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侦探 第109节
作者:九鱼.D      更新:2025-09-22 08:49      字数:12640
  利维后退了一步再次行礼。这次他的行礼更为恭敬和卑微了一些,能出现这里的毫无疑问的只有威尔士的女巫——威尔士地区距离诺丁汉并不远,她们可能早就听说了汉莱顿夫人的事情,但直到她陷入绝境的时候,才终于出了手。
  即便如此,她们也没有想要留下她的爱人和她的两个孩子,毕竟对于女巫来说,她们都只能算是累赘,“我们现在要带走她。”另一个女士说,“你有什么意见吗?”
  “悉听尊便,女士。”利维老老实实的回答说,他或许可以击杀这两个女巫,带走汉莱顿夫人,但汉莱顿夫人未必会听从他的安排,以及,女巫们最棘手的地方就在于她们就像是个马蜂窝,碰了一个其他的就会倾巢而出,不把你蛰死誓不罢休。
  何况女巫还有可能是某个恶魔的姘头,她们与恶魔有时候会是盟友的关系,有时候则是恶魔留下的后手,你永远无法弄清一个恶魔拼命的跟在你屁股后面跑,不惜一切地要把你拖下地狱是为了什么?或许就是因为你只是极其偶尔和无辜的杀死了一个女巫,而且女巫的魔药,也是半恶魔们相当需要的一件东西,即便它们无法与圣水或者是焦油相比,但无论焦油还是圣水,都算是地狱与人世间某些地方的硬通货,女巫的魔药就要易得的多。但如果你胆敢触怒一个女巫,所有的女巫都会拒绝与你的交易,半恶魔并不想自找麻烦。
  两个女巫发出了响亮的笑声,一个女巫挽住了汉莱顿夫人的手臂,另外一个则走向利维,利维抬起头,温和但危险的注视着对方,他不会对女巫动手,但如果女巫对她动手,他也不会束手待毙。
  “好孩子。好孩子。”女巫柔声说道,特别是在看到了他身上的荨麻毯后,“多么精巧的手艺啊。”她说,然后伸过手来,她的手指又细又长,又白又瘦,留着锐利的长指甲,看上去更像是一只鸟的爪子,而不是一个人的手,她轻轻的摸了一下利维的面孔,就像是被鸟儿的翅膀扫过。之后她更靠近了一些,非常近,她的嘴唇几乎就碰到了利维的面颊。
  她在他的耳边轻轻的问道,“还喜欢我们不久前送给你的那份礼物吗?”
  第363章 女巫(下)
  汉莱顿夫人——不,现在不该再用这个名字了,她已经不再是个凡人,她就像是一只蜕了皮的蛇,或是从蝌蚪变成了青蛙,又抑是一只正从茧里面挣脱出来的飞蛾,她已经彻底的变化,舍去了旧日的躯壳,成为了一个新的更美丽和更强大的存在。
  过去的一切当然还留在她的记忆里。但这份记忆就像是一本看了很久的小说,里面描述着另一个人的半生,她的摇篮,她的卧室,她的乳母,她的贴身女仆以及她的父母,她对着空气自言自语的说话,她将死了的老鼠埋进花盆里,她让毒蛇在自己的手指间转动,看见了这些的人立即尖叫着逃走,而她的父母开始大喊大叫,惊恐不已。
  她想起了他们常去拜访的那位神父,那位老先生除了喜欢小男孩之外,几乎就没有别的缺点了。他确实虔诚而又勇敢,他为她驱魔,但效果不尽如人意,于是她的父母又找来了新教的牧师,那位胖胖的牧师先生为她做了一系列的治疗,从抽打到冷水浴,从禁食到灌肠等等,但结果还是一样。
  那时候她已经意识到自己应该控制自己的力量,不要激起更多的恐惧与厌恶。可惜的是为时过晚,她的父母已经彻底的放弃了她,他们将她放逐到一座修道院里,她在那待了整整十来年,如果不是她的父母在此之后没有生出另一个女孩,她可能会被一直放在那里直到她逃走,或者是寂寂无名的死去。
