,已经有人愿意付出一千金镑的代价来博取这位女士的欢心,那么区区几十,几百金镑又算得了什么呢?他们给钱的时候就会变得更加爽快。”
  “汉莱顿发现了这件事情吗?”
  “我不知道,除非我下地狱去问他,”利维说,威廉摇头,利维虽然之前下过地狱,但他也知道,下地狱可不是一件轻松愉快的事情,他现在和利维是暂时性的同盟,当然不会希望这么一个盟友莫名其妙的就丢失了性命,而且利维这么说,肯定有几分把握。
  “你要证据或许也不是什么难事”,利维说,“威廉,我们今晚就到比比安娜女士的房间里去,我把她弄昏,然后把她的衣服全都脱下来,仔仔细细的检查一遍,”他无视威廉尴尬的神情,轻快都说道,“像是这些女性罪犯,她的团伙成员肯定会想法在她身上留下一些印记,以免她带着赃物逃跑,或者是临时反悔。”譬如不久前被他处理掉的那些小玩意儿。那些敢于与房东太太大利拉争吵的女性罪犯,她们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这里赫赫有名的黑窗户酒馆老板,也就是这里的头儿和他的姘头,都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她们以为,将大利拉赶走或是弄死,就能取代她的位置,得到一座牢固的靠山了,殊不知,大利拉在厌倦了与她们吵吵闹闹之后,连里鲁都没惊动,一个利维就简简单单的将他们她们葬送在了泰晤士河里。
  那些女人身上隐蔽的位置就有一块类似于大象的烙印,用来增强她们之间的凝聚力,也是为了避免有人跳反,如果比比安娜女士确实是个骗子,她身上肯定也会有这些痕迹。
  但这样做确实太不绅士了。
  第331章 烙印
  “可以再靠近一点吗?先生?”利维不耐烦地催促道:“看在老天的份上,威廉,你不是一个刚走出修道院的小女孩,你结过婚,有妻子,你们之间甚至还有个孩子,”他神情古怪的打量了威廉一眼,“别告诉我说,你们遵守的是清教徒的那套规矩,在干那事儿的时候,还要穿着从头盖到脚的长袍,只露出两个必须用到的洞洞,来吧,求你了,这没什么好在意的,世界上有二分之一的人和她有着一样的器官。”
  威廉不得不移动脚步,走到床前,“我们所做的事情,完全违背了这位女士的意愿。”
  “不,她什么都不知道,既然她什么都不知道,就表示我们什么都没做过。”利维毫不犹豫的说道,“来看看她,你不能把所有的事情全都交给我,我又不是你的保姆。”
  威廉深深地吸了口气,比比安娜女士已经彻底的昏迷了过去,她仰面躺在床上,卷曲的头发犹如海藻一般的散开,手脚向着左右伸展,身上没有一点用来遮掩的织物,在煤气灯的光照下,她的肌肤就有如淡金色的天鹅绒,呈现出一种毛茸茸,温暖且舒适的质感,诱惑着人伸手去触摸和揉捏。
  威廉尽可能的用医生看视病人的态度,迅速的,专业的,巡索过她的全身,但除了一两颗黑痣,他没有发现其他的人为痕迹,他逼迫自己去观察那些私密的地方,天晓得,就连妻子的身体他都没有这样仔细的探寻过,他看了一眼利维,利维抱着双手,摆明就是不干涉也不会给予帮助的态度,他只得自己伸出手,将比比安娜女士翻过来,检查了她的脊背,臀部和大腿,然后是小腿,脚跟,但还是什么都没有。
  他的心中涌起了一股懊悔,对于他这样恪守道德规范的绅士来说,一位无辜的贵女和一个女性罪犯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生物,他或许可以严苛的对待一个娼妓,但没法面对一个无意间被他们羞辱和伤害的女士,利维发出一声嗤笑,
  他握着威廉的手,将他的手放在了一个地方,那个地方简直就如同火炭一般的灼烫,威廉吓了一大跳,但随即他就看见了一块被层叠的皮肉遮住的深色印记,更正确地说,烙印——他之前见过罪犯的烙印,知道被烙铁烙过之后痊愈的伤口是怎样的。
  虽然那块烙铁块被打造得非常粗糙,简略,但还是能够看出那是一头大象,威廉的心猛然沉下去,然后又迅速的恢复了平静,如果比比安娜女士确实是个罪犯,那么他们现在所做的事情就不算太过不道德——他甚至没有怀疑这个烙印是被迫或是被诱骗才烙上的,利维一眼就能看出这位先生的想法——这些高高在上的老爷大概从来没有理解过“设身处地”这个词。
  证据就在面前,威廉看向比比安娜的眼神也有了如同天壤之别的变化,但他还是提起床单,遮住了比比安娜的身体。
  “我说,”利维突然问道,“你确实做好了准备吗?”
