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作者:旧酿      更新:2025-09-22 08:59      字数:3322
  说完郑庭看向简言之,不过从后者毫无波澜的表情中不难看出,他也早有此意。
  “你婚期将至,接下来得留在府里操办相应的琐碎事务,铺子那邊定然是顾不过来了。阿梨刚有身孕,正是要多陪伴照料的时候,我也离不得。咱们的药铺坊好容易走上正轨,需要人坐镇打理,思来想去,仲秋是不二人选。”
  简言之笑着表态,捻起颗兰花豆送到嘴里磨牙。
  “铺子交给仲秋,一则能让他多挣些花销,好尽快攒到娶媳妇儿的聘礼。二则让他多些历练,来日也可给自己置办家产。三则让他亲力亲为,总不至觉得自个儿一直都是个寻常幫工。一石三鸟,郑大少爷果然好谋算,这是真是拿仲秋当儿子养呢?连后路都给人铺好了。”
  郑庭被揶揄的直翻白眼,不甘示弱道:“嘁!有脸说我?难道你不是这样?别打量我不知道,前一阵我抽空去了铺子,发现那账本早被人清算了出来,梨哥儿照管的事项也全部都移接好了。若是仲秋願意,现成的铺子摆在眼前,直接就能走马上任。你说说,咱俩这样,谁更像养儿子?”
  简言之勾勾唇角不说话,任凭郑庭掰着手指头质问。
  沈忆梨就支着下颌看他们俩斗嘴,时不时的拱火几句,逐渐将这场小聚推进到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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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俩这邊沉浸式当爹,反观当事人,状况就不那么乐观了。
  从小院出来,梁仲秋烦悶无比,独自在田埂上转了半晌仍不解气,于是调转方向去了清源阁。
  初秋时节雨多,悶热的风裹着泥土味道吹来,梁仲秋只觉得胸口似堵了一块大石头,连呼吸都变得不畅。
  他低头看了眼被溅上酒渍的衣衫,衣摆處绣着的暗纹竹叶已然因磨损浮起些线头,就像他无意被蒋文思戳破的自尊。
  偏赶上那门前的小伙计说话也不客气,擦着道旁的铜铸芙蓉灯,斜着眼打量去两记:“哟,这是哪里来的爷?咱清源阁可从不接待穷汉子,贱足莫踏贵地的道理都不懂?您还是回去攒够了银钱再来吧!”
  梁仲秋气结,闻言下意识摸向腰间,探了个空方想起为给沈忆梨送贺礼,身上的银钱早花了个精光。
  为此他还当了阿娘留下来的两只素银手镯,这才勉强买下那枚昂贵的平安扣。
  瞧他恶狠狠的伸手去摸银子,却是半个子都没摸出来,那小伙计不由嗤笑出声,对着芙蓉灯自言自语:“.....穷得叮当响还来找乐子,就没见过这么装蒜的.....”
  梁仲秋不觉后槽牙咬紧,眼神阴冷的恨不得将那小伙计给生吞活剥。
  不待他再言语,身后有人朗声高喝,说是清源阁贵客临门,叫无关人等立即让出道来。
  梁仲秋順声回头,耳边蹿进几声熟悉的轻笑。
  马车旁嫣然正在扶一位腰滚肚圆的男人下车,那人带着镶满翡翠的员外帽,肥短的手指借嫣然扶人的动作不住朝她袖中摩挲伸进,堆满横肉的笑脸将这一切显得猥琐又恶心。
  梁仲秋双腿如灌铅,沉重的抬不动步子。他自虐般望着嫣然倚在员外郎怀里,娇嗔着对比手上两只翠玉镯,哪只颜色更为透亮。
  ‘砰!’地一声,梁仲秋拳头倏然砸向门柱,巨大的闷响把那伙计吓得后退两步。
  “哎!你这人——”
  一声怒骂还没出口,却见梁仲秋又突然转身,踉跄着冲进欲来的倾盆大雨里。
  小伙计惊疑未定,望着门柱上明显的凹痕忍不住啐声:“....他娘的,真是有病!”