  如今,父母的面孔已经在她的记忆里淡漠,她对他们是感到满意的,就像是满意她的丈夫和两个孩子。她的丈夫对她所做的事情可能会让很多女性感到愤怒以及绝望,但她一直很清楚,她不是被恶魔附了身,也不是一个犯了癔症的普通女人,她是一个女巫。
  她在修道院里所学到的东西告诉了她这一点,她能够飞翔,能够呼唤野兽,毒蛇,她一见到某种草药或者是矿物,就知道它们可以被用来酿造毒药或者是药物。她随口说出的话,就可能是一句诅咒,或者是一个祝福。
  当然,后者她很少使用,她有有着比强人更强烈的欲望,以及似乎与生俱来的魅惑手段。凭借着这些,她在修道院过得很不错,离开修道院后也是如此,她发现自己乐于观赏人类的种种,表情、话语、思想和感情,她可以品尝到他们的沮丧,他们的愤怒,他们的喜怒哀乐。
  她可以随心所欲的调控他们的情绪,叫他们为她所用。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什么人对她是不可或缺的。即便是她耗费了两天三夜生下的一对孩子。依照此时的传统,她将孩子交给了乳母,并不亲自哺育,或者是看护,她每天会预留一个小时给这两个孩子,给他们读书,为他们制作小衣服,给他们准备牛奶和蛋糕,但依然会有人在暗地里说,夫人似乎并不怎么喜欢少爷和小姐。
  她仔细思索,如果要求她做到如普通女性那样愿意为孩子舍弃一切,包括自己的性命与尊严。她想她大概是做不到的,她爱他们,但是她的爱是有前提的,他们必须可爱漂亮,并且意味着一大笔财富,她是个寡妇,但丈夫的财产依然属于她的儿子,女儿或许也能有一部分,但她必须作为他们的抚养者与监护人才能支配这部分钱财。
  所以当无花果俱乐部的那些人来到她面前,并且暗示一切都可以谈判的时候,她没有反抗。虽然作为一个距离威尔士地区很近的大郡,要说没有经历过十四世纪到十六世纪的那场大审判几乎不可能,何况这里的女人的地位直至今日还非常低下,但她坚信,这种审判永远不会波及到上层,除非遇到了暴动或是战争,又或者是权力上层的相互争斗,她无所顾忌,所依仗的并不是自己,甚至不是她的丈夫和她的父母,应该说是她身后背靠的整个阶级,教会也不曾做到的事情,难道现在的这个所谓俱乐部就能做到吗?
  即便她一进入石堡就被迫脱去了全身的衣服,拆掉了所有的首饰,两手空空的进入一个房间——这个房间空无一物,连用来睡觉的稻草垫子都没有,墙壁上没有灯,关上门就是一片黑暗。
  她很快嗅到了比比安娜的鲜血气息,活人的血和死人的血是不一样的,她为自己的女伴感到惋惜。毕竟能够被食尸鬼收养,并且长到那么大的女孩实在是很少,对于她来说也是一个难得的范本。然后就是她和汉莱顿先生的两个孩子,她可以感觉到那两个幼小的幽魂正在脱离她们的躯体——他们将会迷失在人世间很久,因为她们身上并没有什么显著的过错。唯一可以称得上罪孽的,大概就是他们有一个身为女巫的生母——但这份罪孽又不至于让他们直接跌入深渊,之后看是能够解脱还是堕落,甚至直接被吞噬,就要看他们的运气了。
  也是从那一刻起,她就明白了无花果俱乐部里面的这些人,还有诺丁汉城的那些绅士——治安官、法官、市长,议员……那些声名显赫衣冠楚楚的人物并不打算让她继续活下去。他们杀死了汉莱顿家族的继承人,他们将会如同狼群一般将这头庞大的公牛撕裂,饮它的血,吃它的肉,她所依仗的人世间的法则与道德,在此时并没能起到遏制贪欲的作用,反而加剧了她的死亡。她看向那扇密不透风的铁门,知道下一次它打开的时候,迎接她的可能是前来夺取她性命的刽子手——她能化作黑烟吗,能够变成一只小鸟吗?她能够让自己的皮肤变得无比坚硬,不畏锋利的刀刃或者是枪弹吗?
