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侦探 第138节
作者:九鱼.D      更新:2025-09-22 08:49      字数:9063
  “斯堪提尼亚法。”利维提醒道。
  斯堪提尼亚法是一条古罗马法律条文,经常被这个时期的人们引用,但别误会。这条古老的法令并不是支持同性恋情——它是反对者撰写的,现有的历史学家们推测出来的大致内容是:允许对出生自由的男性实施诱奸之人提起诉讼。
  如今的英国人并不是古罗马人的后裔,恰恰相反,他们的祖先曾经倾覆与摧毁了古罗马帝国,但有一部分属于古罗马的遗产还是被他们继承和传承了下来,其中就有斯堪提尼亚法的一部分,因为它也同样符合基督教会与国王们的需要,只是到了今天,这句话又有了新的含义。
  虽然早就有了斯堪提尼亚法,但古罗马人的同性行为从未断绝过——从凯撒直到最底层的平民屡见不鲜,但在这段漫长的时间中,有一个准则,始终是颠覆不破的——那就是在两者间,身份高的一方绝对不可屈居于他人之下。
  古罗马的同性行为,最容易受到诟病的地方并不在于性别,而在于社会地位。
  他们在提到一对男性情侣的时候,依然会说出某个人是男人,某个人是女人,他们甚至没有“同性恋”这个词,完全看参与者所扮演的角色——那时候的古罗马是父权制和奴隶制,父亲就是一个家庭的主人,他的妻子,孩子也只不过是等级高一些的奴隶,依然可以被他们的丈夫和父亲买卖。
  而当时的古罗马人所公认的,一个自由民,一个纯粹的罗马男性,一个能够担任公职,并且被民众所簇拥的人必然必须是个男人。这可不是多余的形容——也就是说他绝对不能够被殴打以及被进入。一旦他这么做了,就等同于他甘愿被他人所征服,意味着他是软弱的,愿意放弃他作为自由民的权利,他会被当做一个女人。
  最著名的例子,当初凯撒的政敌就曾经用凯撒“做过女人”这一条来攻讦他。
  这种观念一直延续到了今天,这也是为什么公开承认自己在此类行为中位于下方的人会被蔑视的原因。一个下等人如果提出控诉,他的控诉可能不会被受理。一个绅士如果控诉另一个绅士,对他进行了男人对女人般的行为,那么他也要像女人一样向法官与陪审团详细地描述整个过程,甚至要允许医生检查他的私密部分来作为证据,但事实上没有哪个绅士会这么做,即便他们之间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关系也是一一样。
  他的控诉可能让罪犯锒铛入狱,判处流放或者是监禁,服苦役,但他自己也等于社会性死亡了,无论是从军还是从政,别想得到任何一个高位,也没法再有一桩门当户对的好婚事。
  “你的父亲真是选错了人。”利维直截了当的说道。
  “他不是最坏的。”
  “但是最蠢的。”
  这或许就是为什么伯爵夫人毫不犹疑就动了手的关系,他们已经证实班森伯爵是个蠢货了,谁知道他会不会不顾不管地继续做出一些叫人难以想象的事情呢,他是真有可能,公开宣称自己曾经与道格拉斯家族的长子发生了令人作呕的关系,甚至有可能直接承认他确实强奸了这个年轻人。
  最要命的是,他是一个伯爵,主教的弟弟,班森家族的继承人,他的话会有很多人听信,其他人也会将信将疑。
  这对于鲍勃.道格拉斯将来的前程是一个相当致命的打击。当然,如果道格拉斯家族愿意挽救的话,他或许还是能够谋得一个职位,但那又有什么用呢?
