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骨 第34节
作者:
温三 更新:2025-09-22 08:52 字数:3871
云绡一时没说话,她的双眼定定地看着钟离湛。他单手叉腰,与她说话时略微俯身,一副懒散的姿态,却偏偏因为那相貌气质过人,给人一种高不可攀的洒脱感。
云绡想他是碰不到石桌的,若能碰到,此时一定是靠坐在石桌上,单手撑着桌面而非腰,离她应当会更近些。
眨了一下眼,云绡开口回答了钟离湛的疑问:“嗯,他欺负过我。”
钟离湛的眼神略变了些,没了方才的闲适,声音也冷下几分:“真欺负过?”
他其实也不是每一次都能辨别得出云绡是否在说谎。
云绡点头,目光仍然在看他:“真欺负过。你会替我出气吗?”
她这语气有些可怜。
钟离湛沉声道:“会。”
云绡笑了一下。
她从委屈到开心眼神有轻微的变化,并非在表演难过,钟离湛察觉得出云绡在提到徐容朝欺负过她时是有些颓丧的,这也说明她不是真如她所说的那样,只是对徐容朝了解,却不认识他。
她一定认识他,甚至有可能亲近过他。
她在说起徐容朝时给钟离湛的感觉,与她说起那个名叫阿青的朋友一样,应当是她在年少时期比较重要的存在。
一想到这个可能钟离湛的心情就不那么好了,莫名的烦闷不知从何而来,最终变成了一句:“没想到你离开了皇宫,仍能遇见旧人。”
旧人两个字,用得极为巧妙。
云绡敏锐地察觉到了钟离湛语气里的不对劲,她形容不出来这种别扭感,只是感觉到钟离湛不太高兴。
因为她了解徐容朝但不认识徐容朝,所以不高兴了?
徐容朝和钟离湛比,又算得了什么?
云绡朝钟离湛靠近,她略歪着脑袋昂着头,想要看清楚他的眼睛,捕捉那丝情绪里的特殊。
钟离湛察觉到她靠近自己,微微抬着下巴不肯低头,一双眼向下睨着,似乎是欲盖弥彰。
云绡不知把握距离,她总是忘记他们之间的触碰会褪去一身凡衣。
少女的胸膛随着呼吸轻轻起伏,距离他的手臂也不过半寸,钟离湛的眼此刻不知该落在何处,与云绡对视稍显心虚,总看她的胸前又过分猥琐。
堂堂曦帝人皇,在这一瞬产生了难以言喻的慌乱,心跳漏了一拍后又加快。
“你怪怪的。”
云绡的声音压低,听起来有些软。
钟离湛睫毛颤动了一瞬。
高大的男人像是被比他矮上一截的少女逼迫一样,不自然地后退半步,再半步,直到半边魂魄嵌进了石桌中。
云绡的双眼往下看,钟离湛觉得她的眼神就像火,自己仿佛被烫到了一般第三次后退,整个魂立在石桌中央,与云绡隔开了距离。
云绡奇怪地看向卡在石桌中心的男人
,心里十分确定,钟离湛怪怪的,他很不对劲!
钟离湛觉得自己已经无法面对云绡探究的目光了,他伸出手轻轻盖住了云绡的眼,忍耐掌心睫毛扫过的痒意,开口:“不想一想今夜你该怎么办吗?”
她的双手抓住了他的,洁白的手指压住他的手腕,钟离湛从未觉得自己黑,可他的手背颜色却与云绡的皮肤有了明显的对比。
云绡没能挪开他的手掌,莫名道:“就睡在这儿啊。”
钟离湛觉得自己的脑子恐怕不太好了,他看着被自己捂住双眼的少女,宽掌横过几乎盖住她的半张脸,衬得云绡有几分脆弱惹人怜爱。
她的手握不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抓紧他的尾指,说话时唇齿轻启,一张一合间,莫名旖旎暧昧。
云绡就像只被狼爪按住的白兔。
钟离湛的心中陡然闪过一些不合时宜的念头。
像是被火烧一样,钟离湛第一次觉得云绡原来也如此烫人,他收回了手掌,从石桌中心走出,背对着她道:“在这儿怎么睡?”
深吸一口气,钟离湛道:“我的意思是……今夜你睡不了了,我们一同上山。”
第31章
徐容朝辗转反侧,总会不自觉地想起五年前他跟随祖父去京都后那短短两个月内发生的事。
徐容朝于尾人族里少年成才,尾人族被苍穹天道赐予的天赋便是可以御兽。
有的人能与豺狼虎豹此类野兽沟通,有的人只能与虫鸟飞蝶此类的飞禽沟通。前者在尾人族可成人上人,后者能为尾人族带来的效益不大,故而也就成了尾人族中的寻常百姓,庸庸碌碌一生。
能与野兽沟通者,还要会压制野兽。
徐容朝自幼便与凶猛的老虎为伴,十二岁能御象,当场便被尾人族的长老指定为自己的接班人,从此严格管教,悉心培养。
他远离徐氏家族,是跟在祖父身边长大的,后来祖父受邀参加凌国显帝的五十岁大寿,祖父对他期望很高,便带着年仅十五岁的徐容朝一同前往。
那是他第一次离开深山,离开自己的家乡,对外界一切充满了好奇,也很懵懂无知。
祖父说,人族和尾人族不同,虽然他们都是生存在这片天地间的人,可人族的心思很多,心眼也很多,他们不像野兽那么容易沟通。
所以他希望借此机会让徐容朝好好学习,莫要将人也如野兽般对待。被他们驯服的野兽只会臣服于身下成为自己的伙伴,而有的看似交好的人转身就能给他们一刀。
人族惯会伪装。
少年徐容朝将祖父的话奉为圣旨,可仍然敌不过人心多变,他在京都处处碰壁。
身为尾人族下一任长老的接班人,徐容朝在若川走到哪里都很受人尊敬,可在凌国的京都,因为他的身后有一条尾巴,所以不论走到哪儿都被人围观。
他们看他的眼神很奇怪,远远地指着他窃窃私语还以为他不知道。
徐容朝以为,那是因为那些都是百姓,他们不曾见识过这么多尾人族,难免好奇,这种情况待他入宫后就会好多了。
可事实上,皇宫内的种族阶级更为分明。
徐容朝跟在祖父身后,看着那些与他年龄相差不大的少男少女们穿着绫罗绸缎,站在亭台楼阁之上,全都是高高在上又对他们指指点点,简直将他和祖父当成了笑话看待。
徐容朝想要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到,可其中一个人明显指着他的祖父发白的长尾笑出了声,说出一句:“他们的尾巴老了会不会掉毛啊?”
