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误我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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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应我 更新:2025-09-22 08:57 字数:4573
卫怜将身子探出窗外,望了望天色,才叹了口气:“旁的倒也罢了,只是……”她微蹙起眉,斟酌着说:“皇兄似乎迁怒陆哥哥了。”
“陆公子确有不周之处。”犹春话中的不满压也压不住。
“可这两回都是我自己甘愿的。”卫怜小声道。
兴许是一直以来被皇兄和犹春保护得太好,以至于她稍微将手脚伸出去些,总要被更紧地拽回来,还连累了旁人。
用过膳后歇息片刻,卫怜便拎着她的竹木弓动身了。
草场宫人众多,她带着犹春,特意绕到御苑西南处的密林之外,以免自己这半吊子射术不慎伤到人。
日光穿过繁茂的枝叶,淌下一地斑驳的光影,犹如碎金,晃得她眯了眯眼。
卫怜屏息瞄了许久,脸都憋红了,箭矢却依然擦着丝绦堪堪掠过。
她深吸一口气,复又挽弓,咬紧下唇再发一箭——
许是过于急躁,这支箭愈发失了准头,“嗖”一声斜斜朝树后射去。
她正想叹气,便听得林中传来男子的短促的低呼。紧接着,一道清亮的嗓音带着几分惊恼响起:“谁在这儿放冷箭?是想杀人吗!”
卫怜和犹春都惊得呆住了,她手中小弓“啪嗒”掉在地上,下意识想要跑过去,却又不敢。
灌木丛一阵乱晃,枝叶被拨开,露出一张拧着眉头的俊朗面孔,他一手下意识捂着腰侧,目光落在卫怜煞白的脸上,显然也愣住了。
而方才被卫怜射出去的那根箭,正颤巍巍挂在他紧束着的腰带上。
贺之章皱眉望着她,一言不发地走上前。
“你、你伤着了吗……”卫怜声音带着哭腔,嘴唇发颤,仿佛天都塌了一般。
贺之章原本是想发作的,可瞧她眼圈泛红,泪珠又要滚下来的模样,气便消了大半,反而有些哭笑不得。他走上前,抬手将那箭拔下,扫了眼圆钝的箭头,随即递给她,没好气道:“还好我闪躲得快,否则真要性命堪忧了。”
卫怜抖着手接过箭,目光仍在他腰带及面容上来回逡巡。瞧见他当真毫发无伤,才悄然松了口气。
“对不住,我没有看到你在树后。”她小声说完,心中又忍不住有些怀疑起来:“贺公子在这儿做什么……”
“我正追兔子呢,可惜让它带着箭跑了……恐怕是难找了。”贺之章长眉一扬,目光扫过悬着的丝绦,又望向地上掉的那把弓,似是来了兴致:“练箭术嘛……唯有实战才最见效,光这么傻练死靶子可没意思。公主人都在这猎场边上了,倒不如与我同行,一同猎狐狸去?”
卫怜留意到他一身装备齐全的模样,连忙摆手:“我马术不好,何况今日险些伤着你,先前的事……能不能就算两清了?”
贺之章不悦地“啧”了一声,见卫怜头摇得如拨浪鼓,收弓就要走,他身形一顿,手捂着腰带吸了口冷气,做出吃痛的样子:“方才被射中的地方隐隐作痛,心口也有些发麻……”
卫怜一时语塞,可细想之下,的确是自己闯祸在前,更加心慌了,只得扭头望着他。
再见贺之章分明一副“你不依我就去告状”的架势,哪怕明知可能是假的,卫怜也一点法子没有。群玉殿不久前才被贺昭仪训诫过,她无奈至极,只得收了弓,垂头丧气地点头。
——
“我和你说,骑射之术就和凫水差不多,幼时父亲把我拎着往水里一扔,扑腾几下自然便会了。”贺之章瞧着卫怜在马上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忍不住出声调侃,神色轻松,哪有半分像腰痛之人。
卫怜一张脸绷得紧紧的,实在是笑不出来,心中甚至头一回涌出了恼得想磨牙的冲动。
贺之章见她不作声,虽面露恼怒却又不敢发火,眼里的笑意反而更浓了。
沿路遇着些零星野禽,贺之章倒也不急,慢悠悠引着她往密林中去。
直到经过一处水草丰茂的浅滩,或许是卫怜缰绳勒得太紧,马儿一个响鼻,踏动几步,竟惊起了芦苇深处休憩的一对影子,两道雪白身影骤然飞起。
“白雁!”二人同时惊呼出声。
“拿网来!”贺之章反应极快,立时低声命令随行宫人,坐骑如离弦之箭,猛然冲出。
宫人手忙脚乱递上软网,贺之章目光如炬,紧盯住其中一只白雁的飞行轨迹,而后挽弓,毫不犹豫一箭射出。
白雁被箭矢迫得低飞,软网随之迎头罩下,白雁扑腾着落在地上。另一只悲鸣一声,竟也不逃,只是焦灼地盘旋,哀哀呼唤着。
卫怜望着空中那只不肯离去的白雁,声声凄切,让她眼睛微微发热,心头也泛起一阵酸楚。
贺之章面上再无半分平日散漫,沉声指挥侍从以落网之雁为饵,诱捕另一只。最终,他同身旁侍卫看准时机,罗网齐出,联手捕下双雁。
“白雁乃祥瑞之兆,公子射术了得!”随行众人交口称赞着,而贺之章翻身下马,亲手将软草铺入笼底,又命人安置好双雁,先行送回禽舍照料。
卫怜见那双雪雁瑟缩着相依,又看向正细心嘱托宫人的贺之章,心中五味杂陈,也无暇顾及方才被迫同行的那点怨气了。
贺之章抬袖随手抹了一把脸上沾的尘土,就近捡了块平整石块坐下,这才仰起脸冲卫怜笑,带着几分少年人的得意:“公主为何不夸我?”
