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侦探 第133节
作者:
九鱼.D 更新:2025-09-22 08:49 字数:9516
半恶魔只是稍一打量,就知道这个年轻人没说真话,他可能确实是来求助的,但这里肯定不是他的第一站。首先,他的帽子和外套都太干净了。此刻大约是上午的十一点一刻,也就是说外面正在下烟尘雨——伦敦周围的工业区的烟囱里会不断地喷出灰黑色的烟尘,与泰晤士河所蒸发的水蒸气混合在一起之后,会在早晚形成污染性雾气。
这种灰色或是赤红色的雾气在消散之后,并不会就此消影无踪,而是凝聚成有时候肉眼也可见,轻飘飘但非常油腻的碎屑,在空中飞舞一阵子后附着在伦敦的建筑和人们的外套上。所以在这个时期,行走在街道上的人多数会选择深色外套。
同时,这种污染也引发了一个习惯,当一个客人踏入门厅的时候,就会有仆人将他的帽子和外套接过去,他们并不会把它们直接挂起来,而是会拿到另一个房间里进行清洁,这样客人走的时候就可以穿着干净的外套和帽子走。
这个年轻人虽然是普尔弗马赫医生的仆人,但如果他去求助的人允许他走进房子,他的衣服依然会受到很好的照看,所以才会像现在他们看到的这样干干净净,只有零星散落的一些灰尘。
再看他的外套,他的肩膀在靠近肩胛骨的地方,居然还有一块残留的油漆,看颜色与凝固的程度,它还非常新鲜,也就是说,他可能是经过某个地方的时候不小心碰上的——没错,这时候伦敦人已经开始使用油漆,并且有了油漆加工厂,但这仍然是一种新事物,而我们都知道,所有新事物都不会太便宜……
如果这两点还不足以说服你们的话,那么再往下看,他穿着一双翻毛靴子,靴子是系带的,而在帮面与鞋底之间的缝隙里插着一片深红色的玫瑰花瓣,普尔弗马赫医生所居住的旅馆在温尔士登区,这个地区虽然不至于如东区那样贫穷,混乱,但也不能说得上是什么好地方——也不可能有花园,任何可以用来换钱或是果腹的东西都没法在伦敦的大部分地区存活太久。
更不用说,在这个季节
,这种深红色的高卢玫瑰只可能开放在温室里。
不过他这么做也无可厚非,是,南丁格尔女士可以说是一位贵女,又是女王陛下的密友,但她的离经叛道也时常被社会中的某些顽固分子所唾弃,即便他们不敢表现出来,让一个男仆去理解她有多么的高洁和无私,也实在是太难了。
而且看他不容错认的焦灼表情——有可能他是普尔弗马赫医生家里某个老仆的儿子,他们一起长大,等同于半个兄弟;也有可能他是普尔弗马赫医生的学徒,只是兼着男仆的工作(这种情况也很常见),他对普尔弗马赫医生的担忧是真真切切毋庸置疑的。也因为如此,他很难相信这么一个女人可以在这种紧急时刻起到什么作用。
毕竟这个时期的人们对于女性的看法就是——一个身家清白,道德高尚的女性,就根本不该出现在法庭、监狱、妓院或是其他有损于她名誉的地方。她们即便去了,那里的人也未必对会对她们有什么好态度,遇到蛮不讲理的家伙,甚至可能直接开口斥责和驱逐,他们这种行为还会被赞扬,被视为在保护女士们的名声……
南丁格尔女士当然不可能看不懂这个小家伙的心思。事实上,这个年轻人一边在和她诉说普尔弗马赫医生昨晚遇到的事情,一边将大部分注意力和视线落在她身边的利维身上。
要知道,利维今天只是做了一个普通绅士才有的打扮,除了面容和又高又瘦的身材之外,他不像个官员,也不像个贵族,但只要他还是一位绅士,他就比这里的任何一位女性可信。
南丁格尔女士无奈的叹了口气,“看来需要您陪我走一趟了。”
