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作者:旧酿      更新:2025-09-22 08:58      字数:3338
  彼时天公不作美,三五记闷雷响过,临空飘起豆大的暴雨。
  县令大人令他等到天黑,院子里没甚遮挡物,即使浑身湿透,雨水在脸上砸得生疼,他也不敢到檐下躲避。
  里间隐约有人笑了几声,伴随点点丝竹清乐,像拳头似的一下下砸在他身上。
  就那么站着淋着,天光擦黑之际,梁仲秋总算得赦,逃一般仓惶跑出了县令府。
  他站了近三个时辰,腿肚子疼得弯不下去,胃里一阵阵痉挛,吐出的全是酸水。
  暴雨一直未停,街边铺子大多掩下门扉,只透出里面零星烛光。走街的挑贩更是早早收摊回家,梁仲秋环顾四周,满街巷空空荡荡,独他一人如同孤魂野鬼,飘零无依。
  不知走了多久,吐了多少次,直到他觉得自己再也迈不开腿,吐不出一丁点东西时,眼前朦朦胧胧出现两張焦急的脸。
  梁仲秋神志昏聩,一头栽倒,嘴里还不停的喊着爹爹、阿娘。
  郑庭急得跺脚:“烫得很,可不是把脑子烧坏了!看他这样定是走不成了,搭把手,我背他去醫馆!”
  简言之点头,顾不上找教习夫子拿手令,一把藥粉放倒守卫的门童就随郑庭直直冲了出去。
  外头暴雨淋漓,叫不到马車,郑庭便夹了把伞满大街乱窜,见着有挂醫馆招牌的就让简言之上去敲门。
  许是雨声太大,又或者他们来势汹汹,醫馆大夫怕是什么要命的急症不敢接收。一连敲了三家,竟是没一家开门的。
  简言之见郑庭下半截衣裤湿的淌水,气喘吁吁道:“我们这样盲目奔走不是办法,不如去上次给师娘醫治的那家医馆,那位老大夫心善,想必会给我们拿藥。”
  郑庭背着个人来去,早已累极,听他这样说立马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道:“事不宜迟,快走!”
  如简言之所料,成安医馆的老大夫一见人事不省的梁仲秋就把人给让了进来。
  他还记得简言之,诊完脉忙让藥童去斟两杯热热的茶水。
  简言之一礼道:“多谢老先生,我这位好友身受风寒,体虚高热,得赶紧服用些生津发散的藥物。他昏迷未醒,恐怕还要借贵医馆安顿煎药,多有打扰,请您见谅。”
  “小友这是哪里的话,既开着医馆,岂有安顿患者还嫌麻烦的道理。老朽姓司,小友不介意叫我司大夫就好。”
  司老爺子由着简言之在案架上挑捡拿药,令药童取来瓦罐,就地用炉子生火煨着。又叫郑庭坐到炉子前烤火,烘一烘他湿透的衣裤。
  “虽是八月天,但雨里淋久了还是对身子不好,二位小友不妨喝盏热茶,也好搪一搪身上的水气。”
  郑庭是跑得口渴,懒怠客气,抓过杯子就一饮而尽。
  那水入口有股异香,回味却略帶清苦,郑庭吐吐舌头,拿着杯子端详里边剩下的残余。
  “奇了怪了,白水哪里来的味?司大夫,您这小医馆还是真不容小觑,您老别是在里头放了什么祖传秘方吧?”
  司老爺子心道诧异,取过茶盏嗅了嗅笑道:“这位小友说笑了,是我那不省心的孙儿前几日自己配了味九花清心露,说是拿九种不同的花瓣调制而成的,在茶水里加几滴,常喝对身子有益。这水闻起来有股子花香,想是加了那清露的缘故。”
  简言之听见这话起了好奇,低头逐一甄别:“合欢、桔梗、牡丹、杜若、香兰,百合、芍药、金桂,嗯....似乎还有味虞美人,果真是九种花。”
  “小友只粗略一闻就能分辨精准,老朽实在佩服。没想到小友看上去年纪轻轻,在医药上的造诣已然入境,真乃后生可畏啊。”
  简言之莞尔:“司老大夫过誉,这清露花香浓郁,的确是固原清浊的好物,且比例配得极妙。说句不怕您恼的话,令孙对医药天份颇高,没准来日青出于蓝会胜于蓝,三五年就要将您给比下去了。”
  司老爺子捋须大笑:“承小友谬赞,我那孙儿老早就瞧不上我这小医馆了,这不,自己跑到那云济药堂坐馆,不到半月光景总不肯回家一趟。”
  司老爺子还待详细描述下他孙儿的能耐,看有没有机会重提拜简言之为师的话,就听那边郑庭一咋呼:“快来快来,人醒了!”