  她不能,虽然她可以——她在修道院里所阅读到的那些书籍,那些被封禁的罪恶卷宗告诉她说,如果要获得真正的力量,就必须向魔鬼屈从,成为祂们的所有物,但那时候她已经被父母接出了修道院,即将成为一个极其富有的贵妇人,汉莱顿家族的资产可以让她过上一辈子无忧无虑的生活。
  她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需要向恶魔祈求的东西。更别说汉莱顿先生在婚后的行为无意中满足了她已经彻底扭曲的欲望与嗜好。她想起了那个用人皮做封面的书籍,在打开后,最终翻开的最后一页上所写的名字——恶魔的名字。
  她知道,她在黑暗中微微的张开了嘴巴,最初的时候,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伴随着颤动的第一个音节溢出嘴唇的时候,她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的放纵自己的灵魂——先是呢喃然后是祈祷,再来是恳求与哀告,之后是高声呼喊,最后,她发出了犹如野兽一般的嘶吼与咆哮,她的声音是那样的响亮、洪大与尖锐,它在狭窄的房间里四处回荡,震动门扉和墙壁,很快就有人匆匆赶来,有很多人,配备着武器,手举着圣经,持着圣水瓶,十字架,圣人画像,还有一个人身上带着一股让她倍感厌恶的力量。在铁门打开的同时,她看到了他正站在门前,那张严峻而秀美的面孔上,充满着犹如冬日岩石般的冷硬,他向她举起手啊。与此同时她也展开了双臂。此时,火焰从她的嘴、眼睛、鼻孔中喷出,她并不感到灼热,也不感到刺目,只感到一阵说不出的畅快,仿佛身在云霄。
  来人立即展开了他的单边羽翼,似乎想要为身后的俱乐部成员抵挡一二,但火焰一碰到那灰白色的羽毛,就立即将它们灼烧成了焦炭般的黑色,他的神色变了,变得惊慌,他大声呼喊着上帝的名字,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汉莱顿夫人向他扑了过去,紧紧的将他抱在怀里。她听到有人在高唱经文,有人在泼洒圣水,还有人扣动了扳机,或者是投出了匕首,刺出了刀剑,但都无济于事。即便她的身体确实因为他们的攻击受到了一些伤害,但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那样的有力,毫不畏惧,她的双手紧紧的扣在那个半天使的脊背上,她的牙齿嵌入了他的喉咙,咬断了他的血管,鲜血涌入她的喉咙,她前所未有的满足,这是无论和多少男人上了床,或者是吃了多少美味的食物,都无法达到的潮水顶峰。
  她什么都顾不得了。所有的记忆在这一刻变得模糊,她狠狠的咬着他,用力地吸吮。她清醒过来的时候,无论是怀里还是周围,都只剩下了灰烬。地狱的火焰与人世间的火焰交织在一起,沿着甬道和阶梯向上延伸,仿佛在为她指路,她走了上去,她不知道现在自己是什么样子,只知道不断有人向她冲来,但只要她一眼扫过去,他们不是立即变得癫狂,反过来去杀死同伴或者是自杀,要么就像是遇见了猛兽洪水一般疯狂地转身逃跑。
  她知道他们是无法逃离这里的,这里已经成为了女巫的狩猎场。她看到了她的同类,她们的装扮看上去就像是正在奔赴一场盛大的舞会,但她们的侍从和她们所驭使的力量却在屠杀石堡里面的每一个活物,“欢迎你,我们的新姐妹。”
  其中一个说道,对,姐妹,她向她们伸出手,当她们的手握在一起的时候,汉莱顿夫人就清晰的感觉到她们确实血脉相连,灵魂相依。或许在一千年前,她们曾经在同一座祭坛前,割开祭品的喉咙,任由他们的鲜血流过自己的双手和双脚,也有可能是在七百年前,她们在同一个空地中,围绕着篝火舞蹈,飞向天空与恶魔欢好,也有可能只是在一百年前,她们向教会与民众发起了反击,诱惑他们,蛊惑他们,当人们开始要将邪恶驱逐出他们的世界时,真正女巫却在哈哈大笑——她们只需要抬抬手指,散播药物,吟诵咒语,就可以让他们变得神志癫狂,精神错乱,他们大叫大嚷,指证自己的仇敌,指证自己的朋友,指证自己的妻子、母亲,甚至女儿,并且将她们处死。那时候可不单单只有送上火刑柱,任何一种——钳子、镰刀、烙铁……哪种不可以置人于死地呢?
