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妄想 第33节
作者:
郁七月 更新:2025-09-22 08:59 字数:4178
所有的担忧和恐慌瞬间被这幅画面熨平。
陆邢周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下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涌过心田,连带着他冷峻的眉眼都柔和了下来,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极淡、却无比真实的弧度。
他放轻脚步,像是怕惊扰了画中人,悄无声息地走到虞笙身后,而后脱下身上的羊绒大衣,小心翼翼地披在她单薄的肩头。
然而,衣料轻柔的重量和骤然包裹上来的、带着他体温的暖意,还是惊醒了虞笙。
长长的睫毛颤了几下,她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眼神还带着未散尽的睡意和一丝迷茫。
当视线聚焦,看清眼前近在咫尺、背着晨光的高大身影时,她明显愣了一下,像是还没完全从梦境回到现实。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陆邢周已经俯下身,一只手臂穿过她的腿弯,另一只手臂揽住她的后背,稍一用力,便将她整个人稳稳地从椅子上抱了起来!
身体骤然悬空,短暂的失重感让虞笙惊呼出一声,本能之下,她空着的双手下意识地搂上了陆邢周的肩膀。
“嘘——”陆邢周立刻低头,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别吵到你妈妈。”
虞笙的话音戛然而止。,所有挣扎的念头都被这句话堵了回去。
她扭头看向病床,见母亲仍安静地睡着,没有丝毫被打扰的迹象,她脸上的紧张这才缓缓松开几分。
回到病房,陆邢周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病床上,拉过被子盖到她腰间,然后才直起身,垂眸看她,“什么时候过去的?”
虞笙双手无意识地绞着被角,“就……没一会儿。”说完,她又补充一句,“天快亮的时候……”
说完,她的视线飞快地抬了一下,掠过他的脸,随即又垂下,盯着被面上的纹路,睫毛小幅度地颤动着。
捕捉到她的心虚,陆邢周俯下身来看她:“说实话。”
被如此直接地拆穿,虞笙脸上闪过一丝窘迫,她咬了咬下唇,有些负气地抬眼瞪他。那眼神里带着点被管束的不满,又有点无处遁形的羞恼。
昨晚他离开后,病房里那令人窒息的寂静和额头上挥之不去的灼热感,都快把她逼疯了。为了驱散脑子里不断回放的他离开时的背影、还有那个滚烫的额头吻……她急需一个转移注意力的地方,于是就去了母亲的病房。
走到门口时,她心里还忐忑了一下。
果然,母亲病房门口站着两个身形魁梧、面无表情的男人,如同两尊门神。
以为会被拦下,没想到对方一看到她,立刻颔首恭敬地给她开了门。
这意料之外的畅通无阻让她愣了一下,随即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这显然是他的安排。
走进病房,看着母亲沉睡的侧脸,她纷乱的心绪这才找到了一丝寄托和宁静。她拉过椅子在床边坐下,轻轻握住母亲枯瘦冰凉的手。
连日来的身心俱疲和巨大的情绪波动,让她不知不觉就趴在床边睡着了。没想到这一睡,
竟是难得的安稳深沉,直到被他惊醒。
陆邢周看着她咬着唇、眼神倔强又不服气地瞪着自己,却不说话,心中已然明了。
他轻轻哼笑一声,“那就是睡了一夜了?趴在硬邦邦的床边?”
被他点破,虞笙脸上更挂不住了,一种被过度约束的束缚感涌了上来。
她扁了扁嘴,嘟囔着:“你怎么什么都管……”
然而这带着点赌气的语气,落在陆邢周耳里,让他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更深了。
他俯身,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的床沿上,将她困在自己与床铺之间的小小空间里,“不能管吗?”他目光紧紧锁着她闪躲的眼睛。
虞笙没说话,但嘴唇却扁得愈加厉害,像只受了天大委屈的小河豚,无声地抗议着他的“管束”。
陆邢周看着她这副模样,一种久违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他伸出手,极其自然地在她微微噘起的、柔软的唇瓣上轻轻蹭了一下,动作亲昵又带着点逗弄的意味。
“小鸭子吗?气鼓鼓的。”
虞笙抬头瞪了他一眼,“你才是小鸭子!”
这瞬间鲜活起来的、带着刺儿的反应,让陆邢周仿佛看见五年前的她,那个会跟他闹、会跟他顶嘴的她。
陆邢周眼底浸着很深的笑痕,他身体前倾,瞬间拉近了与她的距离,“所以,能不能管?”
他撑在她身体两侧床沿上的手臂,带来的滚烫体温和强势的气息,让周身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
带着点被看穿和被围困的恼意,虞笙抬手,在他肌肉紧绷的小臂上不轻不重地捶了一下,“你起开!我要睡觉了!”
陆邢周却纹丝不动。他微微偏头,目光如影随形,紧紧锁住她刻意别开的侧脸,“想就这样睡过去,直到我上飞机?
这句话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虞笙心底那扇刻意紧闭的门,露出了里面连她自己都未曾清晰审视的、柔软又矛盾的情绪核心。
她几乎是本能地扭过头,视线刚触及他的脸,就毫无防备地撞进了他眼底那片低沉的失落里。
那失落如此清晰,浓重得化不开。
不止于此……他的眼底,还残留着未散的红血丝。
是昨晚没休息好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昨晚他临走时那精确到小时的倒计时,便如同冰冷的潮水般瞬间涌回脑海——“只剩下30个小时了”、“我们最多,只剩下10个小时能待在一起”……
虞笙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一种陌生的酸涩感悄然弥漫开。
所有的辩解在此刻都显得那么苍白又无力,矫情又虚伪。
最终,虞笙什么都没说。
而这短暂的沉默,以及她眼底那飞快掠过、几乎难以捕捉的不忍和动摇,都被陆邢周敏锐地捕捉到了。
心间那沉甸甸的阴霾,仿佛被这微弱却真实的光亮悄然驱散了一角。
“就几个小时了,”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诱哄的低沉:“多让我陪陪你。”
他俯身靠近,距离近得能清晰感知他呼吸拂过的微暖气流,带着一种无声的催促。
虞笙的眼睫急促地颤动了几下,最终缓缓垂落,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浓密的阴影。
陆邢周读懂了这沉默中的默许,可心底那份执拗却不肯就此满足。他想要更清晰的回应——一个点头,或者一声亲口的应允。
于是,他固执地停留在这个极近的距离,喉间逸出一个低沉而清晰的追问:“嗯?”