  梁仲秋自榻上昏聩转醒,喉间像火烧,眼皮也重得几乎半阖。
  郑庭看他唇上因高烧泛起层死皮,赶紧端来碗温水喂他:“不是受邀去见县令大人吗?怎么弄成这副模样?幸亏我和言之瞧你天黑还不回来,同夫子请了假到书院门口接你。要倒在那儿没个人察觉,现下泡在雨里只怕真要把脑子给烧坏了。”
  梁仲秋嗓子眼里堵着痰,说话难受得紧,伸头抿了两口水复又软了回去。
  简言之见状道:“他病得突然,今晚肯定是不能回去了。干脆叫药童上郑家走一趟,咱们拿马車把他送到那儿去安顿,等明天能下地再接回书院修养。”
  郑庭点点头表示同意:“好,就这么办。”
  说着郑庭把信物交给药童,让他代为跑腿到门廊下找小厮。还叮嘱要说明是梁仲秋生病,省得阿昌一听慌起来闹得郑家夫妇也不安生。
  药童应声要走,哪料梁仲秋突然支撑起来,喑哑着嗓子说要回自己家。
  郑庭一急:“生着病呢别胡闹!我家离医馆近,路上能少折腾。你要怕麻烦人,大不了我不用小厮,自个儿贴身照料你,这总行了吧。”
  简言之也劝道:“你就这样回去我和成垣哪能放心,不过在郑家住一夜,等你高热退了随你去哪,我们都依你。”
  梁仲秋不听,颠来倒去就一句他要回家。
  郑庭跟简言之不松口,他便扒拉着榻角硬往下翻,意思是不送他回去他就宁愿到雨里淋着。
  眼瞧郑庭要把他按不住,简言之道:“算了,许是换个地方他住不惯,更不利于他养病了。送回去就送回去吧,等会我给他扎上两针,只要不持续高热就不会有大碍。”
  郑庭也是疲了,戳戳梁仲秋额头数落道:“行.....真是,就没见过你这么犟的。听话啊,不然让书呆子扎你昏睡穴,等你病彻底养好才肯放你下床。”
  梁仲秋对他满含关切的恐吓充耳不闻,眼神空洞,兀自伏在衔边发呆。
  郑庭就怕他这样,心知他不会无端淋着雨跌跌撞撞跑回来,必是在县令府受了欺。
  可眼下不是个探听内情安慰人的好时机,干脆挠挠后颈走开,去一旁问司老爷子有没吃食拿给他垫垫脾胃。
  此刻晚饭时分已过,翻遍整个医馆就只找到了半锅吃剩的残粥。好在清粥养胃,适合体虚之人,郑庭就借炉火热了一勺勺喂给梁仲秋。
  吃过粥,再喝过药,简言之只随便扎了几针通气血,梁仲秋的高热就退了大半。
  不多时药童带着郑家的车马赶来,阿昌机灵,不仅带了几套替换的干爽衣物,还叫人悄声拿食盒装了不少点心并一些滋补药物。
  “我听药童说两位少爷为送梁郎君到医馆身上被淋得湿透,怕拿身子捂干要生病,就翻了几件少爷旧年的衣裳带过来。点心原是厨娘收着的,那些个婶婶待人极好,我一说她们就答应给我匀出一半来。至于这些滋补药物,先前我见夫人拾掇过,想着梁郎君病好后还要巩固,索性就一同带来了。”
  阿昌一面说一面把东西挨个拿出来摆在面前。
  衣裳叠得整整齐齐拿棉布系成包袱,点心分类摆在食盒里,药物则用锦盒密封着不会弄混散了药性。
  郑庭望之忍不住夸赞:“你小子长进不小嘛,如今还学会办事了?不错不错,回头我同福叔说一声,叫他下次到田庄上查帐时把你捎带着过去转一圈。”
  阿昌咧嘴一乐呵:“少爷都要考功名当秀才老爷了,小的也该学着长进些,别叫在外头给您丢脸不是。”
  郑庭笑笑,和简言之到里间换了衣裳,又给梁仲秋也替换上一套。
  马车就停在门口,他们向司老爷子道过谢付过药钱,便让车夫朝梁仲秋家驶去。
  一路泥水飞溅,等梁仲秋躺回到那张熟悉的硬板床上时,天光已入暮夜。
  简言之探探他额头,高热基本是退了,就是人还虚弱着。
  郑庭替他掖好被角,将点心和茶水留在床头后叫了简言之出去。
  “仲秋是安顿好了,可咱们还没着落呢。我俩是从书院硬闯出来的,此刻回去必然会引起番大动静,我想的最好的是回家住一夜,等明日午时让我爹出面把我们送回去。毕竟事急从权,料想张院长看在我爹的份上也不会太过苛责。噢……就近去你家睡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睡不惯硬床,万一半夜睡姿不正,打呼噜吵到你就不好了。”
  郑庭边说边暗戳戳眨眼,简言之不用猜都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都从书院出来了,不趁机和沈忆梨缠绵片刻未免太说不过去。
  简言之勾唇:“横竖半夜私逃免不了要被张院长责骂一番,明天就回岂不是亏了?不如多呆一天吧,直接旷到后天早上再回去上课,郑少爷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