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里 第57节
作者:
岑祈 更新:2025-09-22 09:11 字数:4329
苏祈安低着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那种逃避,不和周雨喆争执的惯性早就刻在骨子里了。
看苏祈安这种沉默态度,周雨喆更生气了,“你说啊,你这性子跟你爸一样,是哑巴吗?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女儿,你永远都不听我的话。”
苏祈安摇摇头,苦涩漫在脸上,半个字都不想解释:“我哪儿不听话了?妈妈,我每次都有听你的,按照你说的做,但我只是不想你每天都围着我,监视我,可以吗?”
“我监视你?我不是为你好吗?我关心你有错吗?你那个身体我不关心你,谁还会关心你?你的那个男人吗?你说你到底是不是谈恋爱了?”
苏祈安快要喘不过气,胸口闷得受不了:“我不想要你为我好,可不可以不要用关心我来强压我。”
“我强压你?你说你到底有没有谈恋爱?”周雨喆说话的分贝加重,面上的怒气显而易见,手依旧指着她,“有没有和什么男人一起出去?别给人骗了!”
“我没有谈恋爱。”
“没有谈恋爱这些芭蕾唱片是谁给你的?苏祈安你胆子真的大了。”周雨喆拿起芭蕾唱片在空气中挥,“要不是我花点钱让一婕看着你,我都不知道你整天在干些什么,去亚城,买唱片,喝酒,你还是以前那个苏祈安吗?”
苏祈安不可置信地看着周雨喆,她没有想到,这一切都是余一婕告诉周雨喆的。
更无法相信,周雨喆竟然会让余一婕来“监视”她。
难怪,难怪一开始余一婕就是周雨喆找的室友,难怪,难怪余一婕从来没说她加周雨喆的微信,难怪,难怪余一婕每一次都问她好多好多问题,难怪,难怪余一婕的情绪今天那么反常。
甚至还以为,是周雨喆打扰她,是自己的错……
“你为什么要这样啊,能不能给我自由,我不想要这样。”苏祈安情绪涌动,脱口而出:“其实你管我我真的很不喜欢,什么出国,我说不要就是不要,高考的时候你叫我报师范,未来跟爸一样,什么当老师工作老了有退休金,我不想要
,什么都不想要,你买的那点衣服,我根本不想穿,一切一切我都不喜欢。”
“等我出国了,你就能更好地控制我了是吗?我好不容易,读书,毕业,工作,我终于可以有我自己的生活了,你又要给我送到国外,成为你的笼中鸟吗?”
“我当了二十几年你满意的苏祈安,我就想要做一回我心里的苏祈安,这样也不可以吗?”
“你总是说我身体不好,不能做这不能做那。”苏祈安强压下心里的痛,“我自己的身体我还不知道吗?如果能做我自己喜欢的事,我宁愿明天死去,我也愿意啊。”
苏祈安的话几乎是没有停顿,一口气顺畅无比地说完。
周雨喆扬起手,始终还是没有往苏祈安脸上甩去。
听到死这个字,周雨喆再也忍不住了,“所以你喜欢这个芭蕾是吗?你喜欢喝酒是吗?你宁愿死也不想要我这个妈是吗?”
好似觉得下不了手,最终拿了芭蕾唱片在周雨喆的手里高高扬起,落下。
碎片落了一地,黑色的唱片在地上绽放开来,宛如当年被撕碎的纸飞机。
听到动静,苏父从书房里走出,看到气得面红耳赤的周雨喆和红了眼眶的苏祈安,戴上眼镜,皱着眉说:“祈安,怎么又惹你妈生气?”