  这种方法虽然下流,但是还真是挺有效的。
  第453章 倒霉的医生(16)
  班森伯爵无疑就是那种又蠢又坏,因为被过度骄纵而做起事情来丝毫不考虑后果的渣滓,但细细考量他的过往,他被养成这个样子也不奇怪。首先他并不是最初既定的继承人,他的兄长才是,但他成年之后忽然就在一天受到了感召,投身教会,舍弃了世俗的权利和家产。
  而在这二十多年之前,他们的父母就和所有的贵族家庭那样将所有的关切、爱意、资源全都投注在了长子身上,当然长子也并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他风度翩翩,学识渊博,又能言善道,擅于察言观色——若不然怎么能如此年轻就攀爬到主教的位置上呢?但他成为了教士,却可以说是对于父母乃至家族的一次重大打击,在失望之余,他们不得不将视线转到次子身上。
  虽然他们之前对这个次子一向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但不妨碍他们一边将继承权转移给他,一边还在感叹他根本无法与长子相比,这种冰火两重天的待遇和精神折磨也不怪,能造出班森伯爵这样的一个怪物。
  而就他所做的事情,道格拉斯采取雷霆手段也没什么好指责的,不说他对鲍勃.波道格拉斯个人制造的心理与生理阴影,单就他以此作为把柄和要挟,道格拉斯家族就不会允许他活在这个世上。
  “那么……”弗雷德里克在许久后,艰难地问道,“普尔弗马赫医生呢?”
  鲍勃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一旁的利维就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嗤笑:“我的好先生,你突然之间想吃兔子,于是你骑着马牵着猎犬去了森林,你看见了兔子,你打中了它,但它带着子弹逃跑了,于是你策马追了上去,一边还在呼唤猎犬,但今天你很倒霉,你固然追到了那只兔子,但你的猎犬不幸陷入沼泽,淹死了,你的马绊到了一根藤蔓摔倒在地上,摔折了前腿,你不得不一枪把它打死,然后拖着泥水淋漓的双腿,从森林的中心一直走到边缘。
  现在有人跟你说,这只兔子很无辜,很可怜,你能不能把它放掉呢?”
  弗雷德里克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没有抱什么希望。班森伯爵的行为出于他兄长的授意。当然,他的兄长并没有想要为这么一个小人物付出自己弟弟的性命。
  这本来这就是一件手到擒来的事情。如果不是班森伯爵过于戏剧化的惺惺作态——甚至于,他只要在医生和他走进同一个房间后,大叫宣称医生要谋杀他,然后随便找两个证人也一样可以让医生身陷囹圄,可他却选择了一种更加危险的方式,完全不考虑在这个宅邸中还有他的死敌——或许是因为在这之前,他身边都是一些卑微的仆人和阿谀奉承的小人,可以任由他肆意欺凌的缘故……
  他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危害到了同盟家族的继承人,就算是伯克郡的主教阁下也不能说些什么,反正他还有一个弟弟,但道格拉斯的两人能够在付出一些代价后全身而退也就算了,作为始作俑者,不,作为一切祸端的源头,普尔弗马赫医生居然还能够安然无恙地回到普鲁士,舒舒服服地过完下半生,怎么可能呢?
  普尔弗马赫医生必须要死,他甚至应该觉得荣幸,因为他的死让两个家族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
  有关于班森伯爵之死的调查很快就被呈送到了女王的案头。这毕竟关系到两个颇有分量的家族。但女王陛下今天的精神非常差,她仔细回忆,之前的几次怀孕似乎都没有让她这样精疲力竭,孩子已经有五六个月了,但她还在呕吐,晨起会呕吐,刷牙会呕吐,今天吃到鱼会呕吐,明天吃到牛肉会呕吐。他可以命令身边的侍女,或者是侍从不再用香水,或者是掺了香粉的胭脂,但那些前来觐见他的大臣和贵族们身上总是或多或少的会有一些味道。
