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妄想 第110节
作者:
郁七月 更新:2025-09-22 09:00 字数:4179
“菁菁……我、我想……回家了……”
话音刚落,她自己都愣住了。
家?
她哪里还有家?
京市那个曾经充满父母气息、承载她所有童年和少女时光的房子,早已在陆政国的威压和算计下,变得面目全非。而身后那栋别墅,是他给她的“家”,一个短暂的、虚幻的避风港,如今也被陆政国亲手斩断。
陆政国……
又是陆政国!
全部都因为陆政国!
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的恨意从她心底最深处涌上来,瞬间吞噬了她所有的悲伤、无助、迷茫和那点可怜的脆弱!这恨意来得汹涌又炽烈,让她瞬间停止了哭声。
电话那头,林菁还在焦急地追问:“笙笙,你说话啊!你现在在哪?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笙笙,笙笙——”
然而,那焦急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传不进她耳里似的。
虞笙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带着一股不经思考的决绝,断然挂了电话。
听筒里林菁焦急的声音被硬生生掐断,戛然而止。
四周,万籁俱寂,只剩下初春夜晚寂静的风声,呜咽着穿过空荡无人的街道,卷起她的衣角。
她深吸一口气,径直走到路边,抬手拦下一辆刚好路过的出租车。
“去市一院。”
斜对面,一株高大银杏树浓密的阴影里,一道人影无声地闪了出来。
那人压低声音,对着别在衣领上的微型通讯器,汇报道:“王秘书,虞小姐独自一人离开了望湖墅。”
通讯器那头传来询问:“情绪怎么样?”
那人的目光追随着出租车的车尾,如实汇报:“状态很不好,在门口哭了一会儿,刚刚才坐车离开……”
市一院vip病房内,光线昏黄,将陆政国半张脸隐在阴影里,让人看不清具体表情。
当王诚把电话里的汇报一字不漏地转述给陆政国后,他笑出一声冷嗤:“和我斗,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片刻后,陆政国抬了抬松弛的眼皮,声音里听不出任何病后的虚弱:“明早去办出院手续。”
王诚立刻颔首:“是,董事长。”他应下后,又谨慎地补充了一句:“需要……通知陆总您出院的消息吗?”
陆政国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幽深难测。
短暂的沉默在病房里蔓延,只有监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几秒钟后,他才缓缓开口:“不必,先给他几天时间,让他一个人好好消化一下。”
“是。”王诚不再多言,深深躬身,退到一旁待命。
昏黄的灯光笼罩着病床,陆政国缓缓闭上了眼。只是那抹冰冷的、仿佛洞悉一切的笑意,依旧若有若无地停留在他的嘴角。像一位稳坐钓鱼台的弈者,他已落子,只等着看对手在绝望中彻底溃败,让儿子那点不合时宜的、炽热的情感,在残酷的现实里彻底熄灭、凉透。
而此时的望湖墅内,时间仿佛凝固在了虞笙离开的那一刻。
陆邢周还坐在餐厅那片昏黄的光晕里,壁灯的光线在他僵硬的轮廓上投下静止的阴影。他垂着头,凌乱的碎发遮挡了眉眼,只能看到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线,和随着压抑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胸膛。
时间已经过去许久,可那句“到此为止、两不相欠”的回音还一遍又一遍,固执地在他脑海中反复冲撞、回荡。
一声几乎不成调的笑音,突兀地从他喉咙深处挤了出来。声音干涩得像枯叶摩擦,在过分安静的餐厅里回荡。
笑着笑着,那声音开始变调,变得嘶哑而哽咽。
失控与克制在他脸上反复拉扯,形成一种近乎痉挛的扭曲。
他猛地向后一仰头,后脑勺重重地磕在硬木的椅背。可他却好像感觉不到疼,失神地望着光影昏暗的天花板,滚烫的两行泪沿着他紧绷的下颌线,蜿蜒滑落,渗入鬓角。
酒精带来的麻痹早已荡然无存,心口像是被什么尖锐的利器生生剜走一块,只剩下撕裂般的剧痛。
然而,就在这近乎窒息的瞬间,他突然想起她在说出那决绝的话时,眼底深浓的雾气,像是极力隐忍着,一不小心就要落下泪来。
不对……
如果这一切都只是她处心积虑的报复,如果她真的从未对他有过一丝一毫的感情,那她在尘埃落定、彻底斩断一切时……为什么要哭?
这个疑问将陆邢周混乱的大脑强行撕开一道缝隙,更多被酒精和剧烈情绪掩盖掉的细节,如同沉底的碎片,争先恐后地浮了上来。
她承认时那种过于平静的语调,甚至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麻木;她反问时眼底一闪而过的、连她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痛色……
难道父亲口中说的并非事实?
可若不是,她为什么要承认?
“不对……”轻喃间,他眉心越拧越深。
有什么东西……
一定有什么关键的东西,被他忽略了!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猛烈地撞击着肋骨,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不行,他要去医院,他要向父亲问个清楚!
