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误我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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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应我 更新:2025-09-22 08:57 字数:3348
卫怜没有说完,可卫琢读懂了。
见她眼睫不住地颤,他方才还板着的脸终是又柔和下来。
……如何能怪她呢?分明不是妹妹的错。
卫琢极轻地叹了口气,又从案下抽出那碟蜜饯,推回药碗旁。
——
待卫琢离去,犹春得知卫怜也要参与春猎,忍不住说道:“公主风寒刚痊愈没多久,月信估摸着也不远了,何不留在宫中静养?”
提起此事,卫怜心情便欢喜起来,捧着瓷碗小口啜着梨汤,笑盈盈道:“我都和陆哥哥说好了,皇兄也好不容易才答应……再说你不总盼我多出去走走吗?如今刚巧也能去学骑术。”
犹春闷声听着,经过画舫醉酒一事,她对陆宴祈能否照顾好卫怜便抱着疑虑了。可身份摆在这儿,终究不能多说什么:“去年春猎闹出不少风波,公主千万避着些贺二公子,跟紧四殿下才好。”
卫怜深以为然地点头,脸颊因嚼着梨肉而微鼓着,思绪不由飘回到画舫上,一遍遍想着陆宴祈尚未说完的话。
一颗心犹如浸在了蜜里,早前那点细微的彷徨,也悄悄然消散了。
犹春望着卫怜唇畔弯弯的笑意,嘴唇抿得紧紧的。
——
出发那日春色怡人,漫山风光醺人醉。
御苑位于城郊,路程不算遥迢。然而随驾的车马浩浩荡荡,仍要沿着官道走上整整一日。
卫怜身子弱,从前参与春猎的次数并不多,半日后便吃不消了,昏沉沉睡着。
迷糊间,似乎有人挑开帘子探身而入,带来一缕微凉的风,掌心则轻轻在她额间贴了贴——
是皇兄。
可她实在困倦,眼皮动了动,终究没能睁开。
连日来心底千回百转的那些事,也一并朦朦胧胧钻入了梦乡。
……
那是数年前的盛夏,兰台殿外柳色新浓,垂荫如幕。
年幼的她小脸涨得通红,急辩道:“我早就不叫檐儿了,我叫卫怜……”
面前两个锦袍小童相互推搡,怪声起哄:“公主说了,她叫檐儿!”
卫怜吸了吸鼻子,她不想再跟他们纠缠,可课业簿子还在他们手里……
昨日这几个顽童气得夫子脸都青了,许是瞧卫怜平日怯生生的,竟让她拿戒尺代他打板子。
迎着夫子殷切的目光,卫怜也不晓得究竟打了多少下……脆响混着哭叫声,她自己也害怕得手腕发颤。
果不其然,今日一散学就被这二人堵住。
他们嘴里喊的檐儿,是卫怜的乳名。
那时候父皇尚未登基,母妃逃难时躲入一座破庙,就在檐角下生了她。
卫怜还不满两岁,又在一场兵乱中走失。父皇派人四处悬赏,才有人将年幼的小公主送了回来。
她年纪太小,这些旧事早记不真切了。惟有一点再明白不过,父皇是不大喜欢自己这个乳名的。
两名顽童仍在嬉笑,卫怜鼻尖一酸,眼泪就滚落了下来。
忽地,一颗小石子破空而来,擦过其中一人的腿弯。
三人都愣了一下,被袭的顽童嚷嚷:“陆宴祈!你还是不是君子?暗箭伤人算什么本事!”
“那你们欺负小姑娘又算什么?”清越的童声自她身后响起:“连男子汉都算不上!”
卫怜抽噎着转过身,泪眼模糊的视线中,宫墙下立着个锦衣小郎君,面庞稚气未褪,神情却凛然得很。
是陆都尉府上的大公子…
卫怜认得他,犹豫了一下,抹着眼泪朝他那儿跑去。
那日的争执到了最后,是陆宴祈以一敌二,直揍得他们哭哭啼啼,最后三人皆受了严罚。
这事让二姐姐卫瑛知晓了,对着母妃抿嘴笑道:“陆表弟自己都是个半大孩子呢,倒晓得护着小妹了。”
母妃倚着软枕,面容苍白,闻言也只是摇头苦笑,轻轻抚着卫怜细软的发丝。
卫怜偎在榻前,乖乖地望着宫人侍奉母妃服药。
这般多的苦药喝下去……母妃总该好起来了吧?
只要母妃病愈了,就再无人能欺负她们了。
……
“公主醒醒……御苑到了……”
犹春轻唤着,将卫怜从睡梦中拉回。梦里母妃温柔的手与二姐姐的笑,转瞬就如浮云朝露,消散无踪。
她恍惚坐起身,心口像被什么无形之物沉沉压住了。再抬起手,脸颊上是一片凉凉的湿痕。
分明是极温暖的旧事,怎就落了这样多的泪?