  他们兴高采烈的以为自己杀死了一个女巫,却不知道这些无辜之人的灵魂,最终都成了女巫奉献给恶魔的祭品,而她们的骨骸也被女巫收拢起来,变成了仪式中的材料和用具。
  她跟随她们飞上了天空,燃烧的石堡在她们的脚下逐渐变小,最终变成了一根小小的摇曳着的蜡烛。
  随后她就看到了汉莱顿庄园,诺丁汉城以及绵绵不断的丘陵,黝黑的密林,广袤的田野,河流在月光下闪烁着银白色的光芒,犹如一根缎带,她们越飞越高,越飞越高,穿过云层,几乎可以触摸到月亮。她从来没有那样自由过。
  利维回到威廉身边的时候,没有露出任何异样的神色,他甚至只用了大半个小时,而不是预期的一小时。
  他告诉威廉说,无花果俱乐部的那些家伙不但贪婪,蠢,还相当的幼稚。
  他们利用汉莱顿夫人的两个孩子与她的姘头来威胁这个女巫,却不知道女巫在某些地方与半恶魔非常相似——她们在人世间逗留的时候,可能会戴上女儿、妻子和母亲的面具,她们的行为和思想都会被老旧的规矩所掣肘,这是最好的时机,他们应该直接杀死她,不要给她任何机会,但无花果俱乐部那些人的行为不但没能如他们所以为的那样打击和恐吓到她,反而让她从世俗的躯壳中彻底的摆脱了出来,她撕裂了自己施加给自己的桎梏,完成了成为真正女巫的最后一个步骤,那就是召唤恶魔,恶魔给了她力量。
  而真正的女巫,就像是彻底恶魔化的半恶魔,人性从她们的灵魂中脱离,只留下了不属于人世间的兽性,那些残留的感情再也起不到控制她们的作用,她们将不受拘束地作恶。
  她将石堡化作了一片火海。
  接下来他们所能做的,也只是去收拾残局和辨认尸体。
  第364章 一点后续
  五旬节后的整整一个月,伦敦的每个人都在讨论诺丁汉郡发生的那些事情,早在威廉动身前往诺丁汉郡之前,伦敦就有小报在蠢蠢欲动,不断的提醒人们二十年前的那场声势惊人的风流韵事,卡洛琳.兰姆夫人可能只是一个疯癫的小女人。但首先,她的丈夫是著名的墨尔本子爵,女王因为他对整个兰姆家族的恩惠至今未绝,更不用说伦敦城里还有两个新贵也都姓兰姆,再则,她的情人乃是著名的诗人拜伦,诗人拜伦在面对卡洛琳夫人的时候就是一个毋庸置疑的混蛋,但在其他地方,譬如他在诗歌上的天赋以及他对自由与人权的向往——他确实兑现了自己的诺言,为了希腊的独立献出了自己的精力,鲜血与生命。
  所以即便是他最苛刻的敌人,也不得不说他与卡洛琳夫人之间的事情,之后算是一颗钻石上最微不足道的尘埃。但既然卡洛琳夫人有这么一个丈夫,这么一个亲人,她又曾经如此大胆的将自己的私情公之于众,但凡是有一些好奇心和窥视欲的人在提起这件事情的时候,依然会津津乐道,回味无穷。
  但这个局面很快就被威廉带来的消息所打破了。当然,关于这个案件,具体内容还是经过一番修改的,毕竟另一个世界依然不是普通民众可以触及到的东西,对照下官方的说法——在纽斯蒙德庄园里并不存在所谓的卡洛琳夫人的幽魂追寻薄情的情人拜伦一事,这只是纽斯蒙德庄园的所有人杰克斯怀抱着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有意放出的谣言罢了,而他所犯下的罪行还不止于此——虽然伦敦的每一所风月场所几乎都在违背法律,但前提是没有人愿意追究。一旦追究起来——超过十二岁的妓女是不合法的,没有身份证明的妓女是不合法的,妓女们患有梅毒或者是其他传染病依然在接待客人也是违法的,何况,这其中还牵涉到数十桩命案,其中还包括了诺丁汉最为令人尊敬的一位先生——更不用说那些为了寻求刺激而堕入杰克斯圈套的官员和医院,一座小小的庄园竟然隐藏着如此之多的秘密……可以说,每天人们展开报纸都能看到从诺丁汉来的各种消息,它们就像是一颗看似营养不良的番薯藤,但等到人们信手将它拔起来的时候,却发现番薯的根系已经攀爬得到处都是,而每根根系在末端结出了丑陋的果实。