“这正是我希望的。”利维客客气气的说道,他们进房间换了衣服——然要换衣服,男仆说,普尔弗马赫医生已经被投入了监狱,按照此时的法律,犯人一概是先拘押,再受审,最后判决的。
而他被关起来的地方,正是臭名昭著的纽盖特监狱。在我们的印象中,监狱应当是法律最大的现实表征,井然有序,警备森严,肃穆庄重,即便不能说环境舒适,但至少应该算得上干净整洁。
每个罪犯虽然是被送进来接受惩罚的,但至少需要有最基本的人权,譬如说,食物、水、衣服、毯子等等。但这个时代的监狱嘛——我们之前曾经说过,小乡村和城镇里是没有监狱的,完全要看治安官想要将犯人关在哪里?如果犯人没有被他们直接打死的话,一般会被关在磨坊里,仓库里或者是修道院的房间里。如果实在没有地方,直接用一根铁链拴着套在空地上的柱子上也行。
不过一般来说,这种罪犯很快就会被审判,在简单的问询后,会被处以各种刑罚——赔偿、罚款、鞭挞、奴役、阉割、截肢(砍掉手或是脚)、流放、绞死,并不会在这种临时监狱里待多久。
在此时的大城市里,倒是很早就有了监狱这个概念。之所以说概念,因为所有的监狱原先几乎都是用来抵御外敌的堡垒。譬如说巴黎的巴士底狱,以及伦敦的伦敦塔,它们最初都是国王建造来防御外敌的军事要塞,战争结束后,这些建筑就成了王室的城堡,王室有了更好的居住之处后,它们又被改造成了仓库和监狱。
不过这种监狱可不是普尔弗马赫医生这种人可以去的地方,无论是伦敦塔还是巴士底狱,他们的住客几乎都只有达官显贵,其中不乏王子公主,王后、国王,大主教也不是没有待过。同样的,普尔弗马赫医生也不可能被投入我们之前提到的那种临时监狱,他被关在纽盖特监狱里,纽盖特监狱是个什么地方呢?
它原先也是英国国王所建造的一座堡垒。但在十二世纪的时候就被改做了监狱。这座监狱就是通常人们所说的欠债人监狱。当一个人犯了轻罪,或者是欠了债的时候,他就会投入这种监狱,直到他服完了刑期或者是还清欠款才能被放出来。
为了逼迫欠款人尽快还钱,监狱的条件当然称不上好,或者更正确地说,只有一部分是好的,而另外一部分恶劣透顶。因为这种监狱的管理权,就像是曾经的包税官制度那样,全都是卖出去的——你可以买下监狱,然后成为监狱长,监狱不再属于国家或是法律,而是属于你个人,无论盈利或是亏损都有你自己负责。
盈利?一座监狱难道也能盈利吗?当然,资本家可以从稻草里榨出油来——带上镣铐,取下镣铐,住单人房间或者是多人房间,有没有床,有没有灯,有没有充足的食物和饮水,有没有老鼠,有没有跳蚤,这些东西都是明码标价的。
一般来说,每个罪犯在进入监狱的时候,都会被各种理由剥个精光。如果他的朋友,亲属不愿意为他出钱的话,他就会被投入多人监狱,和危险的杀人犯,疯子以及传染病人关在一起,在粪便里打滚,忍饥挨饿。
男仆也确实如利维所想,在这一上午拜访了很多人家,普尔弗马赫医生确实在伦敦结识了不少人,在回到这里之后,他又做了一番努力,有南丁格尔女士为他做保,又有几个贵族愿意试用他的电皮带。
他那时候还兴高采烈的与自己的仆人说,他们可能终于等来了出头的日子。但谁也没想到,命运的玩笑总是这样的恶劣,仿佛就在瞬息之间,天地颠倒,一切都毁了,他奔走了那么多人家。但也就一两家允许他进去等候,只是他也没能等候到主人。最后是管家或者是贴身男仆给了他一点钱,把他打发走。
另外几家更是连门都没让他进。最后他迫于无奈才跑到了南丁格尔女士这里,他几乎不抱什么希望,就这么一个普通的妇人,真能将普尔弗马赫医生从可怕的监狱里带出来吗?