犹春为她披上外衫的时候,卫怜忽然将额头轻轻靠着她的肩,刚醒的嗓音微哑,细弱得几乎令人听不清:“犹春,我梦见母妃和二姐姐了……”
犹春怔愣了一下,只好抚着卫怜单薄的脊背,柔声宽慰她:“娘娘在天上庇佑着公主呢……二殿下虽是远嫁,可姜国也不比咱们大梁差,公主且放宽心。”
卫怜揉着眼睛,不愿再惹犹春忧心,只低声应了,目光落在车帘外朦胧的树影上。
暮色无声地合拢,她心底却因方才那梦境而浮出一个名字,伴随着心跳愈发清晰。
难以消解,也难以沉下去。
——
当夜在行宫安顿妥当,翌日,卫琢便指了一位名唤阿珠的宫女侍奉卫怜。
苑中岁月悠长,宫人们时常拎着小弓在水畔习射。前两日,他们还射下几只掠水的飞鸟,供天子赏玩。
阿珠身手矫健,挽弓搭箭时自有一股飒爽的英气,教习起卫怜也游刃有余。
卫怜骑着卫琢亲自为她挑选的小白马,遥遥望见过草场那头贺家姐弟的身影。只是尚未看真切,阿珠便不着痕迹将马牵去了另一侧。
如此两日下来,她竟连与陆宴祈说句话的时机也未能寻着。
卫琢须得伴随御驾围猎,无暇同他人般玩乐游春,然而仍是抽空来看了卫怜两回。见她双臂酸软无力,几乎有些抬不动了,不由得微蹙了眉头。
他亲自上前,托稳她手臂,细致调教姿势,又指点发力的关窍。察觉到卫怜的紧张,卫琢温言安抚:“量力而行便好,骑射非一日之功,不必急于求成。”
说话间,他微微侧目看了眼阿珠,翻身上了自己的马。
恰在
此时,忽有几人策马而来。
一身茜红骑装的贺令仪跳下马,身姿像是一团跳跃的火焰,笑靥如花:“表哥若得空,可否指点令仪两圈?”
卫琢端坐马上,身形未动,只微微牵起唇角,含笑婉拒:“表妹的骑术为三皇兄亲授,既有珠玉在前,我怎敢献拙。”
贺令仪面露憾色,似乎有些失望。同行而来的几名少年男女交换着眼神,目光中是掩饰不住的好奇,在卫琢身上停留过后,便不约而同落到卫怜所骑的小白马身上。
那马儿体态玲珑,鬃毛雪白蓬松。马背上的少女双手紧紧攥着缰绳,腰上还悬着一把轻巧的小弓,脸上神色异常认真。
“那位……是谁?”有人忍不住低语:“似乎从未见过……”
“四殿下竟亲自在旁教导,莫非便是七公主……”
卫怜也不由望向马上的皇兄。
他衣袖如流云垂落,一派松风水月的清贵洒脱。反观自己……只能骑着小马驹亦步亦趋,若非皇兄在侧,旁人未必能认出她这位公主。
她悄悄垂下眼睫,原是想回去歇息的,此刻却抿了抿唇,把手中缰绳攥得更紧了。
次日晌午过后,阿珠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教了,不住地婉言相劝,请卫怜先回寝殿午歇。
二人正说着,一名宫人上前,恭敬呈上一方精巧小匣,称是贺令仪所赠。
匣面簪着朵粉白蔷薇,鲜灵娇嫩,瞧着似乎才从枝梢采下。
卫怜掀开半边匣盖,看了一眼,目光久久落在那花上。犹豫了片刻,她才抬头对阿珠说道:“阿珠,你…先回去。”
第6章 晚帘疏处见分明1
行宫北面的猎场深处,卫琢正领着侍从纵马入林。
贺昭仪素来喜爱各色皮裘,如今寿辰将至,他打算亲手猎得一只品相上佳的珍禽,届时送给母妃。
一行人奔驰至林间幽深处,人声渐不可闻,只剩鸟鸣啁啾。
卫琢忽地勒紧缰绳,凝神望向树木后那团银白,凤眸微眯。
正当他徐徐引弓之时,一名侍从悄然上前,欲言又止。
卫琢搭箭的指节纹丝不动,下颌微抬,示意他但说无妨。
侍从压低了嗓音:“殿下,七公主适才……”
搭在弦上的指尖微不可察地一颤。
几乎是同时间,那团雪白身影骤然跃起,他手中箭也离弦射出,擦着雪狐的耳尖钉入树干,箭羽仍在颤动不止。
见那畜生转瞬便窜入了密林,侍从们面露惋惜。
卫琢不喜徒添烦恼,他再未多看一眼,反手将弓递交给侍从,调转马头便要回行宫。
“雪狐难得一见,殿下不追了?”
“明日再来。”
——
御苑最南端的小山名唤翠嶂,山脚下筑有蔷花台,午后的光景,人影寥落。
卫怜怀抱匣子拾阶而上,那朵粉白蔷薇便随着她的步伐簌簌摇颤。
她在石椅上坐下,忍不住又低头去看匣内那支木簪。
质地倒是别无二致……可簪头雕的,已非昨日幽兰,而是换作了一朵盛绽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