  如果没有他们企图谋杀威廉.兰姆,女王陛下可能还不会那么生气。哪怕是击穿了道德底线的更换配偶的游戏——君王们有时候会按照需要表现出正直和虔诚,但很多时候,在他们的心中,大部分罪行都是可以被忽视,宽恕或是与功绩抵消的——唯一的例外就是他们手中的权力。
  让女王陛下感到愤怒的是,诺丁汉的杰克斯以及同谋是在某些人的授意下试图杀死威廉的,也就是说,地方上的官员已经和伦敦的某些大人物有了勾结,这对于任何一个意欲将所有权力牢牢把控在手中的君王来说,都算是一个噩耗,更别说威廉之后在秘密报告中详述的无花果俱乐部之事。
  无花果俱乐部的首领,也就是威廉的那个学长,正如利维所说,他没有被诱惑,也没有堕落,但因为其他人不想让他跑出来指手画脚,或者是向伦敦发出警讯,就用女巫的魔药撂倒了他,让他整天浑浑噩噩,除了少量的饮食之外,就是昏昏欲睡,当女巫们焚毁石堡的时候,他正在地下的一个房间里,结果就是连同当时所有的看守和罪犯一起被烧成了焦炭。
  当时在石堡的人无一生还,而在鉴别过身份后,里面固然多数都是无花果俱乐部的人,但也有教会的人,身份还不低,另外,无花果俱乐部的两名半天使后来也被证明,一个死于女巫的火焰,另一个却皈依了诺丁汉的天主教会(这么说可能有点奇怪,但也没有比这更好的表达了),至于半恶魔,一个半恶魔回到了俱乐部,但另外两个“据说”是逃走了,当然,教会不会公开承认自己会豢养半恶魔,或许在不久之后,他们还是会出现在人们的面前,只不过从王室的狗变成了教会的狗。
  这对于女王陛下来说,几乎可以算是一个打击。
  事实上,每一任君王加冕之后,之前的俱乐部首领,除了如威灵顿公爵这样权高位重又已经证明了对国家与君王的忠诚的老人,每个俱乐部的首领都需要重新向新王宣誓效忠,有时候他们也会明智地选择告老,好让新王换上自己的人。女王陛下37年登基,到现在已经有十三年,每个俱乐部首领的履历她都看过,也认为相当的了解他们,每年的圣诞聚会她也会尽力地去安抚与褒奖他们。
  虽然每个俱乐部的轻重在女王心中都各有不同,但她也以为他们至少应当在能力与反应上超出大部分人——可惜的是,显而易见,无花果俱乐部的首领就是一个庸才,面对下属的架空和攻击,他甚至没能做出任何反抗,甚至没能传递出一星半点的消息。
  如果不是无花果俱乐部的这些人过于贪婪了,导致他们在纽斯蒙德庄园逐渐编织起来的蛛网越变越大,大到了他们无法承受的地步。无花果俱乐部早已脱离中央控制的状况,不知道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才会被发现。
  万幸的是,普罗大众愚昧无知,目光短浅,能够吸引他们东西,永远只在床榻之中,或者是刑场之上。他们在看报纸的时候,除了少数人之外,都只会关注情色,谋杀与欺诈,或是最新的戏剧预告,诺丁汉的“韦尔巨床”来势汹汹,一下子就盖过了之前的卡洛琳夫人幽魂事件以及一些人隐约提到的诺丁汉官员的大换血事件。
  没人愿意舍弃自己手中的权力,虽然他们被控企图谋杀女王特使,多数人还是设法摆脱了这个可怕的罪名,但女王随即暗示舆论——也就是报纸以及从伦敦辐射出去的差分机传讯系统,已经将那桩超级大丑闻宣扬了出去,他们曾经为此杀死了汉莱顿先生的那件,如今他们声名狼藉,就和曾经的卡洛琳夫人那样,本该隐藏在裙底里的事情被翻到了台面上,在这个以道德与品格为首位的社会中,他们已经等于是个死人了。
  对于他们而言,最好的选择就是在陛下派来的新官员面前,保持风度,有礼有节的,放下自己的贪婪,自愿辞职,而后隐居到某座庄园或者是村镇里,就此不问世事,或许等到二十年或者三十年之后,当他们的子女重新走出来,踏入社交界的时候,人们或许就会淡忘此时了。
  不过事实真的会如此吗?
