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妄想 第123节
作者:郁七月      更新:2025-09-22 09:00      字数:3287
  那些已经造成的伤害、那些无法磨灭的隔阂、那些掺杂着痛苦和算计的过往……真的会随着一个人的死亡就烟消云散了吗?
  且不说陆政国的突然离世背后是否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即便与她毫无关系,陆邢周在葬礼上、在今后漫长的岁月里,每次看到她的时候,难道不会想起他父亲的死吗?他不会觉得,她终于“得偿所愿”了吗?
  见她久久不说话,林菁忍不住晃了晃她的胳膊:“笙笙。”
  虞笙缓缓摇了摇头,“我们……再也不可能了。”
  “为什么?”林菁不解,甚至有些替她着急,“阻碍不是没有了吗?”
  虞笙努力想挤出一个让她安心的笑来,可嘴角上弯的弧度却比哭还难看:“人不能一直活在过去里,对不对?要试着……往前看。”
  可是她的“前方”在哪里呢?
  过去的五年,她人生的所有目标似乎都围绕着“摆脱陆政国的控制”和“保护母亲”。她甚至无数次地想过,如果陆政国死了就好了,那压在她头顶的阴霾就散了,她就能自由了!
  可现在,陆政国真的死了。那根紧绷了五年的弦终于断了,她却没有感受到预期的解脱,反而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彻底空了。
  许久之后,她深吸一口气:“林菁,我不想再像现在这样漂着了。”
  林菁微微一愣:“什么意思?”
  虞笙看向窗外,“我想回去。”
  回去?
  回哪去?
  然而不等林菁细问,虞笙已经从桌前起身。
  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病房内投下温暖而斑驳的光影。
  虞念姝安静地坐在靠窗的沙发里,正织着一件米白色的毛衣。
  听见开门的声音,她抬起头。
  虞笙走过去,在她身边轻轻坐下,目光落在那片柔软温暖的织物上,她忍不住伸出手,“是给我织的吗?”她指尖轻轻抚过那细密的针脚。
  虞念姝点头朝她笑了笑:“还是上次我让林菁帮我买的毛线,她说你喜欢这种干净柔和的浅颜色。”
  虞笙只觉鼻尖一酸,她慌忙垂下眼,用力吞咽下喉间那酸涩的哽咽,“可是现在……才春天啊,离穿毛衣还早着呢。”
  虞念姝嘴角笑痕渐深,“毛衣要打好久的。等织好了,秋天差不多也就到了,正好能穿上。”
  虞笙把她手里的毛衣针和毛线轻轻接到手里,放到一边,然后握住她的手,“妈,我们回佟江好不好?”
  虞念姝微微一愣,“佟江?”她眼里闪过
  一丝诧异。
  那是虞笙外公的老家,一个远离喧嚣,安静缓慢的南方小城,她们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去过了。
  虞笙用力地点点头,“我记得小时候你带我去过一次,”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快一些:“当时外公还在,院子里的柿子树上结满了果子,他还特意给我摘了最红最软的,可甜了。”
  虞念姝静静地看着她。
  尽管她嘴角有笑,可笑意却不达眼底。
  但她没有追问,只是反手握住了女儿的手,“既然你想回去,那我们就回去看看。”
  虞笙和母亲离开米兰那天,正是陆政国出殡的日子。
  清明将至的西山,天穹低垂,铅灰色的云层缓缓流动。
  公墓的汉白玉牌坊下,陆政国的灵柩由八名身着黑色西装的护柩人抬着。
  楠木棺椁沉实厚重,上面覆盖着“陆氏集团”的旗帜,金丝绣成的企业徽标在阴沉天色下依然泛着微弱的光。
  陆邢周一身黑色西装,走在灵柩右前方,走在他右手边的,是陆老爷子。
  不过短短几日,他那双原本矍铄的眼睛已经浑浊许多。但他每一步都踏得异常坚定,仿佛在为自己唯一的儿子开辟最后的道路。
  十多位董事会成员,此刻统一穿着深色正装,紧随其后地走在灵柩后方。
  送葬队伍绵延百余米,黑西装、黑轿车在墓园中形成一条流动的暗河。
  墓穴选在墓地的一处风水宝地,可以俯瞰整个京市。当灵柩缓缓降入墓穴时,陆老爷子向前迈了一小步,目光紧紧跟随儿子最后的归处。
  “政国,一路走好。”
  陆邢周深吸一口气,接过陈默递来的第一捧土,轻轻撒入墓穴。
  董事会成员们齐刷刷地四十五度鞠躬。
  葬礼司仪开始宣读悼词,但陆邢周似乎什么也没听见,他只是看着那块已经刻好的墓碑——上面有父亲严肃的照片,和生卒年月几个冷冰冰的数字。
  仪式结束后,人群缓缓散去。
  陆邢周依然站在墓前,一动不动。
  陆老爷子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一枚略有磨损的旧象棋。
  “你父亲小时候,总赢不了我这颗车。”老爷子喃喃自语,将棋子轻轻放在墓碑前,“现在让你一回。”
  陆邢周眼泪砸下来,滴落在新翻的泥土上。
  春风掠过,吹乱了他额前垂落的碎发。他深吸一口气,看向墓碑上那张威严却不再鲜活的照片,“爸,您安息。”
  回去的路上,车厢里的气氛沉闷而压抑。
  老爷子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缓缓开口:“我已经让老周给我办手续,等一切办妥,我就搬回来,不走了。”
  陆邢周没有抬头,只低低应了一声:“好。”
  老爷子扭过头,目光落在他低垂又绷紧的侧脸上,语重心长:“陆家的担子很重,以后就落在你肩上了。邢周,你要学会往前看。”
  往前看。
  可是他的前方,难道就只有陆氏集团了吗?