  “什么?”
  “我的意思是说,”半恶魔笑盈盈的问道,“你确实做好踏入另一个世界的准备了吗?威廉先生,你似乎还没有意识到,但凡一个人踏入到那个世界里,就意味着要和之前的自己彻底断绝关系,这种断绝不单单是指亲人,朋友和家庭,更是在这个世界里接受的指导与教育所树立起来的人格与道德观念,好比这样的景象,”他比了比床上的比比安娜继续说道:“你都觉得无法接受,犹犹豫豫,瞻前顾后——那么黑弥撒呢,献祭仪式呢,还有为了取悦恶魔而举行的各种宴会?在这些宴会中,几十个男男女女一丝不挂地搂抱在一起,在地上翻滚和交缠,属于司空见惯的一件常事,如果你现在甚至不愿意去面对一个女人的裸体,今后再遇到这种行动的时候,你难道要卷缩在后方,抱着你的道德准则不放,只让你的下属和同僚去拼命吗?”
  “我不会。”威廉马上回答说,“那么你最好尽快扭转你的想法与观念,”利维说,“不然我还是建议你在这场案件结束之后尽快返回伦敦,向女王陛下递交辞呈吧,看在你伯祖父的份上,她应该不会对你太过苛刻。”
  威廉沉默了一会儿,“我会尽快……”逼迫自己习惯的。
  “最好是这样。”利维说。
  诺丁汉没有警察,现在警察厅和整个警察系统,也只有大伦敦和附近的几个城市才具备,就和许多老城那样,诺丁汉施行的还是习惯法与教会法,也就是说,如果他们这里发生了什么案件,无论是偷窃、抢劫,杀人,又或是一些稀奇古怪的罪名,像是酗酒罪,无业罪,伐木罪,与吉普赛人混迹超过一个月罪等等,都是当地居民跑去告诉治安官,然后治安官带着他的仆从和下属,将这些人拘捕起来。
  如果他们认为有必要,就会将这些罪犯送上法庭,法官和陪审团会来判定他们有罪还是无罪——多半都是有罪,然后看他们所犯的罪行轻重,将他们关进诺丁汉的牢房里或者是送进其他大城市的监狱,当然,送去别处监狱的行为是很少的,毕竟这也需要人工费和车马费,所以多半是被判处做苦工,囚禁或是被驱逐。
  如果陪审团们确实觉得这个罪犯罪无可恕,他最大的可能就是被送上绞刑架,那会是一场额外的狂欢,每个诺丁汉人都会来围观,像是欣赏一场戏剧似的看着一个人被绞死。
  只是在他们向治安官提出需要拘捕比比安娜与其同伙的时候,诺丁汉的治安官果然露出了犹豫的神色,你要问他是否怀疑过比比安娜女士?估计是有的,但比比安娜和她的那些朋友们,并没有犯下多么恶劣的罪行,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如果只是赚取了一些绅士们的零用钱,单就比比安娜女士的美貌而言,他们也应该稍微宽宥一些,而且说出去,对于这些绅士的名誉也是一种打击。
  第332章 否认
  威廉想得很简单,但这并没有什么可指摘的,毕竟之前与他共事的全都是些思维敏锐的聪明人。
  比比安娜女士与她的同伙犯下的罪行严重吗?说实话,并不严重,这片大陆上到处都是形形色色的骗子和他们设置的骗局,这些人的圈套甚至称得上相当温和而又克制,他们谋取的是这些人原本就计划在消遣中输掉的钱,他们表现的也像是一桩消遣,数额不大,不要实物抵押,也不要当事人签下欠条。
  虽然这笔钱,对于普通的工人或者农民来说,简直就是一个想也也不敢想的天文数字,但对于这些贵族和商人们来说,完全是一笔可以承担得起的损失。
  既然他们觉得能够承担得起,那么就如治安官所说的,他们或许并不会对比比安娜女士过多苛责,尤其她还是一位女性,只会被视为受胁迫的从犯,她的同伙可能会被流放,或者做苦役,她可能只会迎来1到2年的轻刑或者是缓刑。
  除非有确凿的证据可以证明,汉莱顿先生的死亡与她有着直接关系,譬如说,那根套在汉莱顿先生脖子上的牧羊鞭是她亲手挂上去的,当然,就算有这样的指控,她也只需要一个劲儿地否认就行了,不管怎么说,汉莱顿先生死去的时候,可没一大群在旁边聚集的观众,就算有人说自己看见了,那也只会是她的同伙,法官在面对一群罪犯的时候,肯定更愿意相信一个“无知”的女人,而不是一个男人。
