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误我 第53节
作者:桃花应我      更新:2025-09-22 08:58      字数:4721
  沉重的珠玉缀满裙摆,卫怜不太习惯,脚下踉跄了一下,便被卫琢稳稳牵住,引着他,一步步走到那面巨大的铜镜前。
  镜中慢慢映出一双人影。
  男子身形高大清癯,唇畔笑意温然,衬得怀中女郎娇娇小小的一只,微微睁大的眸子里含着惶惑。
  卫琢来见她,多是一身便袍,多年来身居高位所养出的清贵,却如何也掩不住。即便她华服在身,此刻站在他身边,也并不觉突兀。
  两人的目光,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在镜中悄然相汇。
  许是见她格外乖顺,卫琢凤眼弯了弯,手上轻轻将她身子扳过来,随即俯身抱着她。
  仅此而已。
  “小妹……”他低头在她发
  间轻嗅了一下,不知在想些什么,低声道:“我想……为母妃重建一座衣冠冢。再将戚母妃的灵柩,也移葬入另一座陵寝。”
  他打量她身上的华服,眼中浮起细碎的笑意,语气温柔又带着阴狠:“往后再也不会有人,能欺负你和我了。”
  卫怜想到母妃和那些过往,心中又酸又涩,连眼眶也跟着发热。
  ——
  卫怜再次出宫去见贺令仪,顺带将珠玑也带在身边。她心中仍记挂着那两味没能偷齐的药,毕竟她也说不好,卫琢的忍让会持续多久,是以此次特意来了集市。
  “怎的瞧着又瘦了?”刚一见面,贺令仪就皱紧了眉。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身子一直不大好。”卫怜并未告诉她不好的事,倒是贺令仪取出一封书信,递到她跟前。
  卫怜疑惑地展开看完,轻轻叹了口气:“你回信答应了便是,先莫要告诉他。”
  贺之章远在莱州,只当她早已身死,还记着忌辰,信中还叮嘱阿姐在忌辰之日莫要忘了烧些祭奠之物,实际上她好好活着呢。只是卫琢能让她见贺令仪,对贺之章未必是这般态度,眼下还是不说为妙。
  两人挽着胳膊,沿着长街朝前走。腊月将近,道旁挂了些喜庆的红灯笼,街上满是采办年货的百姓,显得十分热闹。
  卫怜不动声色将袖中藏着的纸片塞入贺令仪手心,上面是她缺的两味药。自己想在外抓方抓药,卫琢必然会过问,可换成旁人,那些侍卫就未必留心了。
  贺令仪接下,寻机看了一眼,虽然担心,还是二话不说就帮了她的忙。随后,又将药混在吃食中,交由珠玑提在手里。
  卫怜松了口气,二人又走过两家铺面,忽见一个小女孩儿怯生生跑了上来,乌溜溜的眼睛盯着卫怜。
  随从下意识阻拦,卫怜见那孩子不过四五岁,便让他们退下,略带疑惑地望着她。
  “公主姐姐……”小女孩儿绽开笑脸,嗓音清亮。话音未落,一个妇人冲上来,扯住她连连斥责:“不要乱说!”
  卫怜沉默地看着,小女孩儿满脸不解,争辩道:“娘,这就是那个姐姐啊!那时候把发钗送给我们,后来你还拿去……”
  妇人愈发慌张,一把捂住孩子的嘴,连忙向衣着华贵的卫怜道歉。小女孩儿泪眼汪汪的,盯着卫怜不敢再吭声。
  卫怜这才想起来,前年中元在宫处布施时,的确曾将珠钗赠予一对贫寒母女。如今她们衣着齐整不少,以至于她一时没有认出。
  “不妨事的。”卫怜对那妇人温声道,却见妇人也在忍不住打量她,眼中透出几分疑虑。
  卫怜继续前行,经过小女孩儿身旁时,终究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笑盈盈道:“别哭了。”
  小女孩儿抽噎着点了点头。
  走出几步,卫怜听见身后传来妇人的声音,话中有迟疑,更多的是感激:“……多谢姑娘。”
  她没有回头,心中涌出一股说不清的滋味,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对贺令仪道:“原来还有这么多人记得我……”
  贺令仪也觉得凑巧,分明是一桩暖心事,她却心里发堵,挤不出笑容。
  卫怜沉默许久,脚步忽地顿住,眉间慢慢蹙紧,脸上掠过一丝恍然:“我的……身份……”
  “什么?”察觉到她的异样,贺令仪不解地问。
  可卫怜顾不上应答,只紧紧攥住衣袖,脑中掠过无数念头,如雪花一样纷乱。
  ——
  回到宫中,卫怜小心翼翼地把药藏好,等到卫琢晚上回来,她正想向他问起腊祭的事,不料卫琢先开了口:“卫姹跑了。”
  卫怜一时没反应过来:“跑了?”
