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皇帝深深凝望了她一眼,像是要借此看清大公主的内心,大公主不闪不躲,眼神坚毅,没有半点心虚之色。
至少此刻,大公主是真的不心虚,
因为她从没有想过让皇帝失望,不光不想让皇帝失望,她也不想让先帝失望。
该她得的,最后终究都属于她!
皇帝最后满意地笑了,他摆摆手,示意大公主没事可以离开了。
父女俩全程都没有谈论六公主的事情,但在无形之中,他们已经形成了某种默契,那就是六公主将会成为此次党争的牺牲品,她将代替大公主,成为那个致使荧惑守心异像发生,长宁城一直纷争不断的“灾星”。
没过两日,郭家上书,说郭勇骑马摔伤了腿,恐怕要推迟与六公主的婚期。
皇帝准了婚期拖后一事,并没有开口解除郭勇与六公主的婚约,更没有说其他,显然是打算等眼下的风波过去,再给六公主举办婚礼,届时再给六公主封号。
良嫔知晓此事后,沉默了许久,最后于深夜,到了春和宫。
李暮歌当时都已经要睡了,没想到良嫔趁着夜色过来,她重新穿回衣裳,简单梳了梳头发,便见到了良嫔。
良嫔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让她救一救她的亲姐姐。
“你六姐是无辜的,此事她最冤枉,你必须救一救她。你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她若是就此失势,日后你在朝中必将孤立无援,寸步难行啊。”
良嫔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恨不得将道理掰碎了塞到李暮歌脑子里,让李暮歌意识到,在朝堂上有一个亲姐妹相互扶持会有多好。
一旦这个亲姐妹倒下了,李暮歌会过得很悲惨。
李暮歌听着听着,就乐了。
良嫔被李暮歌骤然发出的笑声吓了一跳,她看着李暮歌,意识到此刻李暮歌的情况很不对劲。
“十四,你、你笑什么?”
而且笑得和往常很不一样,良嫔不敢承认,但她的表情暴露了她,她在害怕此刻的李暮歌。
因为李暮歌笑得时候,眼中满是痛苦和愤怒,看着良嫔的眼神一点儿都不像是在看自己的母亲,而是在看仇敌。
李暮歌没有回答自己为什么笑,而是在止住笑后问道:“母妃,父皇甚至没有打算重罚六姐,您有必要这么着急吗?”
良嫔本来有些害怕,现在李暮歌正常开口说话了,她心中的恐惧才慢慢消失。
恐惧消退后,是被小孩子吓到的恼羞成怒,她骂道:“什么叫没打算重罚!历朝历代那么多公主,有几个公主会因为这种事情,被延后婚期?这还不算重罚吗?”
“眼下正是多事之秋,婚期延后不是重罚,是父皇在护着六姐,以免六姐被推上风头浪尖上,届时更难平息此事。”
李暮歌在知道皇帝下令拖延婚期的时候,就知道大公主祸水东引的法子成功了,而她想要借此叫李易曲大出血的意图,却是失败了。
老皇帝喜欢养蛊,但又碍于虎毒不食子的虚假亲情,对他的孩子抱有一丝仁慈。
就这么一丝仁慈,能让六公主以后再度卷土重来。
“难道陛下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谶言,要了你六姐的命,你才觉得是重罚吗!你以为现在这样是你父皇的仁慈?错了!这是他的权衡之计,以后你六姐再没可能登上朝堂,再无可能执掌大权了。”
论起对皇帝的了解,良嫔并不比李暮歌差。
甚至良嫔更能体会到,枕边人的那份凉薄,到底有多么的令人心寒。
良嫔深吸口气,继续说道:“郭家是捧高踩低的小人,一家子的小人!他们看你六姐失势了,竟上书请求延后婚期,郭勇他不惜将自己的腿摔断,也要躲避婚事,他们以为六驸马的人选,非他们郭家不可吗!”
李暮歌能从良嫔的话里,感受到满满的埋怨。
她此刻已经被怨气吞噬,根本没有任何理智。
李暮歌静静看着良嫔,她像是第一天认识良嫔,想想小说里原主死去,良嫔的表现,再看看眼前的良嫔。
有对比,才能更加清晰地感知到,良嫔到底有多么偏心。
“所以,母妃想让儿怎么做?”
“你救救你六姐,母妃知道,你跟大公主关系很好,除了你六姐以外,宫里还有个三公主啊,大公主想要祸水东引,为什么不去选三公主……”
“是啊,母妃您说,大皇姐为什么不选三皇姐,反而选六姐呢?是因为大皇姐不想吗?”
李暮歌打断了良嫔的话,良嫔愣住。
“十、十四?”