卫怜在马上紧绷了许久,下马后也被犹春扶着在另一头坐下。
“贺公子的确用弓如神。”卫怜如实说完,又犹豫了片刻:“方才似乎听侍卫提起,说这双雪雁要在御春宴上献给父皇?”
“是。”贺之章瞧见她眉间那抹怜惜,直言道:“雪雁生而不凡,今日若是别人撞见,定然没我这活捉的本事,反要被乱箭射死。”
卫怜也明白这道理,何况御苑中鹰隼狼狐环伺,世间之道本就这般运转着,并非人力可逆。然而亲眼目睹这双雪雁不肯独活,心生不忍,也是人之常情……
她只好宽慰自己世事难两全,雪雁虽然失了自由,却也从此性命无忧,不必再遭风波了。
卫怜此刻的沉默落在贺之章眼中,只觉得她像极了一株纤细易折的花,好似一点风雨拂过,便要伤春悲秋了。
他心头刚没来由浮起一丝烦躁,便听卫怜转开话头,问起他父亲来:“贺大人的腿,开春后可好些了吗?”
贺之章怔愣过后,眉间不由掠过一抹阴翳:“陈年旧疾罢了,每逢天寒便发作,只是今年……格外难熬些。”
父亲的双腿,是三年前为救驾而伤。陛下时常问起,也曾指派御医亲自过府问诊,宫中无人不知。
今年春宴原也不必非献瑞兽不可,只是东宫至今悬而未决,萧氏的灭族也使得朝中并不太平,贺昭仪早在来御苑前便嘱咐过他了。
卫怜察觉到他竭力掩饰的一丝烦躁,也不禁轻轻蹙起了眉。
贺之章敏锐地捕捉到她眸中那抹担忧,与方才望向雪雁的神情如出一辙。分明她才是那个动不动就哭鼻子的人……这会儿反倒怜惜起他了?
他心头微哂,适才那缕浅淡的阴云却悄然散去,忍俊不禁地逗弄她:“方才数马并行,偏是公主的坐骑惊动了鸟群。人人都道白雁是瑞兽,要我来说,公主才是真正的祥瑞。”
贺之章低头望着她,分明是不正经的语气,浓黑的眸子里也盛着促狭的笑意,却又罕见地滑过一丝认真。
卫怜反而不习惯他这般同自己说话,顿时不大自在,垂下眼帘,面颊微微发着热。
第8章 晚帘疏处见分明3
数日之后,御春宴如期而至。
卫怜也是直到临行前才知晓,今年的宴席不在行宫,而是移到了御苑外的莫兰山。父皇身边的道人在山脚择定吉址,新建了一座流华宫。
在她年幼的时候,父皇尚不沉迷玄妙之事。许是戎马生涯日渐淡去,毕生所求……便转为了寻仙问道。
流华宫檐下用玺彩绘着龙凤图,待转入殿内,迎面竟是一座以紫檀木镶嵌的巨幅水晶壁,流光溢彩,满室生辉。
宴席之上,男女分席而坐。卫怜刚咽下两口清茶,便见八公主卫姹在一众宫娥的簇拥下步入殿中。
她一袭华美的软烟罗裙,娇靥含笑,显是心情极佳。落座时瞧见卫怜,略一点头算是致意。
父皇尚且驾临,临近的两名官家小姐趋前与她轻声谈笑。二人坐席离得近,话语一丝不漏地飘进卫怜耳中。
“听闻贺小姐为猎那雪狐伤了手,可四殿下连看都没看两眼……”其中一人难掩笑意。
此事卫怜也知晓,可卫姹却初次听说似的,手中团扇半掩朱唇,黑白分明的眸子也睁圆了,眉梢挑起几分幸灾乐祸,语气倒是不无惋惜:“竟有此事……当真是可怜……”
几人莺声燕语,笑作一团。
卫怜默默移开眼,低头继续喝茶。
正是春末夏初的时节,殿阁窗棂尽敞。席间觥筹交错,酒气缠绕着殿外浓郁的花香,袅袅浮动。
待宴过三巡,席间谈笑祝酒愈发热络之时,两名宫人提来一对鎏金鸟笼,笼外还覆着素白细绡,颇为神秘。
父皇兴致颇高,笑问贺昭仪:“这便是世侄所得的那对百年难见的雪雁?”