  余音被风吹散,梁仲秋一口气跑过三条街巷,直到肺里烧得疼痛难忍才停下。
  巷口有对卖甜汤的老夫妇,许是大雨将至,老爷子正费力的把油布盖到小摊上头,老婆婆佝偻着腰背跟在他身后擦汗,两人握着粗布帕子交视一笑。
  梁仲秋别过脸,喉间似有股散不去的腥甜,令他胃里翻涌作呕。
  等回到自家院子时,已经是雷鸣暴雨猛下过一阵了。
  豆大的雨珠劈头盖脸砸下,砸得他狼狈不堪,湿漉漉的衣衫紧贴腰背,衬得身形消瘦且單薄。
  雨后的凉风席卷柴门,吱呀声吵人心烦。梁仲秋不知哪来的火,一脚踢开,险些踹翻了草棚下的干柴。
  ——不止是干柴,旁邊竹篮里还盛着圆润水嫩的香梨和枇杷。柴垛上有个油纸包,露出半截挂着厚厚的糖衣的糖葫芦。
  “呵.....”他喉咙里滚出个含混音节。
  又是这样。
  总是这样。
  每次他闹脾气,郑庭和简言之就会送来这些东西,像是在哄个不懂事的孩子。
  梁仲秋抹了把发间滴淌下来的雨水,毫无预兆的,抓起个梨狠狠砸向地面。汁水飞溅出几道银线,可他像是得了趣,一个接一个,将一篮子香梨尽数砸了个稀巴烂。
  竹篮翻倒,金黄的枇杷滚了满地,像极嫣然耳坠上新添的黄玉珠子。
  做完这些梁仲秋又将目光锁定在柴堆上,他抬起下颌,径直走到门邊抄起一把柴刀,而后疯了一样砍向那些木柴。
  木屑四处纷飞,那包糖葫芦被砍得稀烂,碎渣黏在刀刃上,留下一道道带血色的深口。
  梁仲秋整个眼眶都充斥着血丝,他无法道出世俗对他的偏见与轻视,只能用这种方式蛮横发泄。
  直到抽干浑身的力气,倒在和他人生一样糟糕的烂摊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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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梁仲秋的不妙境遇,身处另一个小院的郑庭和简言之无从知晓,因而只当他是生了闷气,想着等过两日心结自然就会疏散了。
  倒也没出他们所料,今早阿昌去铺子里晃过一圈,忙兴高采烈的前来报告:“唉呀,我就说少爷您是多虑了,那梁郎君好着呢,才将还听见他同吳嬸儿打趣,看那样子哪有在为旁的事吃心。”
  郑庭颇有些意外,但也难掩欣慰,佯装数落阿昌道:“你小子如今胆子是肥,都敢排喧起本少爷来了?使唤你跑个腿也要偷吃,瞧那嘴边沾的饼沫,还不快擦擦,当心我告诉福叔又罚你挑满两大缸水。”
  阿昌自小就伺候郑庭,比一般的下人与他更亲近,听这威胁怕是不怕的,囫囵在嘴上抹了两把就要伺候郑庭出门。
  可巧沈忆梨在家闷得慌,非闹着要简言之带他出去透口气,几个人没提前相约,竟还前后脚的到了药铺坊。
  铺子里众人都忙活着,晾晒药材的晾晒药材,磨粉装瓶的磨粉装瓶。哪怕没有当家掌柜盯梢,也不曾见到谁在偷闲耍滑。
  简言之知道这少不了沈忆梨昔日团结鼓劲的付出,只有设身处地的尊重善待底下人,他们才会拿东家的铺子当自家的铺子来效力。
  彼时梁仲秋刚清点完后院的库存,听到前边谈笑起来,不知怎得,进门一半的脚又飞速收了回去。
  “嗯?这可是奇了,好好的你躲我们做甚?”
  简言之伸手揽过梁仲秋,不让他往门帘后边走。
  梁仲秋面色隐隐尴尬,支吾着辩解:“没有躲你们.....”
  “胡说么这不是,要不是书呆子手快,你这会儿都该到家了。”郑庭调笑,捏捏他的后颈:“怎么,生了蒋文思的气,就连我们都要划清界限了?”
  梁仲秋抿紧唇瓣沉默摇头,不是他不说,是他真不晓得要怎么说。
  他这两天又陷入那种拧巴的纠结了,心里五味杂陈。但又不是生气,就是有种算不清自己在为什么不高兴的无力感。
  眼见梁仲秋脸色都憋红了,简言之笑笑,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逗你玩儿的。说正事,今儿来铺子是有个正经主意要告诉你。”
  梁仲秋原以为他们是要为蒋文思开脱,眉头一皱就想拒绝,不料郑庭先抢道:“我和言之商量好了,决定把铺子给你料理一段时日。只是这件事终归要你本人願意,所以来问问你的意思。”
  “铺子.....给我料理?”梁仲秋一时没反应过来,嘟囔了好几遍才怔然道:“这......我从没料理过铺子,怕是难以胜任吧?再说不是有你们么,怎得要交给我?”
  “料理个铺子而已嘛,有什么难以胜任的。这铺子里制药的流程你都熟悉,只需每日多费些时间把进出账目算清就好。至于那些工钱份例和额外补贴,有梨哥儿留下的标准模板,你每月依照着分发就是。”
  郑庭耐心宽慰,又将他和简言之的打算说给梁仲秋听,诸项条理逻辑顺下来,将梁仲秋心头的疑虑一一解开。
  “说来你是比我们小上两岁,可迟早要成家立业的不是?不管你有没有心上人,你的心上人是谁,只要是你喜欢的,我们做兄长的自当无条件支持你。”
  梁仲秋是真没想到郑庭会说出这番话,细细琢磨下来不免生起些愧疚——那些送来的梨和枇杷,怎么就这么白白糟蹋了呢。
  “你们.....真的相信我能打理好?”
  “这能有假?你既不比旁人笨,也不旁人蠢,铺子交给你,我和言之没什么不放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