  他掏出手机,屏幕上依旧没有她的来电,甚至连一条简短问候的短信也没有。
  她知道他的父亲去世了吗?
  知道,那个害她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陆邢周深吸一口气,将手机收回口袋。
  “爷爷,明天我要去一趟米兰。”
  “米兰?”老爷子微微一怔,脸上掠过一丝讶异,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是、是去找那姑娘吗?”
  陆邢周点了点头,蓦地,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眉心一拧,视线落到老爷子脸上,“你知道她在米兰?”
  回来得匆忙,加上葬礼诸事繁杂,老爷子没来及也没有心思说起自己去米兰这事。
  他叹了口气,点头:“得知你爸出事的消息时,我人就在米兰,”他停顿了一下:“就在那姑娘家里。”
  陆邢周整个人愣住了。
  所以,父亲去世的消息,她是知道的。
  可为什么?
  为什么在当天那两通无人接听的电话之后,她就如同人间蒸发,再无一言半语?
  难道……
  一个非常不好的预感突然涌入脑海。
  他又慌忙将手机掏出来,然而电话拨过去,听筒里却传来——
  “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所有的不安和猜测在这一刻达到了峰值,他等不及明天了。
  “陈默!”他猛地抬头:“去机场!”
  老爷子一把按住他手腕:“你这几天都没好好休息,再急也不急于这一时啊——”
  “爷爷,”陆邢周打断他,声音带着强压不下的急迫:“我等不了。”
  老爷子还想再劝,可看见他眼里的执拗……
  他叹了口气,按在陆邢周手背上的手缓缓松开:“罢了罢了,随你吧。”
  *
  十多个小时的航程,时间缓慢而折磨人,陆邢周几乎未曾合眼。
  他望着窗外翻滚的云海,耳边反复回响着爷爷的话、虞笙知晓一切却选择沉默的态度,还有那通电话末尾传来的关机提示音。
  她为什么关机,是遇到什么意外,还是……她又打算离开?
  不,不会的。父亲已经不在了,再没有人能胁迫她、伤害她,她没有理由再次消失……
  可他越是以各种理由说服自己,心底那份焦灼就越发汹涌。
  飞机终于落地米兰,舱门一开,陆邢周便第一个冲了出去。
  米兰阳光充沛,街道两旁的建筑优雅依旧,可这一切落入他眼中,却只剩下一片惶惶不安的灰白。
  车子终于在那条熟悉的巷口停下,他甚至等不及车停稳就推门而下,快速跑向小巷深处。
  然而,院门紧锁。
  陆邢周心头一阵发紧,他俯身透过门板之间的缝隙望向院子里。
  墙边那两把并排摆放的米白色躺椅不见了,连同旁边一个圆形的茶几也一并消失。
  他猛地转身,几乎是用跑的,冲到了前面的诊所里。
  玻璃门被他猛地推开,前台护士惊得抬起头:“....陆、陆先生?”
  陆邢周却仿若未闻,径直冲上三楼。
  然而病房空着,病床上的被褥不仅叠得整整齐齐,床头上方的病号牌也没有了。
  陆邢周整个人如坠冰窟,双脚不由得往后趔趄了一步。
  护士从楼下追了上来:“陆先生——”
  他猝然转身:“人呢?”
  护士被他慑人的气势惊得一顿:“虞……虞女士已经出院了。”
  “出院?”陆邢周声音绷紧:“什么时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