李暮歌缓缓低下头,嘴角又流露出刚刚的那种满是嘲讽的笑来。
“母妃,儿有时候真的很好奇,同样是母妃的孩子,为什么母妃就那么偏心六姐?母妃知道,前段时间儿屡屡遭人刺杀,其中就有三皇姐的手笔吗?”
良嫔沉默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母妃知道,可是贵妃势大,西北军实在是难以对抗,都怪母妃无能,宁家无能,才叫吾儿受了苦。不过若是你能劝动大公主去对付三公主,不也能为你报仇吗?”
“那母妃知道刺客不止一波人,还有别人也动手了,其中一人,利用母妃给儿调制的熏香下毒吗?”
良嫔脸色微变,她此刻眼底是真实的茫然,她不知道此事。
“你是说有人在熏香里下毒?是谁如此胆大包天,竟在后宫用毒!还挑拨你我母女关系,十四你告诉母妃是谁,母妃绝对不会轻饶那人!”
李暮歌没有说,她问了个在良嫔看来,完全无关的问题,“母妃,你看见过十皇姐死时的模样吗?”
“十公主?母妃去时,十公主已经入殓,并未得见,只听人说,她死时疯疯癫癫,一直嚷嚷着十一皇子寻她,最后呕血而亡。”
“她呕出的血全都是黑血,而且她不光呕血,她还疯了,她看见了死去的人,她的脑子里有一万只虫蚁在啃咬她,她痛苦极了。”
随着李暮歌的话,良嫔的表情越来越僵硬。
等李暮歌说完,良嫔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十四,你怎么会这么清楚啊?”
李暮歌抬头直视良嫔的眼睛,为什么她会这么清楚?
当然是因为,她死在那个毒上许多次了,她如今都能回想起来那种痛苦。
中毒身亡的死法,是所有死亡中最痛苦的死法,她永远忘不了那一次次呕血而亡的经历,忘不了临死前的幻境折磨。
她记忆中早已作古的长辈,他们曾经和蔼慈祥的笑容,在幻境里变得无比诡异,她所有美好的回忆,似乎都在一次次死亡里被消除。
这让她如何不记忆深刻呢?
“当然是……淑妃娘娘告诉我的,她说,那不是普通的毒,是蛊。”
良嫔根本不相信淑妃会告诉李暮歌那么清晰的细节,但她也想不出别的可能,总不能是十公主中毒后,李暮歌一直在旁边看着吧?
“宫里怎么可能会有蛊!十四,你莫要听淑妃胡说,就是一种毒罢了,巫蛊之术乃是禁忌,千万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不提就不存在吗?有人已经拿那东西害人了,母妃,是我将有蛊的熏香,加在十皇姐的香炉里的,如果不是我发现的早,今日躺在棺材里,尸体腐化成泥的人就不是十皇姐,而是我了。”
李暮歌残忍地捅破了良嫔不愿意细想的现实,良嫔嘴唇颤抖,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李暮歌能感受到,良嫔看她的目光,越来越复杂,越来越痛苦,或许在此刻,良嫔才意识到,她曾经的女儿已经彻底消失了,站在她面前的十四,早就不是昔日那个怯懦胆小的小公主。
她已经杀人如麻,手上全是兄姐的鲜血。
“母妃。”李暮歌走到良嫔面前,身后拢了拢良嫔的衣服,整理了下一下,“还请母妃仔细想想,谁能不着痕迹的在母妃亲手调制的香里下毒呢?”
谁能?
良嫔下意识想到了小六。
其实在李暮歌提起蛊虫的时候,良嫔就已经想到她了,只是她不敢说出口,也不愿说出口。
“你、你六姐她,她不是故意的。”
半天才从口中挤出一句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辩解,这一句辩解听上去是那么无力。
“母妃,您自己信吗?只是有一件事,儿真的很好奇,六姐到底是打哪儿学会的这御蛊术?甚至在她八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养蛊虫害人了。”
良嫔面上的表情,此刻僵硬得好似刻上去一般,她的身体也很僵硬,李暮歌能感受到,现在良嫔全身紧绷如石头。
良嫔的反应让李暮歌彻底死心了。
“母妃,你什么都知道啊。”
“哐!”
一声惊雷自天边响起,五月末的最后一场春雨,春雷阵阵,地面万物复苏,花草树木都开始迎接属于它们一年里,最为繁茂的时节。
良嫔顶着豆大的雨滴回了梧桐殿,她回来时,雷光照亮了半边天,照着那风吹起的红绸,似噩梦里死去之人的怨气,张牙舞爪地想要将仇人拖入地狱,为其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