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身体的本能快于思考,他单手猛地撑住冰冷的地面,踉跄着站起身,因久坐和情绪剧烈波动,他眼前猛地一黑,一阵强烈的晕眩感袭来,他身体不受控制地摇晃了一下,靠扶着旁边的餐椅椅背才勉强站稳。
但他却顾不上缓过这阵不适,就跌跌撞撞地冲出餐厅。
就在他踉跄跑到跑到别墅区门口,招手到一辆出租车的时候,虞笙乘坐的那辆绿色出租车刚走不过几分钟。
陆邢周拉开车门坐进去,报出市一院的地址时,声音还带着未平复的喘息和沙哑。司机透过后视镜瞥了他一眼,没多问,踩下了油门。
车子在通往市一院的道路上疾驰,陆邢周靠在后座,窗外的霓虹和路灯在他眼底连成模糊的光带。四十分钟的车程,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
另一边,虞笙乘坐的出租车率先抵达了医院。
车一停稳,她便推门而下。空旷的大厅里,灯光惨白,照得她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的干干净净。
她径直走向vip住院部的专用电梯。
电梯上行,银色的金属墙像一面模糊的镜子,映出她那双被恨意烧得通红的眼睛。
“叮”一声,电梯门向两边滑开。
虞笙迈出电梯,刚一转身往走廊走,两道身着黑色西装、身形高大的身影便如墙壁般,无声地移到了走廊中央,挡住了她的路。
虞笙停下脚,冷眼扫过他们:“我要见陆政国。”
其中一个保镖面无表情,声音平板:“董事长已经休息了,不见客——”
“他睡得安吗?”虞笙猝然打断。
两个保镖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抛出这样一句尖锐的话,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眼神里掠过一丝
惊讶。
虞笙看准时机,声音清晰笃定:“告诉他是虞笙要见他。他一定会让我进去的。”
其中一个保镖犹豫了一瞬,抬手按住衣领下的微型通讯器,侧过脸低声说了句什么。很快,走廊尽头病房的门开了,王诚步履无声地走了出来。
看到虞笙,他脸上闪过一丝极快的惊讶,但随即恢复平静,他在离虞笙几步远的地方站定,语气客气:“虞小姐,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虞笙的目光越过他,看向那扇紧闭的病房门,声音斩钉截铁:“我要见陆政国,现在。”
王诚安静地看着她。
走廊昏暗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模糊的阴影,那双精明的眼睛在镜片后微微闪动,似乎是觉得她一个女人耍不出什么花招,王诚微微侧身,对挡路的两个保镖做了个放行的手势。
眼看两个保镖向两边退开,虞笙目不斜视,跟着王诚走向病房。
病房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
陆政国半靠在摇高的病床上,浑浊的一双眼,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从她踏入房门的那一刻起,就牢牢锁在了她的脸上。
还没等虞笙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几声清脆而突兀的掌声就响了起来。
“啪!啪!啪!”
陆政国放下拍击的手掌,十指交叠放在身前,看着她,像是掂量一个不自量力的小动物。
“虞小姐真是好胆量。”他嘴角扯出一个明晃晃的,充满嘲讽的笑。
虞笙毫不退缩地迎上他的目光,在离床尾几步远的地方站定。
“陆董的胆量……”她还了一记同样嘲讽的笑来,针锋相对:“也很出乎我的意料。”
听出她话中赤裸裸的讥讽和意有所指,陆政国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去。
虞笙冷笑一声:“若是陆董习惯了把黑的说成白的,把白的抹成黑的,我一点也不奇怪。毕竟,这对您来说,大概是家常便饭。奇怪的是,你竟然不敢把当年……你是怎么派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我迷晕、绑出国、扔在德国那个破仓库里自生自灭的事……告诉陆邢周!”
她微微倾身,目光如炬,死死盯着床上的人:“您在害怕什么?嗯?怕他知道……他敬重的父亲,对他心爱的女人,做过如此龌龊、如此下作、如此……丧心病狂的事?”
陆政国腮帮的肌肉瞬间绷紧:“你——”他牙齿咬得哥哥作响,浑浊的眼底迸出骇人的怒意,可却因为被戳中痛楚,一时竟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虞笙看着他扭曲的表情,唇边的冷笑加深。
“你以为,”她继续逼近:“我和陆邢周断了,是因为你在医院里对他说的那些颠倒黑白、污蔑我的话?”
她几步走到病床边,俯下腰,逼近那张因愤怒而涨红的脸,语气里满是施舍的快意:“你错了,我不过是懒得再和你们陆家人玩这种令人作呕的游戏!既然你这么怕我抢走你精心培养的继承人,怕他脱离你的掌控,”她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我就如你所愿,将你的宝贝儿子……还给你。这笔账,我不跟你算了。”
陆政国怒目圆睁地看着她,极度愤怒下,他双唇剧烈地抖动着,似乎想怒吼,却因身体的不适而一时失声。
“但是!”
虞笙话锋猛地一转,看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如刀:“如果你以后,还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在背地里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又或者,胆敢动我母亲一根手指头……”
她停顿了一下,看着陆政国那双因惊怒和难以置信而骤然睁大,几乎要裂开的眼睛,嘴角勾起笑来。
“你信不信…我只需要一根手指头,轻轻一勾…就能让你的宝贝儿子…重新回到我身边!”
陆政国被她毫不掩饰的威胁和羞辱彻底激怒!他猛地抬起那只没输液的手,用尽全力指向虞笙,仿佛想用目光将她凌迟。
“你、你敢——!”他手指颤着,喉咙里也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音,听起来既凶狠又透着一股色厉内荏的虚弱。
虞笙却眼神一冷,抬起手,将那只指着她的手用力一挥!
看着他吃痛后更加扭曲的表情和瞬间缩回的手,虞笙眼底只蔑出一声轻视。
“敢不敢,陆董大可以拭目以待!”她声音平静得可怕,说完,她身子利落一转,径直走向门口。
但是当她走到门后,她又不觉痛快地再度开口。
“谨慎做人,陆董。不然……”她拉长了尾音,“我就把你做过的那些见不得光的肮脏事……一件不落地……全部告诉他!”
说完,她手腕用力,一把拉开了那扇厚重的病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