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妄想 第30节
作者:郁七月      更新:2025-09-22 08:59      字数:4240
  “放开!陆邢周!放开我!”她声音尖利地嘶喊,双手在他背后徒劳地抓挠、推搡。
  然而陆邢周的手臂却如同磐石,不仅没有松动分毫,反而收得更紧!
  那力量大得让她感到压迫,仿佛要将她单薄的身体完全禁锢住,以此填补那漫长分离带来的、难以言喻的巨大缺失感。
  可她却在他怀里激烈地抗拒。
  这徒劳却竭尽全力的挣扎,比任何顺从都更让他感到一种沉重的刺痛。
  “别动!”他的声音紧贴着她耳边响起,带着压抑的喘息,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低沉的颤抖,“就一会儿,让我抱一会儿……求你……”最后那声沙哑的、带着气音的“求你”,瞬间冻结了虞笙所有挣扎的动作。
  撕扯他后背衣料的手指,缓缓僵在了半空。
  他的怀抱异常用力,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紧绷和劫后余生的余悸。
  隔着薄薄的衣物,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下同样剧烈的心跳,感受到他宽阔后背肌肉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震颤。
  时间仿佛凝滞。
  病房里只剩下两人沉重交叠的呼吸声。
  虞笙如木偶般的被他用力按在滚烫的怀里,脸颊被迫紧贴着他起伏的胸膛,每一次呼吸都充斥着那令人心悸的、独属于他的味道。
  五年了……这个怀抱,熟悉到深入骨髓,却又陌生得令人恍惚。
  那久违的温暖和坚实的触感,几乎让她酸涩的眼眶瞬间湿润,心底涌起一丝沉溺的渴望。
  理智在尖叫着逃离,身体却在他强硬的禁锢和那声破碎的“求你”中,如同被卸去了所有力气,再也无法凝聚起一丝反抗的意志。
  不知过了多久,陆邢周紧绷的身体才极其缓慢地、微微放松了一丝力道,但他依然没有放开她,只是稍稍拉开了些许足以对视的距离。
  他低下头,眸光很深,声音很沉:“想不想见你的母亲?”
  虞笙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骤然绷断,所有的挣扎、抗拒、恐惧和混乱思绪被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瞬间冲刷殆尽!
  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盯着离她咫尺的人,仿佛想从他脸上找出任何一丝玩笑或虚假的痕迹。
  “你…你说什么?”巨大的冲击让她心脏在胸腔里猛烈地撞击着,“我妈妈…她…她在哪?”
  陆邢周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松开了环抱着她的手臂,朝她伸出手:“跟我来。”
  他的手掌宽厚,指节分明,掌心朝上,带着一种清晰而坚定的邀请。
  虞笙的脑中一片混乱。
  巨大的惊喜和强烈的疑虑交织撕扯着她。
  母亲就在这附近?陆邢周真的把她带来了?
  如此轻易地将她母亲带出来,会不会是陆政国精心设计的陷阱?
  无数个念头在脑海中激烈碰撞。
  但渴望见到母亲的念头压倒了一切!
  五年了!整整五年!
  她曾在无数个绝望的夜晚对自己发誓:只要有一线见到母亲的机会,无论前方等待她的是什么,她都一定会去!
  她没有去握那只伸向她的手。
  她紧咬着下唇,几乎尝到一丝铁锈味,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试图自己一步步、坚定地迈向门口。
  然而,巨大的情绪冲击如同无形的浪潮,瞬间抽空了她本就虚弱的身体里最后一点支撑。刚迈出两步,一阵强烈的眩晕感骤然袭来,她脚下一软——
  “小心!”陆邢周眼疾手快,一步上前,手臂稳稳地托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这一次,他没有再不由分说地将她紧紧抱住,而是换成了更克制、也更稳固的支撑姿态。
  他一手稳稳托住她的手臂,一手虚扶在她腰后,承接了她身体的大部分重量,声音带着不容置辩的坚持,却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慢点走,我扶你过去。”
  虞笙没有再挣扎,任由他半扶半搂着自己感受着他手臂传来的、令人心安的支撑力,一步步走出了病房。
  当陆邢周停在1806病房门口,对护士微微颔首示意开门时,虞笙搭在他臂弯的手指骤然收紧了几分。
  门,被护士无声地、缓缓推开。
  病房里的布置和她那间相似,同样沐浴在午后温暖明亮的阳光里。然而,当视线穿过这温暖的明亮,落在房间中央那张洁白的病床上时,仿佛所有的光都自动黯淡了。
  床上,一个身影静静地卧着,薄薄的被子盖至胸口,勾勒出过分纤细、几乎看不出起伏的轮廓。被子边缘,露出一张侧向门口的侧脸,那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皮肤薄得仿佛能看见底下青色的血管,紧闭的眼睑下有着浓重的阴影,看上去没有丝毫生命的鲜活感。
  虞笙站在门口,双脚如同被钉在原地,视线死死锁在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上。胸腔里的空气似乎被瞬间抽空,喉咙深处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一股冰冷的、沉重的麻木感从脚底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让她连指尖都感到僵硬。唯有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一下下撞击着,声音大得几乎要震碎她的耳膜。
  几秒后,一声短促的,带着浓重气音的呼喊声,终于艰难地挣脱了她紧咬的牙关——
  “妈——”
  她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猛地挣脱了陆邢周的支撑
  ,踉跄着扑向病床!