第438章 倒霉的医生(1)
南丁格尔女士以为他们此行可能要受到一些刁难,钱财还是小问题,普尔弗马赫医生被莫名其妙的投入了监狱还涉及到了一桩谋杀案,其中肯定有操纵此事的人,只是她完全不明白,普尔弗马赫医生只是个普通人,他身上没有爵位,也没有领地,他也没有占据着某个最高权重的职位,更没有一个漂亮到叫人不择手段也要抢占的妻子,别人为什么要对付他,让她完全摸不出来头脑。
她担心的是纽盖德监狱的监狱长即便不明白其中缘由,也会因为想要迎合上头人的好恶,而有意会拒绝任何可能给予普尔弗马赫医生帮助的人。
没想到的是,他们的马车非常顺利的驶入了纽盖德监狱。无论是门外的守卫,还是里面的狱卒,都没有对他们——尤其是南丁格尔女士表露出什么异常的情绪,或者是不堪的言语。
他们在庭院中下了马车,就看到纽盖德监狱的最新一任监狱长正从里面迎了出来——马文男爵,据说他原来只是一个偏僻地方的小爵爷。但他的勇气与果断显然超过了他的祖先,他一继承了家产,就毫不犹豫的卖掉了贫瘠的石头地,以及那里的农庄,磨坊和树林,一点儿也没有给自己留。
也就是说,那时候他算是会被上层社会所鄙夷的那种无地贵族,但他会在乎吗?他才不会在乎,即便他到伦敦的时机非常不妙。那时候伦敦正在流行瘟疫,贵族们几乎全都携家带口的跟着女王去了行宫,哪怕没有在随行行列里,至少也要去乡下的农庄或者是别墅。
他此时来到伦敦,别说找引荐人了,就算想要交际,舞会,沙龙也没人举办呢。
但谁让他的头脑灵活异常呢,凭借着自己的贵族身份,他招揽了一批人,然后向各个逃走的贵族们发去了信函或者是口讯,询问他们是否需要他的效劳——确实瘟疫来的又快又急又迅猛,即便是御医,也有一家丧命于此的事情,贵族家中也不免有被抛下的病人和被舍弃的死者。虽然伦敦城内有不畏死的瘟疫医生和收敛工人,但贵族们最信任的还是自己的同类。
最让他们感到欣慰的是,等到瘟疫过去,他们回到伦敦的家里,发现家中并未遭到每次灾祸发生后必有的洗劫,所有的东西都好好的放在原处,病人居住过的房间洒满了消毒药粉和白垩,其他房间也有人每天打扫,开窗通风,庭院中的树木与花草都经过了精心的修理。他们好像真的只是去乡间别墅度了个假,而不是在惊惶之中抛下了一座空城。
他们给予马文男爵的回报十分丰厚,这份丰厚不仅仅体现在金镑上,更多的是人脉和交情,也是凭借着这点,马文男爵才能够以一个外地乡巴佬的身份谋得了纽盖德监狱的监狱长职位。
要知道平时的时候想要得到这个职位,没有一位公爵或者是亲王在后面撑腰几乎是不可能的。毕竟,如纽盖德这样可以关押收容一千人以上的大监狱,每年能够为监狱长提供大约五千金镑左右的收入。这笔钱即便对于一个伯爵来说,这也不是个可以被轻易忽略的数字,何况只是一个小小的男爵呢?