殿中数十道目光皆投向那鸟笼,贺昭仪婉声应了,眼波流转间难掩自得:“鸟之白者,古以为瑞,正昭示——”
然而随着宫人揭下布帘,贺昭仪柔媚的嗓音戛然而止,笑意也僵在唇边。
霎时间,满殿鸦雀无声。
卫怜呼吸一滞,几乎要疑心是自己眼花了——
只见笼中那双雪雁早不复当日皎洁,双翅上布着斑驳的暗红,乍一看像是污血溅了上去,格外刺目,沉沉笼罩着一股不祥之气。
她脑中嗡嗡作响,鼻端也仿佛嗅到了若有若无的腥气,下意识揪紧裙裾,甚至不敢转头去看父皇神色。
贺昭仪与贺之章最早回过神来,双双离席,扑通跪倒在御座之
下。贺昭仪满头珠翠随着叩拜簌簌乱颤,咬牙道:“陛下息怒!妾昨日还曾亲自探视过白雁,定是遭人恶意污损,其心可诛!”
地砖上淌着尚未清扫的酒渍,贺昭仪华美的裙角正跪在那片脏污中,裙上的百花纹样也被染污了。
父皇脸色阴沉,目光如利刃般扫过那双白雁,复又冷冷落回贺氏姑侄身上。
此事任谁都能想到,贺家除非疯了才会干出这种蠢事。可雪鹤祥瑞之说早已传遍御苑,此番又当众献于御前,不论如何都难以收场。
卫怜视线被阻,瞧不见贺之章的神情,只能看到他僵直着的背脊。
卫璟与卫琢旋即跪倒求情,而卫怜是最为清楚雪鹤原貌的人,她又看了一眼那双瑟缩的雁,正想随皇兄起身陈情,手臂便被卫姹猛地一把按住。
卫姹投来的目光带着警告,如同卫怜疯魔了似的。
殿内不知静默了多久,父皇满脸阴鸷,一字字从齿缝中迸出:“此事疑点重重,给朕从头彻查!是何人如此胆大包天!”
不待众人应声,他又厉声斥贺之章:“有负朕望,还留在御苑作甚?着即返回长安闭门思过,非诏再不得出!昭仪亦有失察之错,该当自省!”
贺之章叩首领旨,话音带着几分颤抖:“臣领旨。”
而提着鸟笼的两名宫人遇上这等祸事,早吓得魂飞魄散,只顾将头磕得砰砰作响。直至父皇怒喝一声“滚”,才如蒙大赦般退下。
近侍慌忙奉茶,连声劝请陛下保重龙体。父皇强咽一口茶水平压怒火,不料又呛得撕心裂肺咳起来,半晌也没能止住。
死寂的大殿中,唯独这令人心颤的咳嗽声反复回荡。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连贺昭仪也露出一丝惶然。卫琢还算镇定,一面低声命宫人速传御医,一面膝行至御座阶下,亲自为父皇抚背顺气。
事已至此,御春宴定然是办不下去了。
卫怜随着众人离席,踏出殿门之际,仍是忍不住回望了好几眼。
待出了流华宫,暮色四合,树梢上悬着一弯冷冷寂寂的斜月。
宫人引着贵人们依次返回行宫,卫怜心中犹豫不定,直至犹春搀扶她登上马车,她才忽地转身,攥紧裙角,快步向流华宫折返回去。
“公主还回去做什么?”犹春紧跟上她,急道:“陛下圣怒未消,公主该早些回行宫避一避才是……”
卫怜何尝不知这道理,父皇此番连贺昭仪都一并迁怒,她岂会蠢到再去御前自触霉头。
“我去寻皇兄……”卫怜步履匆匆,见犹春愁眉不展,仍是解释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