  “她对那桩婚事不满,大约筹谋了许久,倒有几分本事。”卫琢脱下外袍,脸上神色平静,竟像早就料到似的。
  卫怜想到一种可能,睁大了眼睛,迟疑道:“八妹妹能跑到哪去?该不会是……”
  “此事足够让她母族焦头烂额了。”卫琢微微一笑,也不急于下定论,而是挨着她坐下:“小妹刚才想说什么?”
  卫怜迎着他的目光,心头下意识就泛起些心虚。仿佛是多年来做兄妹时被他管束的记忆深入骨血,以至于面对卫琢,她总像个笨拙的孩子。
  可凭什么卫姹可以,她就不行?若是八妹妹身处今日之地,定不会像她这般无用。
  她脑中思绪纷乱,然而想了又想,仍如之前所想的那般,主动环住他的腰,将身子偎在他怀里,小声唤道:“皇兄……”
  卫怜难得软声软气说话,卫琢被她叫的心头一热,揽住她的手臂都收紧了。
  “皇兄,听说腊祭那日,要在紫宸殿外面挂新做的彩胜,”卫怜眨了眨眼,努力让语气听来轻快些:“我也做了些彩胜,想在那天亲眼看着宫人挂上去。”
  他微微一愣,唇角那抹温和的笑意不变,柔声应道:“这有何难?到时候让人带你过去便是。不过……”他想了想挂彩胜的时辰,逗她道:“小妹起得来吗?”
  察觉到卫琢对她的亲近很是愉悦,卫怜极为认真地点头保证。他便低笑一声,久违地俯下身去吻她。
  她面颊顿时烧红,乖乖一动也不动,被他吻得浑身发烫,藏在袖中的手指却将掌心掐得生疼。
  ——
  到了腊祭那日,卫怜一整晚辗转反侧,几乎没怎么睡,起得甚至比宫女还要早。
  东方未晞,夜半比白日冷得多。卫琢怕她冻着了,走之前亲手给她系好斗篷,又亲了亲她的额头:“小妹看完挂彩胜,可以去偏殿歇息烤火。路上慢些走,别又摔着了。”
  卫怜一一应下,总觉得他穿得单薄,下意识也摸了摸他的脸。
  她不必去那么早,特意多用了些早膳,等到出门的时候,小半张脸都埋进了狐狸毛里,唯余一双琉璃似的眼睛,沿路微睁着,细细打量这座将醒未醒的皇城。
  一钩弯月模糊地挂在天边,如同冬日里的霜花。远处火把连成一片星光,宸极殿外的百官早已按规制列好队,像密密麻麻的小黑点。
  宫女将卫怜带到偏殿旁的游廊下,周遭是两处花圃,便劝她不能再靠近了。
  卫怜懂事地点头,她向来乖巧,宫女们虽然时时跟着她,倒也并未存心防备什么。
  直至祭礼开始,卫怜忽然扶住廊柱,虚弱道:“我有点不舒服。”
  跟随的宫女吓了一跳,见她身子发颤,额头甚至渗出汗来,其中一人立刻跑去请御医,桃露焦急之下,只得扶她先去偏殿坐下。
  卫怜看准时机,猛地起身推开桃露,拔腿就朝游廊另一侧的月洞门跑去。这条宫道她早在心里描摹过无数次,过了竹林小道便能绕去宸极殿外头。
  为了跑得快些,卫怜三两下就把披风扯脱,任由那件贵重无比的斗篷掉在脏兮兮的泥地上。
  寒风像刀子刮在脸上,夜露湿冷,但只要能跑出去,能现身在人前,前方等待她的便是黎明。
  卫怜心脏狂跳,拼命张着嘴喘|息,耳边已隐约传来宫墙外侧百官祝祷的声音,心下激动不已。
  她就是要站到所有人面前,向群臣宣告:她是先帝的七公主,不是什么韩家女!
  若卫琢敢不认……那就以假冒公主之罪,杀了她!
  卫怜正要跨过月洞门,余光中黑影一闪,她整个人忽然被拦腰抱起,嘴也被死死捂住,用尽全身力气也只能发出呜咽声。
  季匀轻而易举便制住了她,眼中甚至掠过一丝怜悯。
  她泪眼朦胧,天边的那弯月牙,也渐渐变得大而模糊。
  第52章 锁向金笼始两全5
  百官的祝祷声渐渐飘远,彻底消失在她的耳边。
  卫怜被扔回宸极殿,脸上泪痕交错,发髻也散得厉害。她偶然扫过镜中的自己,那张脸哪还有半分公主模样,分明是一只悲愤又无力的小兽,连牢笼的边都没摸到,就被狠狠擒回原地。
  她滴水未进,等到伤心够了,才胡乱抹去眼泪,身子一软,伏在小榻上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响起再熟悉不过的脚步声。卫怜心头一紧,还是固执地不肯动。
  卫琢走到她身侧,神色平静得如同什么都没发生:“怎么不用膳?”