人们都说马文男爵真是个好运气的家伙,在利维来说,他就算有这份运气,也是自己谋求而来的。
如果那时候他带着钱来到了伦敦,却不幸遇上了大瘟疫,之后只想着逃跑,那么伦敦城内贵人吗会愿意多看他一眼吗?不会,他甚至连他们的门房都见不到,更不用说,为了保证他手下的那些小伙子们不至于将贵族们的宅邸视作可以随意采收的菜圃,每次进入房屋的时候,他都是身先士卒,难道他就不怕吗?
那里面是可能有死者和病人的。但他就是做到了,一丝不苟,勤勤恳恳,他将病人送往医院,将死者送出城外焚烧,而后郑重其事地收拾起来。
等到贵族们回来,就可以为自己的亲人们举行一个体面的葬礼,不是在良心的折磨下,不断回忆这些尸骨在卧室中腐败肿胀,发臭生虫的可怕情形。
他有这份回报理所应当。
不过从外貌上来看,马文男爵完全不像是那种丧心病房的大赌徒,他生得又矮又小,皮肤灰白,看上去就像是一只牛骨雕出来的猴子,这样的人——不怪他会在瘟疫来临时孤注一掷,凭借着他的样貌,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够踏入上层社会的社交圈的,而他也颇有自知之明。如果他向那些呈了他的情的贵族们要求一个政府或者是宫廷里的职位,肯定没法成功,甚至会遭到奚落。毕竟贵族们的忘恩负义也是相当有名的。但如果只是一个监狱的监狱长,说不定还会有人认为,这副尊容倒是很适合与那些下等人厮混在一起。
与其他人一样,监狱长走出来的时候,他首先看向了利维,南丁格尔女士并不惊讶。这个时代以男子为尊,所有的人都认为女性是没有办法承担起任何权利和义务的,她们只是男子的附庸——就算按照出身和社会地位来说,利维在地上,她在天上也是如此,但很快,她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有一半是错误的。
马文男爵之所以与利维这样熟悉,这样亲热。因为他们原来就是认识的,甚至还是一对相当不错的狐朋狗友,“你忘记我是一个灰侦探了吗?”利维低声说,灰外套侦探还有一个名字就叫做罪犯掮客。
为罪犯介绍雇主,为雇主引荐凶手,揭破冤情,制造冤情,买卖情报,掀起波澜,设置圈套——都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而监狱最多的是什么?罪犯。
这些罪犯如果没有可信的朋友和亲人,也同样会寻找一个掮客为他们支付在监狱中所需要的费用,同时利维还承担着将一些碍了别人眼的家伙送进来,以及将一些得到的承诺或者是有用的人输送出去的重大责任。当然,这些都需要另一个人来协助完成,那就是这里的监狱长,毕竟他经手的“生意”又多,又重要,可不是一两个狱卒就能办好的事情。
可以说,马文男爵看见了利维,就像是看见了一只生了双脚和嘴巴的钱袋子,最妙的是他与利维之间具有合作关系,却没有竞争关系,利维不可能跑来做监狱长,他也不可能去做一个私人侦探,而利维的地位也注定了他是没有办法威胁到马文男爵的。
马文男爵和利维问好,又向南丁格尔女士问了好,他虽其貌不扬,声音却异乎寻常的动听,几乎可比那些歌剧院里的台柱,他又非常的擅长恭维,甜蜜,贴合又恰到好处,就连忧心忡忡的南丁格尔女士也不由得被他几句话说得面色和缓。
马文男爵听说过,南丁格尔女士的名字,也知道她的身份,也知道他们的来意,当然也不会没眼色地提出叫人不快的问题——无论是一位女士该不该走进监狱或是普尔弗马赫医生的事情,直到几人进了马文男爵的办公室,也是他的居所,被角楼,外墙与监舍环绕的庭院中心位置矗立的圆形塔楼。