病房陷入一片沉寂,只有两人交织的、轻不可闻的呼吸声在空气中浮沉。
时间仿佛被拉长,久到陆邢周几乎要放弃等待,才终于捕捉到虞笙喉咙深处挤出一个极轻、极短促、带着浓重鼻音的音节:“哦。”
闷闷的一声,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却在陆邢周心底漾开一圈满足的涟漪。他直起身,宽厚的掌心在她发顶带着安抚意味地揉了揉,刚要在床边坐下——
“叩叩。”两下清晰的敲门声响起。
医生带着护士进来例行查房。
一番细致的检查和询问后,医生看着手中的报告单,脸上露出宽慰的笑意:“虞小姐恢复得很理想,各项指标都非常稳定。”
陆邢周的目光掠过虞笙略显苍白的脸颊,转向医生:“以她目前的状态,可以短暂出门吗?”他补充道,“就在附近透透气,时间不会太长。”
虞笙怔住了,带着困惑看向陆邢周。
出门?他想带她去哪里?
医生也略感意外,随即看向窗外。
冬日的清晨带着清冽的气息,但阳光已穿透薄云,洒下浅金色的光芒,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医生又仔细端详了一下虞笙的气色,沉吟片刻,点了点头:“理论上可行。适当的户外活动对身心恢复有益。但是,”他语气转为严肃,“务必注意保暖,绝对不能着凉!时间必须严格控制,最多一两个小时。最关键的是,不能让她消耗过多体力,避免任何劳累。最好……有人全程陪同照料。”
陆邢周干脆利落地应下:“我明白。”
在他的道谢声里,医生和护士相继离开。
陆邢周走到衣柜前,取出一件厚实蓬松的羽绒服,转身走向虞笙,手臂微抬,准备帮她穿上——
“我自己来。”
她的声音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坚持。陆邢周的动作在空中凝滞了一瞬,随即顺从地将羽绒服递到她手中。
虞笙有些费力地套上宽大的袖子,拉好拉链,将自己裹进温暖的绒絮里。
然而,就在她整理好衣襟的下一秒,陆邢周向前一步,动作没有丝毫迟疑,手臂穿过她的膝弯和后背,直接将她拦腰抱离了地面!
“喂——”身体骤然腾空的失重感让虞笙低呼出声,本能地挣动了一下。
“别动!”陆邢周稳稳地托抱着她,大步朝门口走去,语气不容反驳地搬出医嘱,“医生说了,你需要保存体力。”他低头瞥了一眼怀中人,“外面冷风一吹,更容易消耗热量。”
这近乎强词夺理的理由让虞笙一时语塞,在无奈与一丝气恼中,只能任由他抱着走出病房。
穿过安静的走廊,进入电梯,在寥寥几个早起病人和医护人员的注目下,他们离开了住院大楼。
清晨的寒气扑面袭来,虞笙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陆邢周抱着她走向停在路边的车,司机迅速上前打开了后座车门。
车子平稳地汇入米兰清晨的车流。行驶了一段路后,陆邢周示意司机停车。
“等我一下。”他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快步走向一家街边小店。
等他再次回到车上,手里多了一个设计考究的纸袋。
陆邢周将袋子递给她:“戴上。”
虞笙疑惑地往袋子里看了一眼,是一条厚实的羊绒围巾,颜色是温暖柔和的燕麦色,还有一顶同色系的针织帽,帽檐缀着一圈蓬松柔软的绒毛。
“外面冷。”他简短解释。
虞笙心头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她默默地戴上帽子,围好围巾。
细腻的羊绒贴服地包裹住脖颈和下颌,暖意缓缓渗入皮肤。
“我们是要去哪?”她忍不住问,声音闷在围巾里。
陆邢周侧头看她,被帽子绒毛衬得格外小巧精致的脸掩在围巾下,只露出一双清亮的、带着疑惑的眼睛,像只懵懂的小动物。
他眼底掠过一丝柔和,卖了个关子:“到了你就知道了。”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个开阔的公园入口附近。晨光中,“parcosempione”(森皮奥内公园)的标志清晰可见。这是米兰市中心一片巨大的绿色肺叶,毗邻著名的斯福尔扎城堡。
陆邢周率先下车,从后备箱里抬出一个轮椅。
虞笙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原来他向医生提议出门,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早有预谋。
但是和被他抱着‘逛公园’相比,这种倒是更让她心安。
清晨的公园浸润在一片静谧之中。
高大的梧桐与栗子树早已落尽
繁华,遒劲的枝桠在澄澈如洗的蓝天下勾勒出简洁而有力的黑色线条。常青的松柏点缀其间,为这幅冬日的素描添上盎然的绿意。
宽阔的步道铺着细碎的石砾,轮椅的滚轮碾过,发出细微而规律的“沙沙”声。
虞笙看着草坪上覆着的白霜,深吸一口气。植物和泥土特有的冷冽芬芳,像是一瞬洗净了腑里的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