  但比比安娜女士和他同伙犯了一个可以说是致命的错误,那就是,他们为了能够尽快博得人们的信任,将比比安娜打造成了一个上等人,你会或许会感到好笑,诈骗与谋杀难道还不如一个伪装的身份更令人厌恶吗?但事实就是如此,自从法国大革命爆发之后,各国的君王与贵族们终于对这些曾经丝毫不被他们放在眼里的卑微民众升起了应有的警惕与防备,尤其是英国,这些金字塔上的人们近百年来不遗余力的打造着阶级的壁垒,他们不但详细的划分了各个阶级,还保证了无论是哪一个阶级要从自身所在的地方跨越到更高的地方去,都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而且不能保证成功——北岩勋爵只能说是一个例外之中的例外,并不能证明什么。
  不仅如此,英国的上层人士还特意借助报纸和戏剧,以及所有的舆论和喉舌,来告诉人们说,穷人就是卑贱的,恶毒的,自私的,他们或许值得怜悯,但能够怜悯他们,让他们得到解脱的就只有教士和老爷,所有的美德都只能在上等人身上得到体现,若有什么人能够挣脱底层的泥沼,那肯定也是因为他本身就有着不为人所知的高贵血脉。
  而比比安娜女士的成功又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他们所打造的壁垒并没有他们以为的那样坚实可靠,一群骗子轻而易举的撕裂了他们营造的假象,让他们露出了狰狞的真面目,他让民众们看到,上流社会的人们,并不如他们所塑造的那样,高贵、纯洁、虔诚,勇敢,慷慨无私,他们和底层的爬虫没什么两样,一样贪婪,目光短浅,为了一点利益不择手段……
  而对于那些傲慢的绅士和淑女们来说,除了被揭穿之后的恼羞成怒,他们更不能忍受的地方还在于他们竟然让一个原本应该被他们践踏在脚下的“猪狗”被奉若上宾,殷勤招待,他们和她说话,和她跳舞,和她一起用餐,邀请她到自己家里做客,追求她甚至有可能步入婚姻的殿堂(确实有人这样做过),一想到这里,他们就不由得咬牙切齿,怒火中烧。
  每当法官遇见这种案件,肯定会有意重判,徒刑会变成流放,流放会变成苦役,苦役会变成绞刑,绞刑会变成更为严酷的虐杀,这是一种警告,警告万千蝼蚁不得逾越他们精心划分的底线——威廉清楚地知道他身边的人会怎么做,他甚至亲眼见过,所以他也想当然地认为诺丁汉的人们也会这么做,但他想错了,诺丁汉的第五代拜伦勋爵就是一个无能又懦弱的下三滥,他的继承人乔治.戈登.拜伦则和他的父亲一样是个只想追求自由的疯子,这里的领主早就失去了应有的权力和威望——要不然当初的拜伦也不至于筹不到修缮庄园的钱,只能住在一个小房子里。
  诺丁汉的统治者是地主和商人,弗兰西斯.汉莱顿先生就是这群新贵的领头羊,他死得太突兀,没有及时立下遗嘱,所以他所有的财产全部由他的妻子以及两个孩子继承——一个年轻的寡妇,两个什么事儿都不懂的孩子——这么一头庞然大物倒下后,谁会去关心它的真正死因?人们都只关心自己能不能从中瓜分到一点什么。
  现在一个外地人跑来对治安官说,曾经被汉莱顿先生狂热追求的比比安娜女士,很有可能是一个骗子,汉莱顿先生正是因为发现了她的秘密才死于非命,当然,按照程序来说,治安官应该立即点齐人马,拘捕比比安娜女士和她的同伙,但问题是,这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好处?甚至于对整个诺丁汉都没有好处,现在人人都知道汉莱顿先生的是是因为遇见了卡洛琳夫人的幽魂,因为触怒了幽灵而被杀死,人世间没有任何人应当为这件悲惨的事情承担责任,他死了,就这样,他们也不可能去找到并囚禁一个幽魂,何必再做深究呢?