他听到这话后就如同被人扼住了喉咙一般,一股怒气上涌,他不管不顾地弹跳至二楼檐下,抓着屋檐底下雕刻出复杂花纹的梁砖便冲到了二楼,直接一拳将那个多嘴的人打昏了过去。
尖叫声四起,徐容朝没想过那个人敢嘲讽别人,却这么不经打,他只捶了一拳对方就昏过去了。
在尾人族,若遇矛盾只需要打一架就好,谁赢了谁有理。
可显然在凌国这一招行不通。
祖父分明在入宫前叮嘱他不论如何都不要冲动,少看,少听,少说,可他还是给祖父带来了麻烦。
尾人族入宫朝圣,携礼祝寿,却在祝寿的途中将寿星的六儿子打昏过去了,这险些就成了显帝五十大寿期间的笑话。
祖父卑躬屈膝,当着五族众人的面向显帝请罪,在若川受人敬仰的老者于众目睽睽之下对着显帝磕了个头。
徐容朝无措地站在一旁,有样学样,也跪了下来。
热血上头的少年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是他害得祖父在其他族人面前失了面子。
显帝在他们磕头之后请他们起身,说这不过是小孩子间的胡闹,让徐长老不必放在心上,也让他们在寿诞期间好好逛一逛京中风景。
徐容朝觉得,显帝人还不错,比他的儿子有礼貌。
-
六皇子醒了之后,徐容朝便在众人的促成之下,和对方握手言和。
周围一圈皇子皇女都劝着六皇子,他们说徐容朝来者是客,他们凌国为泱泱大国对俯首称臣的异族也要报以宽恕。那些人热热闹闹地跑过来,走过了这个形势就热热闹闹地簇拥着那个眼眶黑了鼻梁也断了的少年离开。
留徐容朝一个人在御花园中无措,他根本不了解皇宫的规矩,也不知道自己此刻该怎么办。
他可以走了吗?
他们都走了,那他也可以走了吧?
徐容朝的嗅觉很灵,他觉得这些人无视他也无所谓,反正他能嗅着来时的路走出皇宫。
回去的路上,徐容朝闻到了一股香味,他因为做错事紧张,一整天都没吃喝,一下就分辨出那是烤肉的香味。徐容朝舔了舔嘴,歪着头朝假山后头看去。
恰是夕阳西下,橙红色的光洒落湖面,将那一束火光也衬得不太清晰,一切都像是阳光透过天上的云彩洒落下来的颜色。
徐容朝看见了火堆上的烤肉,也看见了躲在假山里头烤肉的少女。
她很瘦,穿着与那橙红霞光一样颜色的衣裙,发丝简单地被发带束起,在发现徐容朝看来时她抬起双眸,一双圆眼带着几分水润,像是险些被吓哭了。
徐容朝连忙举起自己的手开口:“别哭别哭,我不是有意吓你的!”
少女没说话。
他舔了舔唇,盯着肉,很不好意思地问了句废话:“你在烤什么啊?”
少女的目光在他身上流转一圈,最后落在他的尾巴上。
徐容朝以为她看不起自己是尾人族,两腿之间的尾巴不自然地甩来甩去,脸上虽然一副冷漠模样,可内心显然在紧张。
少女认出了他。
十岁的云绡展颜一笑,朝他开口:“要尝尝吗?”
徐容朝有些惊喜,他道:“好!”
云绡往假山的山洞里挤了挤,拨弄着火道:“你是尾人族的吗?”
徐容朝只盯着肉,点头。
云绡笑盈盈地将肉块先递给了他,徐容朝有些受宠若惊,要知道他来到皇宫之后还是第一次有人不用怪异的眼光看着他,还对他示好。
他接过外焦里嫩的肉块道:“谢谢。”
云绡单手撑着脸看他吃肉,若有所思,像是闲聊:“是你打了云光祁吧?”
徐容朝嘴里的肉咽也不是,吐也不是,他不知少女和那个不经打的皇子是不是一伙的。
云绡像是怕他误会,小鹿一样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朝他竖起了拇指道:“打得好!”
徐容朝安然地咽下了肉。
云绡道:“云光祁的母亲是贵妃,很是得势,他总是欺负人,嘴巴也臭,你打他也算给他个教训。”
徐容朝分外认同地点头,像是突然在皇宫里遇见了个知己好友般朝云绡伸出手道:“我叫徐容
朝,是尾人族徐氏嫡系次子,我祖父是尾人族的长老,我是跟他来面圣祝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