  这些味道平时闻起来,甚至称得上是芳香馥郁,但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和泰晤士河那种刺激的恶臭没什么区别,她不得不在办公桌边摆上一个小木桶,当她想要呕吐的时候,就把头伸下去,而大臣们也会会意地移开视线,这种场景当然十分难堪,也让她身心俱疲,几乎吃不下任何东西,只能喝点蜂蜜水。
  她知道这样不行,于是强迫自己进食,结果又是一轮恶性循环。
  在看到这份报告的时候,班森伯爵的行为更是让她觉得恶心透顶,她的胃顿时翻涌起来。一旁的夫人看到了立刻取来了木桶,她俯下身体吐得撕心裂肺,几乎快要把胃吐出来了才勉强止住,侍女服侍她漱了口,擦了脸。
  女王不再想看那份报告了——哪怕一眼,她摆了摆手,“我去休息一会,”侍女躬身应是,但扶起她的不是侍女而是另外一双更有力的臂膀。
  只看那双手手上戴着的戒指和袖口上的花纹,女王就能辨认出这双手臂是阿尔伯特亲王的,亲王没有扶着他走路,而是一把将她从椅子上抱了起来,他一路将女王陛下抱进了隔壁的小休息厅,这里被布置成小卧房的样子,以供女王陛下随时休息。
  他将女王放在了床上,然后想要解开她外套的扣子。
  站在一个丈夫的立场上来说,他的行为是相当可取的。他正在殷勤的服侍他的妻子,让她感觉更舒服些,以抵消怀孕给她带来的痛苦。
  但女王陛下立即伸出手来,按住了他:“不,我躺一会就行了。接下来我还要见几个人。”她闭着眼睛,但可以感觉到亲王坐在了他的身边,反过来轻柔的握住了她的手。
  “维基……”他亲昵地呼唤着女王的小名:“难道我就不能为你多做一些事情吗?为什么不能将一些无关紧愿的事情交给我去处理呢。我一定会把它们处理得妥妥当当的,不叫你忧心。这个孩子你怀的实在是太辛苦了,我知道你有自己的坚持。但作为一个丈夫和父亲,我也希望能够为你分担一二。”
  亲王的话说的非常动听,但只会让女王发笑——能够送到女王面前的,无论是文件还是人,都不可能无关紧要。但如果说出来,就等于彻底和阿尔伯特亲王撕破了脸,她暂时还没有这个多余的精力去应付自己的丈夫,“我很愿意,”她柔声道,一边抬起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丈夫的脸:“但让我想想……”她露出一个微笑:“也要和大臣们商量,你知道的,他们……这可能需要一段时间,如果你觉得无聊了,亲爱的,你可以去找那些小玩意儿打发打发时间。”
  “维基……你知道我对你……”
  女王的手指往下滑,按住了亲王的嘴唇,亲王与她同年,论起月份还要小一点,但三十岁的男人和三十岁的女人是不同的,何况她还经历过多次生产,阿尔伯特一向对她信誓旦旦,保证只有她一个人——但她知道亲王只是没有在外面豢养女人罢了,在沙龙或是公寓里,他依旧是个唐璜般的人物。
  但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第454章 倒霉的医生(17)
  对于阿尔伯特亲王来说,这并不是他在女王陛下这里遭遇的第一次挫败,甚至也不是第十次,或者是第一百次,他都忘记了自己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难堪,他站在走廊上,心中充满了对妻子的不满与愤懑。当然,你要说他没有这样的准备,也是胡说八道,毕竟从一开始的时候,英国人为他们女王挑选的王夫条件就只放在了容貌和身份上。至于他所在的国家是否强大,他个人的能力如何,他是否是一个合格的统治者,这些都不被考虑在内。甚至可以说,如果一个候选者既有以上这几种优点,反而会成为他的劣势。