  谁知道呢?毕竟,卡洛琳.兰姆夫人的事情直到二十年后,还有人提起,并且以此来攻击兰姆家族,可见有时候时间也未必能淡化所有东西,只能看几十年后他们和他们的后代还会不会有敌人——只要有,在道德层面,只要有人提起此时,他们就必然一败涂地,他们也根本无法寻求其曾经的同仁和朋友的帮助,每个人见了,无论心中怎么想(或许在私下里还有人会认为他们玩的花样百出精彩绝伦),但在表面上,他们就是人人必须唯恐不及的,就算是脚踩上去都会觉得肮脏的粪便和渣滓。
  “接下来。”弗雷德里克说:“我兄长可能要忙碌一段时间。”他要在那里重新建立起一个新的,干净的无花果俱乐部,还要协助女王陛下派去的官员,重新梳理诺丁汉的权力系统,将那些脏的、旧的、容易引来麻烦的东西全都剔除出去,留下好的、温顺的,忠诚的。
  还有汉莱顿家族的土地,矿山和资产,他的遗孀和两个孩子很不幸地在不久前意外身亡,杀死他们的是一个犯罪团伙,一个骗子集团,他们之前在纽斯蒙德庄园欺骗了汉莱顿先生,得到了一条一千磅的项链。在汉莱顿先生发现了他们的骗局,向他们追索的过程中,被他们蓄谋杀害。
  后来他们被抓住了。但其中几个罪犯逃了出去,之后为了报复也是为了谋夺钱财,他们潜入了汉莱顿庄园,并残忍地杀死了汉莱顿先生的妻子和他的两个孩子——这种说法就相当的合适又合理了,“之后威廉可能还要巡游其他地方。”弗雷德里克说,“他可能还会需要你的帮助,”
  “让他去找别人吧。”半恶魔意兴阑珊的说,“接下来几个月我都不得空。”弗雷德里克立即紧张了起来:“最近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半恶魔摇摇头:“不,这件事情是约翰.斯诺医生拜托给我的。你知道我与医生的关系,”利维无奈的说,“他的拜托我还真是推脱不了。”
  第365章 拒绝
  “事实上,诺丁汉的事情对你来说也算是个机会。”利维说,弗雷德里克不由得露出了一丝愕然的神色。“你是说无花果俱乐部吗?”且不说无花果俱乐部的事情是他的兄长威廉.兰姆在负责——弗雷德里克现在的身份也不允许他这么做,他之前是歌斐木俱乐部的成员没错,他甚至还是约翰.斯诺医生与大卫.阿斯特的引荐人,但自从女王陛下任命他为伦敦警察厅厅长之后,为了进一步完善与贯彻这个新的行政体系,他已经将他工作重心和大部分精力都转移到了警察厅,而不是原先的歌斐木俱乐部,他与另一个世界依然有联系,但很显然,他的前途会在世俗的工作上。
  “我说的并不是无花果俱乐部,”利维解释说,“你还记得我和威廉第一次进入诺丁汉城的时候,就在他们的城中心集市里,看到了一个男人正在拍卖自己的妻子吗?”弗雷德里克点头,这件事事被当做一件趣闻说给他听的。虽然对于那位妻子来说,被自己的丈夫拍卖可能是一桩悲剧,但结果还不错,就在石堡的灰烬还未完全冷却的时候,威廉和利维还在诺丁汉城的一座旅店里(他们秘密租借了一个房间)整理衣着形状,结果从窗户看见了那个女人和买下她的那个老头儿,手牵着手,在黄昏时分的城间小径上散步。虽然从年龄上看,他们很不相称,但从面色和神态上来看,那个女人或许得到了原先所没有的幸福。
  诺丁汉的人们迄今为止依然没有在遵循女王陛下的法律,他们所沿用的还是更为古老的习惯法和教会法。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毕竟从整个欧洲到大不列颠。最初的王国事实上就是一个部落联盟,国王也只是诸多领主宗最为强大和最受推崇的那一位,什么领地权啦,什么宾客权啦,什么我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啦之类的甜蜜说法,也只是在说明王权有多么的脆弱无力。所以历任的国王与女王们几乎无时不刻地和各大领主(世俗和宗教的)争夺对于这个国家的掌控权与发言权,在法律与之相关的种种细则尚未建立和贯彻的时候,对女王的旨意阳奉阴违的地方还多的是,这种情况或许会在今后的几十年乃至百年内得到改变,但现在毋庸置疑的,宁愿按照旧有的规律与法则运行的城市仍旧不在少数。
  “你是说到诺丁汉去建立警察系统吗?”弗雷德里克试探的问道,利维点点头,“为什么不能?据我所知,你在伦敦做的很不错。”确实。弗雷利德里克是一个雄心勃勃的年轻人,而他能够得到这个机会,既有与生俱来的正义与善良使然,也有命运女神所给予他的充满善意的一瞥。
  要知道,他是次子,依照贵族们的传统,长子继承家业与大部分资产,次子不是被打发去做教士,就是进入军队,因为兰姆家族在墨尔本子爵离世后所遭到的打击与压制,弗雷德里克甚至无法进入军队。所以在他的兄长已经确定从政之后,他就进入了圣植俱乐部,这是另一种从军也可以说是进入了女王的教诲,谁都知道接触另一个世界,意味着危险,但也充满了机遇——在大瘟疫的时候,如果弗雷德里克不是歌斐木俱乐部的成员,可以获得很多特权与便利的话,他也招募不到那样多的年轻人,甚至提供不了他们亟需的物资和药物。
  他抓住了那个机会,兰姆家族才得以拥有两个被女王看中的男性成员。
  利维说的没错,这确实是个机会。弗雷德里克将他的提议放在心中反复斟酌了一会——无花果俱乐部将会有女王的亲信所充实,而诺丁汉凡俗之中的权力体系呢?女王陛下之所以冒着被民众讽刺的危险也要公开诺丁汉-纽斯蒙的庄园里所发生的那些不堪的事情,难道不就是为了逼迫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们卸下虚伪的假面具,让出自己的位置吗?
