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妄想 第114节
作者:郁七月      更新:2025-09-22 09:00      字数:4028
  “ancho,非常感谢,”她委婉推辞,“但我更想住在离母亲近一些的地方,不知道诊所方不方便?”
  ancho沉吟片刻:“诊所内部不太方便留宿,不过……后面有一处独立的小院,平时闲置,环境也安静。如果您愿意,我可以立刻派人整理出来。”
  这或许是眼下最合适的选择。虞笙松了口气:“谢谢,真的麻烦您了。”
  “您不用客气,”ancho的声音温和却郑重,“陆总于我有救命之恩,而您是他最重要的人。您的事,我自当尽力。”
  最重要的人……
  虞笙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微微发白。
  难道陆邢周什么都没有告诉ancho,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吗?
  如果ancho知道了真相,知道她不再是陆邢周最重要的人,还会像现在这样尽心尽力地治疗她的母亲吗?而她,又该在和他再无瓜葛的情况下继续接受陆邢周的帮助吗?
  这个念头带来的犹豫和不安,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
  第二天一早,陆邢周接到了ancho打来的电话。
  得知虞笙前一晚已安全入住酒店,并于清晨顺利抵达诊所,他紧绷了一夜的心终于稍稍放松。
  “辛苦你了,ancho。”
  “您客气了,陆总,”ancho答道,“一切都已安排妥当,您放心。”
  电话挂断,手机界面回到锁屏界面,上面是虞笙的照片。
  那是几天前的晚上,就在这间客厅。她坐在茶几前的地毯上,低头修剪指甲。只是一个极其普通的日常瞬间,却莫名吸引了他的目光。她微低的脖颈勾勒出柔和的线条,整个人沉浸在一种全然放松的专注里,安静,却格外动人。
  他下意识拿起手机,想将这一刻留存下来。谁知刚举起,她就转过脸来。镜头恰好捕捉到她起初略显茫然,却在看清是他之后,唇角迅速扬起、眼睛微弯的瞬间。
  屏幕又暗了下去。
  晨光熹微,还不足以再次唤醒它,房间重回昏暗。
  几秒后,他的拇指又一次按下侧键。
  光亮重新漾开,那张带着笑意的脸再次清晰。
  暗下。
  又亮起。
  每一次点亮,那道笑容都如一根细而真实的刺,轻轻扎进他心底最柔软、也最易疼痛的地方。反复几次之后,他终于指尖轻移,滑进了最近通话的列表。
  她的名字静静躺在里面。
  就像她的声音,她的气息,还萦绕在这个空间的每个角落,清晰得仿佛从未离开。
  可不知怎的,他却想亲耳再听一听,哪怕一句,一个字也行。
  但是他也清楚地知道,她再也不会接通他的电话了。
  除非......
  能证明他父亲的死和陆氏、和他父亲陆政国无关,否则,他又有什么资格打电话给她,又或者,出现在她面前?
  陆邢周眼底闪过晦色。
  如今已过去两天,不知陈默那边已经查到了哪一步。
  想到这,陆邢周当即从床上起身。动作间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却更有一份不容延缓的决断。
  而就在他准备联系陈默的同时,市一院的vip病房里,陆政国正靠坐着沙发里,望着窗外逐渐明亮的天色,神情难辨。
  许久之后,他开口:“邢周最近状态怎么样?”
  自从上次离开医院后,陆邢周就再没来看过他。这份刻意的疏远和表面的平静,让陆政国心里那根弦始终绷着,无法真正放松。
  王诚上前半步,低声汇报:“陆总这两日按时上下班,会议、行程一切如常,没有异常举动。”
  “那个女人呢?”陆政国眼皮没抬,声音却冷了几分,“还在京市?”
  “虞小姐……”王诚略一迟疑,“已经回米兰了。”
  “哼。”陆政国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这是赶着去陪她那疯妈了?”
  他从沙发里撑着扶手,作势要起身。王诚连忙上前一步,伸出手臂想去搀扶:“董事长,您这是——”
  陆政国却抬手虚挡了一下,示意不用。他站直身体,虽然脸色依旧带着病后的苍白,但眼神却恢复了惯有的锐利和掌控欲。
  他整理了一下病号服的衣襟,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笃定:“既然一切都已经回到了它该有的轨道……那我也该回公司看看了。
  ”
  说完,他似乎觉得这个局面颇为称心如意,竟笑出了声。那笑声从低沉,变得爽朗,在安静的病房里回荡,带着一种久违的、一切尽在他掌握的得意。
  *
  就在陆政国走进陆氏集团大楼,陆邢周的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叩响。
  “进来。”
  陈默推门进去,快步走到办公桌前,“陆总,董事长回来了。”
  陆邢周正签字的笔尖在文件上微微一顿,留下一个略深的墨点。他抬起头,“什么时候出院的?”