  他们选择阿尔伯特亲王,就像是为国王选择王后——因为国王和女王的配偶必须有着与他相称的身份和血统,所以不可能在国内的大贵族中选(亨利八世的第一任妻子也是西班牙公主)——阿尔伯特是女王陛下的表弟,但并不是他父亲萨克森公爵的长子,只是幼子,就和曾经的班森伯爵那样,他的教育是被放任的,前途是暗淡的,资源和人脉都少得可怜,不过这些缺点在被放入王夫的格子后,又变得格外契合起来。
  但一个外国人,即便他是女王陛下的丈夫,距离她最近的人,和她生儿育女,他还会是将来国王的父亲——正因为他有这种便利的身份,英国人对他一向十分警惕,每一双眼睛都在盯着他。一旦他有所僭越,会有无数双手伸出来,试图把他拉下去,但这些眼睛和手都永远无法比得上妻子对他的轻蔑,他确实有在无需陪伴妻子或者是孩子的时候,那时候他就隐藏身份,进入那些公寓或者是沙龙惬意地享受上一段短暂的爱情,可谁都知道,这是每位绅士都会做的事情,他甚至没有包养其中的一位,他恪守了自己对婚姻的承诺——他是这么认为的。
  在这个时期,如果一个妻子对自己的丈夫斤斤计较,不允许他出去寻欢作乐,寻求短暂的慰藉,那才叫滑天下之大稽。即便是女王陛下,也应当给丈夫一点喘息的时间,只是他没想到,当女王真的说出允许他去寻找那些小玩意儿打发时间的时候,他只感到了深刻的羞辱。
  但他能发怒吗?能咆哮吗?能像一般的丈夫对待妻子那样挥舞拳头,逼迫她签下文书,给她权利和金钱吗?当然不可能,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女人,早在十九岁的时候就清楚的知道自己将掌握着一股怎样巨大的权利,并早已做好准备来如何使用它。
  他对于那些大臣和贵族来说,只是一个外国人,他的处境和那些命运凄凉的外国王后没什么两样,他的职责就是负责做一匹种马,保证这个国家会有足够多的继承人以及联姻的备选。除此之外,他不会允许接触任何与政治或是权力相关的东西。
  但他就是不甘心。
  他没有去找那些妓女们,他担心自己会将在妻子这里遭受挫败而产生的狂暴情绪发泄到她们身上,他毫不怀疑,可以凭借着自己的双手轻而易举的扭断一个女人的脖子。当然,作为女王的王夫,他即便犯下了这样的罪行,也不会有人来追责,他也不会被送上绞刑架,更不会对这些低贱的女人产生怜悯和悔恨的想法——只是这种事情若是被暴露出来……他的野望就更加不可能有达成的那一天。
  他也不知道自己如何能做到的——强忍着心中的怒火和孩子们一起玩了会玩具,给他们念了几段故事,一个个的看着他们去房间睡觉。最后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不是与女王共用的卧室,而是那个用来整理文件的小书房——女王陛下也很少踏足这里,仆人们更不会,连整理与清洁都是他自己一个人做的——这里可以说是他在王宫里唯一的私人空间,一个清净的沉思之处。
  可就在今晚,这个被所有人默认的规则被人打破了,阿尔伯特亲王不自觉的将牙齿咬得咯咯响,面色通红,神情狰狞,他冲向了书桌,一把拉过了椅子,强迫那个半躺在上面喝酒,还将两只脚放上了桌面的女人转过身……
  可一看见她的脸,他就像突然被骤然浸入了一座冰窟里,刹那间就彻底冷静了下来。“您怎么会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我是女王的母亲,公爵夫人,这座宫殿就没有我不能去的地方。”肯特公爵夫人笑了起来。
  她看着阿尔伯特亲王放开了手,警惕地向后仰,活像是只满怀戒备的野猫,向他晃动了一下手中的酒杯。这个房间曾经是非常干净而又纯粹的,充满了书籍的方向,新鲜空气的冷冽,和墨水的苦涩。现在呢,你只能在这里嗅到浓郁的杜松子酒味。
  这种酒可不是王室成员们应该享用的,更不该在这里享用。