  他为何半个字都不提?
  卫怜弄不明白,忍不住抬起哭得通红的眼睛看他,仍不肯死心,伸手去揪卫琢的衣袖:“皇兄……放我出去,好不好?”
  她每说一个字,卫琢脸上那层平静的假面就似乎剥落一分。
  卫怜这才留意到他臂弯上搭着的那件斗篷。银狐毛沾染泥污,正是她早上丢在半路的那一件。卫琢浑然不觉脏似的,转身亲手将斗篷挂好,动作慢条斯理,声音也放得更柔。
  “阿怜……我们是夫妻。”他脸上的笑意像是关切,又含着怪责:“你想去哪里?既然已有肌肤之亲,我理应要照顾你一生一世。”
  卫怜的心像是被人拧了一把,下意识激烈地摇头否认:“不对,我们不是夫妻,我们从未拜过日月神灵,更得不到任何人的祝福!”
  她无法不去回想卫姹古怪的眼神,贺令仪一声声的痛骂,犹春流不完的眼泪……想到他手上的血污,想到那些欺骗……所有画面纷至沓来,像是一盆雪水从头浇下,偏偏激得她呼吸急促,猛地站起身来。
  凉风灌入殿内,烛火微微跳动着,光影洒在他身上,犹如霜白衣袍正燃起火焰。火光蜿蜒而上,却难以照入他深不见底的黑眸。
  “我是你兄长。你父母已故,卫瑛远嫁别国,你本就该留在我身边……”
  “你如今哪一点还像哥哥?!”卫怜攥紧拳头,泪水夺眶而出:“我也想骗自己,我也在心里给你找了无数个理由,我也拼命还想把你当成哥哥,可我做不到!正因为你曾是我哥哥,我才无法忍受,无法忍受像笼中鸟雀一样被你偷偷养着……”
  “旁人分明认得我,百姓分明记得我,就为了你的私心,我的身份竟成了说不出口的东西!”说到伤心处,她抖着肩膀啜泣:“我不要你做我哥哥了!”
  此话一出,卫琢额角青筋直跳,猛然起身,一把将她狠狠拽到跟前,凤眸中满是冷厉:“你现在认错,方才的话我可以当你没说过。”
  卫怜被他捏得生疼,只觉眼前人气得咬牙切齿,随时会对她动手一般,心中又是激愤又是委屈:“我可有哪一个字说错?我不要你再管我了!”
  卫琢死死盯着她,眼尾逐渐泛红:“我究竟是何处待你不好,让你如今连兄长都不肯认?你说要身份,那算什么身份?连胆大的太监都能欺负你!父皇对你可有可无,戚母妃给你找的夫婿更是个十足的废物。那样的公主当得可笑至极,一文不值,如何能与我的皇后相比!”
  “我事事都为你安排妥当,这世上再无人对你比我更好,我唯一所求,不过是想你留在身边而已!你要什么,我就能给你什么……”
  卫怜被他话中的费解与凶狠刺得浑身发冷,睁大泪眼看他:“我要什么你就给我什么……那你让陆哥哥双腿复原!你让时光倒流,让一切回到清清白白的时候,让那些见不得光的事都不曾发生过!”
  旁人都可以欺负她嘲笑她,说她是个无用的废物。可这些话从卫琢口中说出,令她觉得自己像是一条赤条条的鱼,最薄弱的部位曝于人前,而持刀之人,正是她生命里曾最亲近的人。
  他们从未如此激烈争吵,红着眼睛互相指责逼问,都知道什么话会让对方痛。可她委屈到了极点,就是忍不住。
  她不能接受他的坏,不能接受他现在的样子,不能接受他像世上最冷情的花匠,将她身上他自认为多余的一切都蛮横地修剪干净。
  就是不能!
  卫怜泪流不止,眉间似有火舌在烤她。然而话音落下,那些恶言又像诅咒般重重砸回来,并不能让她好过分毫。
  卫琢胸膛剧烈起伏,撑住桌案的手背青筋暴起,攥着她的力道也越发重,痛得她倒吸凉气,下意识挣开他,转身就想逃离这战场似的屋子。
  然而刚跑出两步,一双有力的手臂猛然将她拦腰抱起。天旋地转间,她被扔回榻上,惊慌失措想爬下去,双臂脚|踝却被他的力量死死扣住、强行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