塔楼经过改造,新开了窗,从窗口可以俯瞰大半座纽盖德监狱。
有仆人端上了茶和点心。他们坐下来,又过了一会儿,南丁格尔女士才终于提起了普尔弗马赫医生的事情——这该死的寒暄文化。幸而马文男爵也是一个爽快的人,他点点头,算是承认了昨天确实有一个被指控谋杀了一位伯爵的普尔弗马赫医生被投入了监狱。他翻开了那本黑色皮革封面的册子,在最新一页上找到了这个名字指给利维和南丁格尔女士看,等他们确认了就是这么一个人,他收起册子将另外一个本子夹在胳膊肘底下,“我先带你们去见见他吧。”
这算是额外的优惠了,换做其他人不交上几个金镑是绝对见不到人的。
纽盖德监狱是一座典型性的四方形合围式建筑。从空中俯瞰,它的构造就像是一个“回”字,中间是庭院和主塔楼,外层是高墙与监舍——你可以把它想象成一座格外宽大的中空墙壁,上方足以容纳三辆马车同时并肩奔驰,下方是与高墙齐平的三层建筑,建筑向外的墙壁就是监狱的外墙,两侧是砖墙,面对着封闭廊道的是一面铁栅栏和铁门。
连接着这座街垒与主塔楼的是一座木质吊桥,这里原先是一座军事要塞,这个可以保证万一有人攻破城墙,主塔楼只要毁掉吊桥依然可以坚持一段时间,现在它被改成了监狱,但监狱里一样时常有犯人暴动,于是木质吊桥也被保留了下来。
令南丁格尔女士感到惊奇的是,她在吊桥附近看见了很多脚上拴着镣铐,镣铐的一端拴在嵌入地面的铁钉的罪犯。他们看上去就像是被人拴在杆子上的马,或者是猴子。当然,他们可不如马或者猴子那样悠闲,手里基本上都有一份活儿要干,有的在搓绳子,有的在磨鞋底,也有些人在缝制或者是敲打什么,她辨认不太出来。
“放心吧。”马文男爵戴上帽子,“他们都是一些轻罪的罪犯,没什么攻击性。”
两个身材高大又强壮的守卫,站在了他的面前。另外他们身后还缀着两个,个个眼睛犀利神情严肃,手上提着棍子,似乎随时准备着给什么人一家伙,犯人见了他们不慌不忙的往外挪了一点,确保自己不会被扫入需要警戒的范围内。
“他们为什么要在这里干活?”南丁格尔女士不禁问道。
马文男爵先是露出了迷惑的神色,随之恍然大悟,“他们住在这儿,”他随意地说道:“这里就是他们的牢房。”
南丁格尔女士惊愕地回过头去,她下意识地想问下雨和冬天怎么办,但她很快就吞下了这个蠢问题——这是监狱。
他们从角楼的楼梯往下走,角楼是供守卫以及狱卒们居住的——还有他们的家人,与后世人们所想象的不同,十九世纪的监狱并不如后世那样阴森冷酷,相反的还相当具有人气。不单是守卫和狱卒的家人可以和他们住在一起,被拘捕在这里的罪犯也一样,他们可以邀请妻子与自己同住,只要他们的妻子同意,这些女人可以自由往返于监狱内外,给丈夫带来外面的消息,或者是做活为丈夫偿还债务,同时,她们还要照顾他们的丈夫,为他打理仪表,整理房间。
他们所经过的第一层就是这样的。这里的牢房都是单人间,虽然向外只有一扇小窗,面向廊道的这一面全都是没有丝毫隐私性可言的铁栅栏,但里面有床有柜子,有洗漱用品,一些条件较好的牢房,还有餐桌和椅子。“如果需要的话,”马文男爵向他们介绍道,“我们还提供蜡烛或者是油灯。”
纽盖德监狱曾经有设想过安装煤气灯,但如果安装了煤气灯,就有可能被罪犯拿来破坏,引发骚动。所以最后这里的照明还是要采用更古老一些的方式。
他们经过这里的时候,房间里的人要么对他们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要么就站起来,微笑着和他们问好,点头示意——就像是在家里遇见了前来造访的朋友。