  “上午,”陈默回答道:“是从医院直接来的公司。”
  说完,他将手里的一份文件轻轻放在陆邢周面前:“这是您让我查的。”
  陆邢周的视线落在文件上,停顿了两秒,他伸出手,动作看起来沉稳,但拿起文件的指尖却带着明显的紧绷。
  他翻开文件。
  目光一行行扫过那些缜密、客观的文字和数据。里面详细记录了六年前辽远科技的投资过程。
  看似正常的商业往来,精妙的时间节点,关键节点的资金链断裂,骤然收紧的融资渠道,以及随之而来的、如同雪崩般无法挽回的债务危机。每一笔看似独立的交易,在串联起来的脉络下,都指向一个清晰无误的结论——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环环相扣的局。一个足以将当时如日中天的辽远科技拖入深渊的局。也精准地剖开了他父亲陆政国是如何残忍地将虞笙父亲一步步逼到自杀的真相。
  当他翻到最后一页,看到那份最终导致辽远科技彻底破产、虞笙父亲不堪重负签下的关键债务确认书扫描件时,捏着纸张边缘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薄薄的纸张在他指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微响。
  空气仿佛凝固了。
  几秒钟后,陆邢周猛地合上文件。
  他霍然起身,拿起那份文件,带着一股即将爆发的愤怒,径直走出办公室。
  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响在寂静的走廊,格外刺耳。
  他甚至没有敲门就直接推门而入。
  陆政国惊愕抬头,眼中瞬间闪过被打扰的不悦和明显的警惕:“谁让你——”
  话音未落,陆邢周便将那份文件狠狠摔在了他面前。
  “啪——”的一声,
  纸张四散飞溅,有几页甚至滑到了地上。
  “你不是说虞笙父亲的死和你无关吗?那这是什么?”
  陆
  政国脸色微变,强作镇定地扫了一眼散落的文件标题,他瞳孔猛地一缩,但他迅速压下惊疑,厉声道:“放肆!谁允许你查这些陈年旧账?还闯进来——”
  “陈年旧账?”陆邢周双手撑在桌沿,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光耀计划’!真是好大的一盘棋!一个你在海外精心豢养的项目,把天文数字的虚假订单,像鱼饵一样抛给虞正清!”
  “看着他为了你画的大饼,把公司、把身家性命都砸进去扩产,让他像个傻子一样,往你挖好的火坑里跳!”
  陆邢周无视他铁青的脸,步步紧逼。
  “然后等他钱烧光了,命悬一线的时候,你藏在暗处的爪子就露出来了!键设备供应商突然涨价、拖延交付,是你做的;银行业内突然流传辽远风险极高、订单不稳的消息,是你放的!”
  “最后,‘光耀计划’翻脸不认人,一纸公文取消所有订单!把虞正清和他摇摇欲坠的辽远,彻底推下悬崖!”
  他声音陡然一沉:“是不是你?”
  陆政国嘴唇翕动,想反驳,却在陆邢周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一时失语。
  陆邢周一把抓起桌上那份对赌协议的复印件,猛地拍在陆政国面前:“就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你那个躲在开曼群岛阴沟里的白手套基金,像个救世主一样出现了!拿着这份‘救命钱’——”
  他指着协议上那串天文数字般的业绩目标和下方虞正清的签名。
  “让他在十八个月里完成根本不可能完成的目标,做不到就交出公司,交出‘天穹’,还要他虞正清个人承担无限连带责任,赔上他老婆孩子最后一条活路!你早就知道他必死无疑,却还是想尽办法让他签下这份卖身契,因为你等的就是这一刻!用近乎零成本,吞掉你觊觎已久的‘天穹’!”
  “这就是你说的和你无关?”他重重一拳砸在桌面上,震得笔筒都一跳:“事实却是,你用这份沾着人血的‘对赌协议’,用这场精心策划的资本围猎,把虞笙的父亲闭上了绝路!”
  办公室内一片死寂。
  陆政国僵坐在皮椅里,脸色灰白,先前的气势已荡然无存,只剩下被彻底撕破伪装后的狼狈与慌乱。
  他死死盯着桌上那份摊开的、刺眼的对赌协议,虞正清的名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无处可逃。
  “我真没想到,”陆邢周冷眼看他,“我一直敬重的父亲,竟是这样的人。”
  这句话像最后一击,彻底击碎了陆政国的镇定。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脸色通红,眼中既有暴怒,也有被儿子当面揭穿的惊惶。
  “如果死的那个人和虞笙没有丝毫关系!”陆政国手指着他,声音因为拔高而显得有些尖利刺耳,“你还会像现在这样来质问我吗?说到底,你就是被那个女人迷昏了头!”
  他胸膛剧烈起伏,将所有的过错和怨毒都倾泻在那个名字上:“那个女人就是个祸水!从一开始接近你,她的目的就是要让我们父子反目!就是要毁了陆家!她和她那个爹一样,都是填不满的无底洞!如果不是我五年前当机立断把她送走——”
  话一出口,陆政国自己先顿住了。他眼中闪过清晰的慌乱,仿佛被自己的话烫到。
  但“送走”两个字,已清晰地钉进了陆邢周的耳中。
  他死死盯着陆政国强掩心虚的脸,声音因冲击而变得低沉艰涩。
  “你刚才说……‘把她送走’?”
  陆政国愣在原地,反应过来,下意识就想不就,可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就在陆政国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冷汗涔涔时,陆邢周却突然转身。
  厚重的双扇雕花木门被他用力一带,“砰”的一声,震得陆政国神经一颤。
  门外,陆邢周一边大步走回办公室,一边迅速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陆总。”
  陆邢周在办公室门前猛地停住脚步。方才眼中的震惊与难以置信已迅速褪去,取而代之,一个曾被忽略的猜想正尖锐地浮出水面。
  “给我查清楚,五年前,虞笙离开京市前有没有见过董事长,以及她离开京市的航班记录,包括她到德国后的所有行踪!有没有人非法限制她的人身自由,所有细节,一丝一毫都不能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