  肯特公爵夫人的打扮更是可以被那些道貌岸然的君子们视之为放荡无耻,她只在外面套了一件又厚又软的天鹅绒睡袍,里面则是宽开口的丝绸长裙,裸露了大半胸脯。她是个五十多岁的妇人,但人们都说她要么就是个女巫,或者是与女巫相处甚密。因为她看上去还是如三十、四十岁的妇人那样,具有着一种叫人堕落的魅力——像是一枝被有意留在枝头上枯萎的玫瑰,花瓣干瘪,但颜色却更加浓烈,还有气味——你以为它的香气已经消散,但你站在远处,不知不觉间又仿佛有什么深邃又纤细的东西在牵引着你向她靠近,你将它握在手中,感觉不到的是水润与饱满,它已经失去了这些年轻人才有的优点。但那种颜色,气味,还有仿佛随时可能碎裂的触感——你将它紧紧的握在手中,想要把它捏碎,揉烂,让它深深的透入你的肌肤。
  阿尔伯特亲王向后退了两步,才发现自己已经靠在了墙壁上,墙壁的寒气透过壁布直接刺入到他的内心深处,而他只要垂下头,就能碰到距离自己不过几丝的公爵夫人,“怎么了?看来我女儿给了你好大一个没脸,可怜的先生,你还是没能拿到你想要的吗?哪怕只有一点儿?天哪,没错,维基就是这么一个吝啬的人。”
  亲王事实上没有能听清楚她在说些什么,他的注意力完全就被那股子浓郁的酒味和同样蓬勃的热量吸引过去了。他是一个非常节制的人,即便平时饮酒也控制在半杯之内,而且很少饮用烈酒,他也很讨厌看到人醉醺醺的。
  但现在他却动弹不得,他知道自己不能,但公爵夫人已经吻上了他的嘴唇,比任何酒液都要柔滑的舌头伸进了他的喉咙。
  第455章 倒霉的医生(18)
  黎明尚未到来的时候,一辆通体漆黑,浑身没有一点标识和装饰的马车缓慢而又安静地驶出了肯辛顿宫。它沿着草木葱茏的小路走了一段后,小转进入贝斯沃特路。而后经过巴尔马勒门和阿尔比恩门,在大理石拱门与花园街交界的地方停下,这里矗立着一座老旧的多铎时期的建筑,它有这个时期建筑所有的特色。譬如白墙上镶嵌着密密麻麻的黑色条木,尖锐的屋脊,高耸的山墙,以及镶嵌成菱形格子或者是方形格子的玻璃窗,周围的邻居只知道这座住宅的主人是一位年长的绅士,却不知道他只是肯特公爵夫人的一个仆从,而这里也只是肯特公爵夫人与康罗伊男爵的一处藏身之所,人们只说狡兔三窟,他们拥有的可不止三窟。
  康罗伊男爵一直没睡,肯特公爵夫人说了,她今天是要回来的,他是她的情人,但也是她的主人,当然没有主人还在外面奔波,仆人早早就寝的道理——男爵草草用了晚餐,简单的洗漱了一下,就穿着整齐等候在门厅,在约定的时刻快到的时候就跑了出来,站在墙后,借着一处繁密的树篱掩藏住身形,煤油提灯被掩盖在厚实的大氅下,只在需要看看怀表的时候才拿出来照一下。
  当然,作为伦敦的中心城区,最重要也是最关键的地方,这里的煤气灯不可能遭到破坏,也不可能被点灯人遗忘,但这座建筑附近却奇妙的耸立着许多枝繁叶茂的大树,这些大树切碎了灯光,让它们就像打碎的玻璃那样星星点点的分布在路上,让人看得清路面,但难以辨识更详细的一些东西——譬如脸。
  马车停下后,康罗伊男爵稍微等待了一会,看到从马车的窗口里伸出了一只他熟悉的手才立即殷勤的迎上前去,打开车门,如同一个仆人般的搀扶肯特公爵夫人下车。“太冷了。”肯特公爵夫人抱怨道,康罗伊男爵连忙伸出一只手掀开大氅,将她揽入怀中,另一只手稍微前伸,好让提灯照亮脚下的路,他们匆匆走进了房屋,没有在门厅停留,直接进了二层的主人卧室。
  康罗伊男爵看着肯特公爵夫人一把拉下了身上过于厚重宽大的海獭皮斗篷——男式的,才看见她居然只穿着丝绸长裙,脚下也只是单薄的软缎拖鞋,面色却带着异乎寻常的绯红——他的心头不由得泛起一股酸意。有人说他贪附上肯特公爵夫人只是为了得到权利和地位,或许还有金钱。没错,这些东西也是出身平平的他所急需的,但他们已经经过了那么多年,甚至还有了一个孩子,如果没有半分真心实意,无论是他还是肯特公爵夫人都做不到这一点。何况在另一方面来说,他们也算是套着同一条镣铐的人——被迫生死与共,也是一份难得的情感,是吧?