苏祈安看着地上再也无法修复的芭蕾唱片,情绪再也忍不住,崩溃地哭了。
没有办法修复,再也没有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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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和周雨喆吵得太凶了,苏祈安背靠在卧室,哭着喘了好久的气,才静下来想着该说清楚,再怎么不济,那不是别人,是她血浓于水的亲人,刚刚两个人的情绪都不好,很容易冲动说气话。
她不信周雨喆是故意摔了那芭蕾唱片,之前吵了好多次,都是冷战,最后道歉,但是这一次不一样。
苏祈安把什么都说了,总比什么都没有好。
她也和之前不太一样了,想把自己的情绪放在前面。
被原生家庭这场潮湿的大雨淋过后,浑身湿漉漉的,穿了二十多年的衣服该说不说都有感情,真该到了丢掉时,也是万分不舍,难以割舍。
事是事,亲人是亲人,周雨喆不是不爱她,只是爱得太紧了。
结果转头就收到了周雨喆的消息,她让苏祈安回客厅谈谈。
苏祈安没有想过短短一会儿,周雨喆会变得憔悴,印象里,她一直是个即使年纪上来了,也是一个在乎形象,即使刚刚那样生气,周雨喆也是那样风韵犹存的一个女人。
周雨喆坐在客厅沙发上,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她面色萎黄,桌面上摆放着苏祈安从小到大的照片。
她抱着相册,把里头的一张张照片拿出。
“你看,这是你小时候的照片……”周雨喆听到脚步的声响,头也没抬,平静说着。
苏祈安站在卧室门口,一步一步地走过来,气氛十分微妙,她走的缓慢。
以为周雨喆要说“看你小时候多乖,长大了就不一样”。
没有想到,她会说:“现在啊,长大了。”
她拍拍身旁的沙发,示意苏祈安坐。
苏祈安刚刚哭的眼睛有些肿,她坐在沙发上,说:“妈妈对不起,刚刚是我语气太冲了,但我是真的不想再和从前一样,因为你总掌控着我的生活,让我觉得喘不过气,永远站在你的庇佑下,我知道你是为了我的身体,但我觉得自己好像笼中鸟……感觉没有自由……”
苏祈安远远地望了眼门口,分明是十分近的距离,不知道这会儿为什么变得很近,又好像很远,“从前不知道该怎么和你开口,但是我觉得,我应该随心,把话说出来,我想……”先考虑自己一回。
周雨喆叹了口气,又指着桌面上的照片自顾自地说下去。
“这是你刚出生时候的照片,小小的,那时候我总怕哪里碰到你磕到你,那时候你不哭也不闹,隔壁床说你好乖,但我心里想,你怎么不哭也不闹,是不开心投胎到我的肚子里吗?”
“五岁,送你去学拉丁,你不喜欢,你在舞蹈室哭得厉害,说要学芭蕾,我送你去学。你看你在舞蹈室哭得满头汗,那时候我特别害怕你不开心,想着你学芭蕾会开心吧。”
“学着学着,总觉得你好像很听我的话,我想保护你,觉得你还小。谁知道到了高三,你生病了,晕倒在学校里,你知道我有多怕吗?”
“你看你在病床上,奄奄一息,氧气,心电,身上那么多东西,好不容易救回了你,我好怕你离开我,所以想把你圈在我身边,对你一切不好的东西都要抛开。管你穿衣服,怕你被人带跑,管你学芭蕾,怕你运动过度复发,怕你这个怕你这个。”
“我知道是我过度保护你,但是我更怕你离开我。”
“却忘记你是不是不开心。”周雨喆说着哽咽,拿着相片的手都在抖,“明明一开始就怕你开不开心,怎么就忘记了呢……”
苏祈安听着周雨喆发颤的嗓音,不由自主地沉默,千丝万缕的情绪集结于心头。
“祈安,好像是我错了。一开始我想着你该反省,可是这么多天,反省的是我。”
那点城墙早已被摧毁,苏祈安再也忍不住,眼眶湿润,鼻尖发酸。
呼吸沉重到忍不住开始轻喘,“妈妈,没关系的,我知道你的担心啊,所以我会好好照顾我自己。”
“这次去亚城,那些危险的运动我都没有去参加,因为我很惜命,我还想去见我没有见过的世界。”
能让亲人如此郑重地道歉,无非是对方在她心里的分量超过自己。
亲情的爱,妈妈的爱,全世界唯一的爱。
周雨喆没忍住,回首,泪水盛满眼眸,握住苏祈安的手,“祈安,也许人都有命数,你想做自己的事儿,就去做,我不会再约束你了。”
“但是,你也别再说那些话了,好吗?”