  现在他们要关心的事儿可多了,汉莱顿先生的土地,汉莱顿先生的矿产,汉莱顿先生的庄园,汉莱顿先生的人脉,甚至是汉莱顿先生的妻子——所有所有所有的一切,如果不出意外,治安官也能够分享到好几笔丰厚的好处,但若是如威廉所说,比比安娜女士是因为汉莱顿先生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而决定和她的同伙一起将汉莱顿先生杀死——他们固然可以抓住比比安娜,但谁知道其中还会牵扯到什么人?
  一个骗子和一个杀人犯是一对儿截然不同的概念,鬼才知道比比安娜夫人在这段时间里究竟结识了多少朋友?而这些朋友又都是什么身份?那位女士又会不会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一个一个的把她知道的名字说出来,胡乱牵扯呢?
  一想到这里,治安官的头都快要炸了。
  之前利维提醒过威廉,出于各种原因,被骗子骗了的人甚至可能会反过来为骗子辩解,甚至设法雇佣律师来减轻他们身上的罪行,这种行为无论是出于私情,还是出于“尊严”,威廉都觉得不可理喻,难以想象,但现在他就看到了。
  治安官一开始还在赞同他的话,但在威廉坚持说,应当立即拘捕比比安娜和其他人的时候,他就骤然改变了自己的态度与说法,他说,作为一个绅士,他不可能去要求检查这样私密的地方,也不该有人去检查这种私密的地方,他的意思挺明白的——威廉指责比比安娜女士可能是个罪犯,但首先他自己就是一个罪犯,因为他违背了一位女士的意愿,做出了相当猥琐和下流的事情……
  威廉的脸色很难看,他总算知道为什么利维没有跟他一起过来了,他可能早就预料到了这个场面,并在暗地偷偷嘲笑自己,但现在他也顾不得之前的顾虑了,直接拿出了女王陛下签署的特许状。
  特许状是一种由英国君主签发的正式文书,类似于皇室制诰,专门用于向个人或是团体授予特定的权利或权力。
  这里可能要牵涉到一个非常古老的传统,也就是从威廉一世开始执行的巡回法庭制度。
  当威廉一世成为英国的第一个诺曼君王的时候,诺曼人是征服者,而被征服者是萨克逊人,他虽然征服了这片土地,却没能征服每一个贵族和领主,他们盘踞一方,拥有军队和民众,哪怕英国有了国王,他们在自己的领地上,依然是唯一的独裁者。
  君王的旨意只能保证国都以及邻近的几个城市俯首听命,威廉一世并不在乎他们如何盘剥民众,倒行逆施,但没法收税,也没法征兵,更没办法弄到粮食,这问题就有点大了,于是,威廉一世想出了一个好主意,那就是巡回法庭制度,他将他所信任的大臣和骑士们派遣下去,让他们走到各个领地,代国王贯彻他的意志,更直白点说,就是从当地领主和教会的手中,抢夺立法权和执法权,当民众们发觉,每隔一段时间到来的国王法庭比他们的领主和主教更能为他们说话,主持公道的时候,他们的心也自然而然的靠向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国王,而不是近在咫尺的领主。
  不得不说,这种方法相当有效,只是,在实行了近一百年后,因为巡回法庭所要处理的官司与事务越来越多,法官与陪审团们成员都觉得不堪重负,渐渐的,国王身边的人都在抗拒这项任命,而此时王权也已经奠定了基础,于是,这个制度也就慢慢的消失在了历史的尘埃中。
  但因为这项制度的的确确地显示过它的威力,所以在此之后,国王们依然会委托他们可信的人去处理一些棘手但上达天听的案件,这些人一般被称为国王特使,他们有权拘捕罪犯,成立法庭,在君王的支持下,他们手中的特权完全超过了当地的统治者,这也避免了当地的统治者,因为各种原因而包庇罪犯甚至于成为罪犯的同伙。
  不知君王们会如此做,就连教会也会这么做——或许有人还记得赤足女子修道院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一个女继承人的离奇失踪和死亡,按理说应该交给当地的治安官或者是警察,但事实上,长老会直接派去了约拿和几位长老,其中固然有天主的地上住所不应被凡俗之人滋扰的原因在,让更多的还是为了避免丑事外泄,动摇人们心中的信仰。
  威廉和利维原先只是两个普通的外地人,他们固然身份高贵,但还没有权力干涉诺丁汉的内部事务,治安官当然可以摆出一副严厉而疏远的姿态来警告他们,但等到对方拿出了女王的特许状,说明这两位绅士就是为了汉莱顿先生的命案而来,
  有了这份文书,他们甚至可以直接逮捕拜伦勋爵,也就是杰克斯,更别说是一个已经被确证了的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