  而且对于他来说,新建一个势力,总要比取代原有的势力更简单。在诺丁汉的警备力量已经陷入空白的时候,他只需要带着一两个可信的下属前往诺丁汉,执着女王的手令在那里建立起诺丁汉-警察系统,然后依照伦敦已经被实现过的种种步骤与计划,按部就班的将人员布置与安插下去就行了。
  警察局局长可能需要女王来任命和委派,但中间力量可以用他已经熟悉和相信的那些好小伙子,普通警员则可以招募诺丁汉当地的市民和村民,况且他和威廉.兰姆还是兄弟,他们尽可以在诺丁汉大展手脚而不用担心遭到同僚的阻碍或是背刺。
  ——
  “嗯,那么说来你是打算拒绝女巫们的邀请喽。”里鲁打开了一瓶茴香酒,酒瓶的瓶口冒出了一根荆棘,它在空中发出嘶喊而后跌入酒中,随后消融成无数泡沫,这瓶酒应该不是出自于女巫就是出自于堕落的教士,普通人喝了大概立即就会丧命,恶魔们却能尝到其中的痛苦与纠葛,它们对于恶魔就像是强烈的酒精之于人类,他慷慨地给利维倒了一大杯,“你要小心,她们可不好惹。”
  利维做了一个“感谢”的手势,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他当然不会相信里鲁,里鲁必然和女巫们有些关系。在大利拉的房间里,就常威尔士最为著名的女巫集团毒尖钉会的魔药。
  他在袭击圣博德修道院的时候,挨了一下约拿的苦鞭受了重伤,一开始的就时候就是用了毒尖钉会女巫们的魔药,只是这份魔药只能说是效果寥寥,但它没能起到作用,是因为约拿的力量过于强悍和纯粹了,并不是说这份魔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相反的,它在其他地方都具有奇效,尤其是对半恶魔来说——半恶魔最麻烦的地方就在于他们的身体有一半属于恶魔,有一半属于人类,女巫的魔药,能够对人类起效又不会冒犯恶魔们,毕竟她们本来就是恶魔们的娼妇,一些魔药还必须在恶魔的指导下完成。但就大利拉所能拿到的那个量——房东太太大利拉是里鲁的备用躯壳,也是他的禁脔,没有特殊的情况,里鲁甚至不会允许她离开伦敦市区,更别说是让她去到威尔士那么远的地方,遑论与女巫们打交道。
  那么大利拉的魔药是从何而来的呢?当然就只有从里鲁这里——这个问题或许就是女巫们委托他提出的,“我很少拒绝女士们的殷勤邀请,”利维神色如常般地说道:“只是在与一位充满魅力的女士见面之前,我总要好好地做一番准备——过于鲁莽和急躁,可是会令人感到厌恶的。”
  他与魅魔相视而笑。
  但里鲁和他都很清楚,女巫的所为不但没有能够要挟得了这个半恶魔,反而激怒了他。
  第366章 母亲?