他们之后还遇到了两三队前来游览监狱的游客。呃,没错,这也是监狱的收费项目之一,游览监狱观赏犯人,那些一看就知道是外地乡巴佬的家伙们手上捏着帽子,脑袋不断的转来转去,东张西望,嘴巴张得大大的,似乎感到相当的不可思议。
他们看得津津有味,兴致勃勃。如果不是旁边的狱卒一直在敲打手中的棍棒,或许还有些人想要跑过去和里面的罪犯握个手什么的——亲密接触是不允许的——这里毕竟都是一些犯了罪的人,他们待在这里心情压抑,有时候就会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
第439章 倒霉的医生(2)
因为这些吵闹的游客正走在监狱长一行人的前方,马文男爵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忍耐了下来。毕竟他们也是他的顾客,对吧?利润再微薄也是利润——但就在他竭力说服自己的时候,前面的人索性不动了,马文男爵的眉毛明显的竖了起来,一旁的警卫正要上前推开这些人,却听到了他们发出的一声高呼,这声高呼中充满了兴奋与庆幸——很难想象在这所阴森的监狱中能以后什么好戏让他们这样狂喜。
答案很快就揭晓了。
这些游客很快就拥到了一座牢房前,反而让出了一部分空地,让他们可以经过,利维的身高让他看见了让这些家伙们骤然间愈发兴致勃勃的事儿——事实上这件事儿在外面很常见,但这里毕竟是监狱,一路上过来罪犯们也还算是安分守己,游客们虽然感觉新鲜但还是有点意犹未尽。
“发生了什么事?”南丁格尔女士问道。
“一个丈夫正在殴打他的妻子。”
南丁格尔女士原本想要走开,听到这个回答后就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她从缝隙中可以隐约看到没有丝毫遮拦的铁栅栏内正在上演着一出暴虐的喜剧,这间牢房里点了一盏油灯,光线昏暗,但还是能让人窥见里面的情况。
有床,床单下是没有遮掩好的稻草垫子,一张桌子,平时可能是用来吃饭用的,但现在它被暂时当做了一块烫衣板,一件衬衣正乱七八糟的堆在上面,下面还衬着一块厚棉布,一旁有暗色的水渍,桌子下还有一个小水桶,一个小火炉,炉子冒着微弱的红光,上面插着一个熨斗。
那个男人则在大叫着:“蠢货!蠢货!你这个没用的,倒霉的娼妇,这是我最后一件丝绸衬衫!你把它毁了!白痴!老鼠!粪便!”随着他的嘴吐出了更多,也更加恶心的污言秽语,他一手拉住女人的长发,一手攥起了拳头,恶狠狠的打在她的后脑,脸和脖子上。
女人发出了闷哼声,她的脑袋和身体随着男人的动作摇来晃去,就像是一个装满水的皮口袋。
围观的人们只觉得兴奋,他们不断发出叫好声,仿佛是在看一场势均力敌的拳击赛,而不是一个强者对弱者的肆意欺凌。还有人说:丝绸衬衫吗?那是该挨揍。只有南丁格尔女士用力推开这些人,靠近铁栅栏,她努力提高声音,大声喊道:“先生,先生,请别再打了,如果只是一件衬衫的话,我可以代她赔偿给您。”
但这个性情暴躁的丈夫,似乎并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他已经上头了,利维在心中想道,他在东区看多了这种人,他们很容易陷入暴怒,并且被暴怒统治,一旦发起了火,根本没法冷静下来思考,更别说倾听他人的劝导,或者说,旁人的话语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刺激。