周雨喆是真的怕苏祈安死,怕她身体不好,怕唯一的女儿再次消失,命悬一线。
倘若是这样,倒不如真的放开一些。
那些话也是真的伤到周雨喆,周雨喆也是真的伤到苏祈安。
周雨喆让苏祈安搬回去,如果不想要出国,不出就是了,也可以待在她身边。
又或者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苏祈安垂眸,百感交集说好。
周雨喆又问她目前住哪儿,苏祈安只说她想住在外面,会去租房子,没说半点有关谭斯京的事情。
“今晚,我不想待在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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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斯京那会儿还在谭家,和苏祈安分开就回去了。
谭淑华说她有棵草快死了,让他过来看看能不能救活。
“我又不是什么植物专家,能救活哪门子草?”
谭淑华“哎呦”一声,在电话里说:“我呀,是看懂了,我这个快入土的老婆子了,想见一面自己的孙子,都见不到咯,算了算了,你也别来了,让我一个人安静的孤独终老吧。”
谭斯京受不了,“行了,别装可怜,快到了。”
“呵,快点,我在花房。”谭淑华忽然想到什么,“你前两天突然要我亚城房子的要是干什么,可得把我那花房还有鸟给看好了,我过两年可是要住那儿去的。”
“放心,毁不了那房子。”谭斯京顿了一下,“和个姑娘一起去。”
“我早听说了。那姑娘认真的还是玩玩?谭家人别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谭淑华身为女人,年轻时听过不少花花故事。
“知道。”
谭仲言不在谭家,谭斯京一路开进地库,前往谭淑华的花房,陪老人家在花房里折腾了两小时才把那什么名贵的山草救活。
等出了谭家,接到苏祈安的电话,才一路前往中央广场。
苏祈安出门时竟然不知道该去哪儿,她在周雨喆那句“出了这个门,你要记得再回来,我以后不会再管你了。”喊声中出门。
外头的空气是清新的,自由的,也是鲜活的,只是抚在脸上有些火辣辣的疼。
苏祈安竟有些自我安慰地想,摆脱束缚的代价,可能就
是疼。
她给余一婕发了条消息,“挂件放在桌上了,以后我们再也没有关系了。”
这句话无非代表着所有事她都知道了,余一婕很快回复一段话。
“各有所需,我把你当最好的朋友,在你那儿我居然什么都不是,也算是我自讨没趣。”
苏祈安把余一婕删了,干净利落地删了。
删除的那瞬间,苏祈安脑海瞬间闪过许多画面,想不通的在这一刻全想通了。
哪有什么最好的朋友,大约是借沐浴露的那天,也许是之前,没把该告诉余一婕的都告诉她吧。
告诉了又有什么用呢?利用、背叛?
哪一个不痛。
苏祈安迎着风,漫无目的地走,夜半时分的行人不多,出来时她什么都没带,除了手机,还有一盒子的芭蕾唱片碎片。
走到离家很远的中央公园,苏祈安没忍住,兴许是被风吹的眼睛疼,溢出泪。
谭斯京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幅画面,小姑娘抱着个盒子,坐在无人的长椅上,低着头泪眼婆娑。
他瞧着苏祈安站在风口上,走过去挡着风,“我们苏祈安啊,谁又惹她哭了?嗯?”
苏祈安抬头,瞧见的就是谭斯京站在路灯下的,沉沉地看她。
这样漫不经心的嗓音落在耳边,苏祈安原本是想忍住的,装作什么事儿都没发生的模样,但无声了半天,最后颤抖着开口,声儿都是哽咽着:“我——”
一出声,泪止不住地落,干脆破罐子破摔把盒子递给谭斯京看:“谭斯京,它碎了,全都碎了……”
憋着的情绪,即使和周雨喆说清楚了又怎么样,芭蕾唱片不还是和当初的纸飞机一样破碎不堪,又怎么能完好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