  巨大的震动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五年的委屈、思念、恐惧在这一刻化为汹涌的泪水,决堤而下。
  “妈……”她扑倒在床边,身体因剧烈的喘息和压抑的哭泣而剧烈颤抖。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母亲露在被子外的那只手。
  那手枯瘦、冰凉,皮肤松弛地包裹着细弱的骨节。她将脸颊贴上去,滚烫的泪水瞬间濡湿了母亲同样冰凉的手背。
  “妈……”她声音破碎得不成调:“…是我,你看看我…我是笙笙啊……”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和悲切的呼喊,终于惊扰了床上沉睡的人。
  虞念姝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然后,极其缓慢地、带着浓重的睡意和茫然,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有些浑浊的眼睛,带着初醒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
  她的目光先是茫然地落在天花板上,像是在辨认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然后才迟钝地、一点点移向床边那个伏在她手上、哭得不能自已的身影。
  虞笙抬起布满泪痕的脸,在接到母亲看过来的眼神时,她激动得哭中带笑:“妈,你终于醒了……”
  然而四目相对,虞念姝那双迷茫的眼睛里,没有预想中的激动或慈爱,只有一片空茫的陌生,甚至夹杂着一丝被打扰后的烦躁和戒备。
  她微微皱起眉头,看着眼前这个紧抓着她手、哭得伤心欲绝的陌生人,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和警惕,几乎是本能地、带着强烈的抗拒,猛地用力将自己的手从虞笙的紧握中抽了回去!
  “你…你是谁?”
  这三个字,像冰冷的石子,猝不及防地砸进虞笙的耳朵里。
  瞬间将她所有的期待和喜悦冻结在原地。
  巨大的错愕和难以置信让虞笙脸上的血色褪尽,她只是呆呆地看着母亲那双充满陌生和防备的眼睛,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五年。
  整整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的思念与煎熬。
  无数个在绝望中祈祷、在黑暗中惊醒的夜晚。
  她付出一切所渴望的重逢……
  竟换来一句冰冷的“你是谁”?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她,全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走,身体不受控制地软软向下滑落。
  陆邢周在她身后,几乎是同时矮下身,在她触地的前一刻,双臂稳稳地接住了她,将她紧紧揽进怀中。
  “别这样…笙笙……”巨大的心疼碾过喉咙,让他的声音艰涩低沉,他一手紧紧环住她瘫软的腰身,支撑着她,另一只手急切地捧住她失魂的脸颊:“看着我,笙笙,看着我!”
  可虞笙的目光涣散,仿佛穿透了他,落在一个虚无的点上,整个人像是失去了所有生气。
  陆邢周的心沉了下去,一种钝重的痛感蔓延开来。
  他放弃了言语的安抚,只是将她更深地、更紧地拥在怀里。一只手臂如同最稳固的依靠,紧紧环着她的后背;另一只手,则带着一种笨拙却固执的温柔,一遍遍、缓慢地,用掌心抚过她凌乱的发顶。
  “会好的,笙笙,”他低下头,唇贴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一种试图穿透绝望的安抚,“医生说了,她只是受了刺激,记忆暂时出了问题,不是永久性的。给她时间,也给你自己时间。她会想起来的,一定会的。”
  虞笙抓着他胸前的衣服布料,把脸紧紧埋进他的怀里,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五年来的委屈、痛苦、恐惧,以及此刻铺天盖地的失落,都化作了无声而汹涌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衫。
  陆邢周一动不动地抱着她,感受着她的脆弱,她的依赖。
  他庆幸,至少在这一刻,他还能这样抱着她,成为她唯一的依靠。
  时间在压抑的哭声和无声的陪伴中一点一点过去。
  病床上,虞念姝茫然地看着地上紧紧相拥的两人,眼神依旧空洞不解,仿佛在看一幕与她无关的默剧。她似乎完全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切,只是本能地感到不安,瘦弱的身体微微蜷缩起来,下意识地往被子里缩了缩。
  不知过了多久,虞笙的哭泣终于渐渐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极度的疲惫和情绪耗尽让她无力地靠在陆邢周怀里,只剩下身体细微的颤抖。
  感觉到她紧绷的身体稍稍松懈,陆邢周微微松了松手臂的力道,却依然没有放开她。
  就在陆邢周用指腹轻轻去擦她脸上的泪痕时,虞笙终于缓缓抬起了沉重的眼皮。
  透过朦胧的泪雾,她看向近在咫尺的这张脸,看到他眼底无法掩饰的疲惫和一路奔波的痕迹。一个巨大的疑问,沉甸甸地压在了心头。
  “陆邢周,”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你…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陆邢周的眼神骤然暗了一下,仿佛被什么刺中。
  但他没有移开视线,也没有解释,只是深深地、定定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吐出四个字:“你知道原因。”
  简单的四个字,却像触动了某个开关,瞬间打开了虞笙深埋在心底、刻意回避的那个答案。
  是,她知道。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从六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为了护住她,第一次不惜与他父亲针锋相对;
  到不久前,在米兰那间弥漫着绝望气息的病房里,他不顾一切地将她从生死边缘拉回;
  再到此刻,他带着一身风尘、冒着难以估量的风险出现在这里,将她日夜牵挂的母亲带到她面前……
  这一切,这沉重到让她喘不过气的付出和牺牲背后,那唯一的原因,她怎么会不知道!
  可是那个答案,却沉重得让她不敢碰触。
  内疚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为他付出的难以想象的代价,为他承担的足以压垮常人的风险,为他眼底此刻清晰可见的、几乎凝固的疲惫,以及那深处隐藏的、浓烈得让她心慌的…难以言说的痛楚。
  一种复杂的暖流混杂着酸涩涌上心头。然而紧随其后的,是更深的惶恐和无力。这份情意太重,太危险,像一道她无法背负的枷锁,一片她无力回应的深渊。
  六年前,她带着隐秘的目的接近他,如同一个布下温柔陷阱的猎人。她步步为营,却未曾想到,自己才是那个最先深陷其中、无法脱身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