果然他只是冷淡的瞥了南丁格尔女士一眼,又转向他的妻子。“我应当给你一个教训。”说完他就拿起了搁在那只小火炉上的熨斗,在十九世纪可没有所谓的电熨斗,人们使用的熨斗是一种三角头的铁盒子,铁盒子上面有盖子可以打开,在需要熨衣服的时候,掀开盖子,将滚热的木炭倾倒在其中,让它加热底下的铁板,然后一手拿着这只铁熨斗,另外一手整理布料,同时在口中含上一口清水,用喷吐的方式让水呈细雾状落在布料上,然后迅速的用滚烫的铁熨斗按压过。
但这种熨烫方式很容易弄坏衣服,毕竟谁也没有办法保证熨斗里面的火炭会不会突然迅猛地燃烧起来,即便是最老练的裁缝工,也不能保证自己永远不会熨坏一块料子。
从这位丈夫的穿着打扮来看,他也有过富足宽裕的日子,但无论什么原因,只要他进了监狱,家中的一切都会被变卖来偿还债务。南丁格尔女士还看见了一旁的脏衣篮,肥皂和一些明显不属于这里的衣服,也就是说,他的妻子可能还在充当洗衣和缝补的妇人来补贴家用。
但这些并不被视作爱和付出,至少这个丈夫不那么认为,最后一件丝绸衬衫重要吗,也不是那么重要,他只是需要一个发泄口——他提起那柄烧了一段时间的铁熨斗,开始用它抽打妻子,,熨斗上的盖子原本就不怎么牢固,他一挥动它就掉了下来,里面通红的炭火全都洒落在了妻子的脊背上。
万幸,现在的天气,尤其是在监狱中,空气总是潮湿而阴冷,妻子穿了厚重的毛呢外套和大披肩,里面还有必不可少的紧身衣。这才逃过了致命的危机,但一些细小的火炭还是沿着衣领的缝隙钻了进去,烧得滋滋作响,让她发出了一声不像是人的嚎叫。
南丁格尔女士已经目瞪口呆,随即就是勃然大怒,“钥匙呢?钥匙呢?打开门,难道你们就看着这个女人去死吗?”
马文男爵摆一摆头,狱卒打开牢门,冲了进去,将那个女人拖了出来,从他们的表情来看,他们并不觉得这是有什么大不了的了。但如果这里的人一时冲动,杀死了人,对于马文男爵来说也是个麻烦。南丁格尔女士一起上前去检查女人的状况,她已经无法对外界的呼唤做出反应,只是拼命地号啕,对于她而言,这是一桩猝不及防的横祸——她的脑子完全无法理解,她已经做到了世俗对一个妻子的所有要求。
她没有舍弃破产的丈夫,没有离开他,她来到监狱和他同住,照料他,干零活儿为他还债……
他为什么还要揍她?是因为她不愿意去娼妓来为他攒钱还债吗?或许这确实是她的错……监狱里的日子太难熬了。
每个牢房都伸出了一个或者多个脑袋,一些人饱含同情,一些人则幸灾乐祸,“给她找个医生。”南丁格尔女士说,“我来出钱。”马文男爵顿时眉开眼笑。“当然,当然,这是一个可怜的女人,您可真是个好心人啊。”
他笑眯眯地说,警卫很快将那个女人搬走,然后又驱散了聚拢在这里的游客。“往前走,这儿没故事了!”他们喊道,“继续往前走,不要在这里停留!”
在离开前,南丁格尔女士最后看了一眼牢房中的男人。她希望能够看到他的懊丧与不敢置信,他的本心是否没那么坏?只是在药物和酒类的催化下才做出了这种疯狂的行为?
事实上,当守卫冲进去拖走他的妻子时,他没有做出任何抵抗行为,甚至可以称得上温顺,他立刻向后退,双手垂着盖着裤缝边,不停的拧着自己的裤子。他的笑容突然就从狰狞转化为了谄媚,等到牢门被重新关上,他跑上前来,但不是为了关心自己的妻子,而是在询问他是否可以花点钱雇人来为他打扫房间。
狱卒看了一眼,被他弄得乱七八糟的牢房,“你还有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