  肯特公爵夫人在妆台前坐下,她并不喜欢阿尔伯特,虽然只是出于恶劣的心理,以及今后的需要才与他逢场作戏了一番,但那副假惺惺的伪君子作态还是恶心到她了。
  “给我……”她想要吩咐康罗伊叫男仆端一杯茶来,一转头却看到他站在那里,像是一只没被主人摸头的小狗,可怜巴巴的看着她。
  她不禁莞尔一笑,“怎么,你感到嫉妒吗?”当然,男女都会嫉妒,但像他们这种撒旦的信徒不太会有这种无用的情绪……肆意地释放欲望一直就是魔鬼们最为欣赏的一种行为,尤其是在仪式上,你可以将其视作祭品,宣誓,献媚——如果有人跳出来说,要为某人保守贞洁或是要求某人保守贞洁……说是蔑视都算是轻的。
  “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康罗伊男爵说。不过他还是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为肯特公爵夫人解下了长裙,抽开紧身衣上的绑带:“浴室已准备好了。”他一边说一边低声抱怨道,“我不认为他能有这个勇气,他应该很清楚,他现在所有的权力都来自于他的妻子,如果没有了女王,他算是什么呢?一个外国人罢了。”
  “这你可小瞧他了,他可是一心一意想要成为菲尔南多或者是腓力的人。”
  这里的费尔南多与腓力指的是卡斯蒂维亚女王胡安娜的父亲和丈夫。虽然他们都应当是尊重和爱护她的人,但可惜的是,无论是作为父亲的费尔南多,还是作为丈夫的腓力,一心一意只想要从她身上夺取不应有的权力和地位,他们把她看作傀儡,看作筹码,看作拔河用的绳索,你来我往把她弄得苦不堪言,她最后变得疯疯癫癫,这两个人可脱不开干系。
  康罗伊男爵的手停顿了一下。
  “爱德华王子已经十岁了。”
  “十岁又如何?我的女儿可是十八岁才从我的掌握下脱离。”肯特公爵夫人有些咬牙切齿的说道。当初威廉四世重病缠身,气息奄奄,但就是为了让现在的维多利亚女王不至于有一个替她摄政的母亲,他死死坚持,尽量活着,直到维多利亚度过了十八岁的生日,让肯特公爵夫人的野心彻底落了空才去世。
  这是肯特公爵夫人一生中最大的遗憾,几乎没有之一。
  康罗伊男爵立即闭上了嘴,毕竟这件事情已无法扭转,说起来也只会徒生烦恼罢了,“要我抱着您去吗?”他将双手轻轻地放在那对柔滑饱满的肩膀上。
  肯特公爵夫人从镜子里对他妩媚一笑,伸出了手臂,康罗伊男爵抱着她进了隔壁的房间,那里早就备好了热气腾腾的浴水,还有各种每盎司都要以金镑计算的沐浴用品和香水,让康罗伊男爵感到安慰的是那些让他讨厌的痕迹在衣服覆盖着的地方倒不是很多,肯特公爵夫人也注意到了,她轻声发笑:“他是一个懂得控制自己的人。”
  康罗伊男爵面露不屑。“好一个正人君子,他一定表现的相当拘谨。”
  “活像是个刚从乡下来的农村女孩儿,可能还是个处女。”肯特公爵夫人毫不掩饰的讽刺道,“在维基的床上他肯定工作得挺辛苦,要不然也不能有这好几个孩子。”
  “他觉得他可以摄政,但据我所知,他并没能取得太多贵族的支持。政府中的官员也并不看好他。”
  康罗伊男爵站到珐琅浴缸的另一端,为公爵夫人按摩双脚。
  “毕竟我们的维基是个那样霸道的人,无论是对她的母亲,还是对她的丈夫。我想,即便她的父亲从坟墓里爬出来,站到她面前,只要他敢于表露对权力的需求——她都会一耳光把他的父亲抽回到地狱里去。”
  公爵夫人在浴缸中舒展四肢:“维基太过骄傲了,也太过刚愎自用了。没办法,她毕竟是个女王陛下嘛,不怪她会过于忽略身边人的感受。我,还有她的丈夫,以及……孩子们。”
  “您觉得他会站在我们这一边吗?”
  肯特公爵夫人哼了一声,“站在我们这一边?没错,他野心勃勃,可惜的是,他没这份能力,也没那份资本,又是一个胆小鬼。不过这个胆小鬼,因为他特殊的身份和位置倒也能派上出其不意的用处。”肯特公爵夫人轻轻的将手指放在了嘴唇上。她承认自己在维基身上的安排都算是落了空,但维基有孩子,她是孩子的外祖母,这点无论如何都没法改变。
  挂号施令的时候,他这个母亲就等于只是一张竖立起的招收牌,确实算不上稳固。但如果他不能呢,如果他昏迷了,如果他正处在巨大的疼痛之中,又或者死亡的雨影已覆盖在他的脸上,意外总是会发生的,尤其是对于一个大腹便便的女人来说,他生活未及。
  “那个孩子的预产期大概在什么时候?”
  “应该在明年的四月。”
  “哦,那可是个多事之秋。”公爵夫人叹息道,她有两次婚姻,三个儿女,当然记得一个产妇将会面临多少的难堪、痛苦和恐惧。在那个时候,无论是军队还是权力,都没法拯救她——那个时候在她身边的人会是谁呢?她的母亲和她的丈夫,他们是她的血亲和上帝认可的伴侣,他们的话会比任何人都有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