  里鲁笑了笑,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虽然利维的反应让他对自己之前的预测产生了一些疑虑,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提起酒瓶,又为利维续了一大杯酒:“喝吧。”他说,“这可是难得的好酒。”利维举起杯子,向他示意而后一饮而尽。
  “你今晚要回去吗?”里鲁一边问,一边和一个普通的酒馆老板那样随意的取过一只玻璃杯子擦拭了起来,只是他手里可不是一块棉布或者是亚麻布,而是一块人皮。随着人皮与玻璃相互之间摩擦时发出的咯吱咯吱声,利维似乎带着一点微醺地回答道:“不了,我可能还要待一会儿,里鲁。”他懒洋洋的说道,“这次去诺丁汉,我弄到了一些好东西,正打算把它们换掉。”利维所说的好东西,当然不是那种罕见的圣物或者是诅咒本体,最多的,也是最可能的,是储藏着人类灵魂的煤块,无花果俱乐部再怎么糟糕,它也是一座建立了近半个世纪的圣职俱乐部——之所以说“换掉”,是因为半恶魔们之间总有一种默契。
  如果可能的话,他们不会直接用经由自己之手诞生的煤块用来缴付血债,或者是与地狱中的居民们直接交易,他们会通过多人赌博、交换之类的方式,将煤块打散后流转出去,每一块煤块都要流转四五道才能尘埃落定,这是为了洗去煤块上的个人痕迹,也是为了让煤块中的灵魂思想更加混沌,记忆越发空白,虽然很少有人能够通过煤块中的灵魂来搜索到造成这个结局的罪魁祸首,但半恶魔能够存活至今靠的最多的还是他的谨慎。
  相比起这个来威尔逊的女巫集团们就完全不够看,要让里鲁来说,她们颇是有点破罐子颇摔的味道,明明知道自己处在一个非常尴尬的位置,却总是喜欢剑走偏锋,将所有事情推到无法转还的地步才罢休。虽然里鲁是不知道女巫们要做什么啦,但他觉得既然大家都在人世间,而不是在地狱里,那么总是可以谈谈的——就算是在地狱里,恶魔们与恶魔们之间的战争,偶尔也是可以放在桌面上来打的,但女巫们似乎并不这么认为,她们渴求的自由更像是一种歇斯底里的荒诞,在面对神灵之外的存在时,除了交易,她们几乎不接受任何规则与条件,完全的随心所欲,肆意妄为——或许祭司们从很早开始,就是这副疯疯癫癫神经兮兮的样子,这可不是诋毁他们。
  虽然还是人类的躯体,但祭司们从来就被认为是神明的眷属与代理人,他们蔑视人类,并且深深厌恶自身上属于人类的一切。而那时候人类的愚昧似乎也推动了这一点,人们认为一个做事说话有条有理,思维敏捷清晰的人是无法成为祭司的。因为他既然还能够理智的思考,就说明他没有将自身的所有奉献给神明,神明对这一点似乎也总是非常敏感。
  里鲁对此当然保持着不屑一顾与看笑话的状态。不过之前女巫们的疯癫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他甚至可以利用这一点,让自己在交易中得到好处,但他们对利维也用这么一招的时候……可算是踢上了铁板。
  她们或许以为如利维这样软弱的半恶魔,可以像是对待人类那样来恐吓他,逼迫他,让他不得于不屈服于他她们的淫威之下,确实,有些人类是很容易被女巫们弄出的把戏恐吓住——人们提起女巫,多数就是魅惑,魔药和召唤恶魔,但事实上,最令人们恐惧的是女巫们的占卜,更正确地说,是预言。
  女巫的前身是祭司,别忘记,从有了祭祀这一行业开始,他们就能够聆听神灵的旨意,并且传达给人类,但神谕无论是传说还是历史上都算得上非常罕见,人类寻求舍命的帮助时,更多的还是依靠占卜,通过各种手段进行占卜而后由祭司读出结果,他们依靠的可能是神明的伟力,或者是自然的启示,也有可能是经验的累积——但无论如何,谁也不能否认,能够窥见命运之线的流转、方向与终结的人总是叫人畏惧。
  魅惑可以依靠毅力来拒绝,魔药可以解除或是避让,恶魔么,可以逃入教堂或是修道院,但一个女巫读出你的将来时——有关于这点,莎士比亚所撰写的悲剧《麦克白》已经清清楚楚地向人们揭示了这项能力与其持有者的恐惧之处。
  当女巫们找到里鲁的时候,里鲁的猜想就是女巫们应当从占卜中看到了些什么,而这件事情肯定与利维有关,甚至关联非常紧密,也有可能会对女巫有很大的影响。
  所以女巫才会找到他,窥视他的命运,希望能从中找出他的弱点,从而来控制他驾驭他。那么会是什么样的事情呢?里鲁对此非常好奇,他和利维结识已经有三十年了,超过这里的所有人,可以说,利维踏入伦敦的时候第一个见到的同类就是里鲁。
  里鲁向利维介绍了他的女儿大利拉。那时候大利拉还是伦敦城内数一数二的交际花,在这二三十年里,借助大利拉和其他人,他可以说是一直在关注着这个半恶魔——巨细靡遗,每时每刻。
  他见过的半恶魔如海中的沙粒数不胜数,但如同利维这样又强大又理智,人性大于兽性的半恶魔依旧是少数,而且他也察觉到了,利维在人世间的时候很少动用恶魔之力,即便动用了也相当有节制,似乎不到最后一刻,他就不会用尽全力——半恶魔们确实会担忧,自己会因为过快的恶魔化而被拖入地狱。但能够做到利维这个程度的实在是寥寥无几,毕竟作恶才是他们的天性,叫一个半恶魔不去作恶,就像是叫一个感官正常的人不去听,不去看,不需嗅闻,不去品尝,甚至不去感觉,但利维就能做到,不但做到了,而且游刃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