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作者:锦绣灰      更新:2025-09-22 09:40      字数:3916
  
  连续好几天,林夏起床的时候,何川早就吃完饭了,特意将她那份留了出来,而之后的午餐晚餐,永远是一个人在吃,一个人不饿,两个人的作息不同步,一天能吃出六顿饭来。
  其次,对于日常空间分配的问题。目前的基本安排是林夏在卧室活动,何川在客厅活动,两人都尽量不去打扰彼此,给对方一定的私人空间。林夏的工作台其实在客厅,但是春节假期因疫情而延长,她暂时不需要工作,就把桌椅和电脑一起让给了何川。
  何川很忙,非常忙,突如其来的隔离打乱了他原本全部的计划,他现在每天都守在电脑前,不是在写材料,就是在打电话,间或开视频会议,常常为了配合国外时间还要熬到半夜。林夏不懂律师的业务,尤其还是这种涉外知产方面的专业内容,但中文和英语夹杂间,她也多多少少能听出他面临的各种困境,奇葩的客户,法律制度的差异,国际局势的无力......
  成年人的世界没有轻松二字,大家为了工作都是灰头土脸,牢骚满腹,看似光鲜亮丽的职业背后,谁不是摸爬滚打,身心俱疲,在某种程度上,他们也算是殊途同归了。
  正因为每天白日在公司里,在社交场上要戴着面具表演一个体面专业,情绪稳定的成年人,因此每天晚上回到家里的独处变得格外重要,在一个绝对安全的私密空间里,不用在乎形象,不用佯装正常,不用在乎任何人的目光,不用去努力做一个好下属,好同事,好儿女,好恋人,就只是做自己。所以在当代社会,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在条件允许的范围内选择独居,在同一屋檐下相处久了,是会暴露本性本貌的,同居的人住到最后要么彼此吸引成了爱人,要么相互憎恨成了仇人。
  林夏住的是单身公寓,建筑师在设计之初应该就是给独居人士量身打造的,根本没有考虑过两个不是恋人也不是亲密朋友的人应该怎么住,看似有一室一厅,实际生活起来,处处不便。
  比如房间的墙壁是基本不隔音的,一个人在打电话,另一个人无论在房间的哪个角落都不可能完全听不见对方的说话声,想要做到隐私的绝对保密几乎不可能,每次何川开视频会或语音通话时,为了不打扰林夏休息都跑去了阳台,而林夏也有好几次想给宋瓷打电话诉说眼下这诡异的现状,最终还是都放弃了。
  比如厨房的空间非常狭窄,一个人在做饭,另一个人在打下手,完全施展不开,甚至碍手碍脚,一个人在洗碗,另一个人要煮咖啡,都挤在过道里背对背才能站下,两个人这几天在厨房里不知道彼此磕碰了多少下,又尴尬又无奈。
  但最大的问题,其实还是卫生间。林夏家的卫生间虽然干湿分离,但是磨砂玻璃拉门,两人共用实在是不方便,一个人洗浴的时候,另一个人就只能去卧室或者阳台。更不用说,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怎么也无法避免看见彼此素面朝天,没梳头没洗脸,邋里邋遢的样子了。
  在最初的几天里,何川甚至只能白天晚上的穿着那一套衬衫西装,直穿得皱皱巴巴,生无可恋,整个人再没有一丝一毫律政精英的气质,活像是破产失业,一蹶不振,破罐破摔的颓废青年,需要随时派人盯紧了,免得一个不留神他就上了天台。
  直到后来,林夏好说歹说,拜托公寓管家抽空帮忙把何川放在楼下车里的行李箱取出送了上来,何川这才终于有了换洗衣服和个人用品。倒也不能怪他们,公寓骤然被封锁,纵使是春节期间,很多租客都回了老家,这次在楼里被隔离的也有一百多人,每天要消毒,要入户排查,要上门测体温,所有工作人员都忙得不眠不休,焦头烂额,多余的事情一丁点也顾不上了。
  和行李箱一同被送来的还有每户一份的物资包,为家里没有储备食物的居民暂解燃眉之急。
  何川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林夏蹲在客厅沙发旁边查看发到手物资包里的东西,她在家里总是穿着棉质睡裙,看着面料很柔软很舒服,但是很宽松很轻薄,有的时候稍不留神就有走光的风险。就好比此时此刻,从何川的角度来说,就能从她低俯的身前,轻易看到大片雪白的肌肤,以及若隐若现的柔软隆起......
  几天的相处下来,她似乎已经逐渐接纳了家里多出了一个人的存在,神经也在不知不觉间放松了。
  何川不由眸色一暗,一时间不知道是否该开口提醒她,如果不说,自己好像在占她便宜,可如果说了,让两个人今后的相处更加尴尬该怎么办......
  正在犹豫间,忽听林夏问他:
  “你洗完了?还有热水吗?”
  一时半刻林夏没听到回复,奇怪的回过头来,看向何川,他穿着米色居家长裤,赤裸着上半身,肩头披着她的星黛露粉紫色大浴巾,有些好笑,擦得半干不湿的头发微微凌乱,平生出几分少年稚气,终于刮了胡子收拾利索的脸上没有戴眼镜,少了一份疏离,多了一份熟悉,这一切都让她忍不住想起很多年前望春小林场里那个十几岁的少年,单纯温柔又好脾气。
  其实他现在的身材已经与少年时有很大不同了,没有那么单薄瘦弱,胸膛更结实宽阔了,整个人的气质也更成熟稳重了,但有一点没变,此时此刻,他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胸前与脖颈却都在微微泛红,不知
  道是刚才被热水蒸腾,还是其他原因所致。这点他还和以前一样,皮肤薄,一激动,脸上身上变化就很明显,可他也总是冷静淡定,很少情绪激动,除了某些特定的瞬间......
  连忙制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林夏反思了一下是不是自己刚才那句话问得太自然太亲昵了。没办法,浴室小,热水器也小,深圳的冬天虽然不冷,但她还是不习惯洗冷水澡,每天这为数不多的热水,两个人总是要计算好了时间共用,互相迁就。
  她轻咳了一下,小声说:“那我一会儿再洗吧。”
  何川想说的话到底是没能开口,他胡乱的擦了两下头发,从茶几上拿起眼镜戴上鼻梁,有些生硬的转移话题:
  “都发了什么?”
  林夏示意他看地上被她分门别类摆好的东西:
  “方便面,一袋腊肠,两袋菜,挺不错的,有肉有素。”
  “苦瓜和秋葵?”何川失笑,“可惜都是你不爱吃的菜。”
  林夏之挑食是何川生平所见之最,这么多年了也很难忘记。
  “其实,我现在已经没那么挑食了......”
  小的时候,很任性,不爱吃什么就打死也不吃,长大之后,她也开始慢慢反思,为什么有的食物她就是不爱吃,后来她自己慢慢总结出了规律,那些她挑剔的食物,大概分两种,一种是由于过敏,比如芒果和芋头,一种是她觉得有怪味,比如青椒、苦瓜、秋葵、动物内脏、榴莲......有些小孩子天生就是味觉比较灵敏,受不了一点刺激性的味道,但这种灵敏会随着年纪的增长而逐渐降低,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曾经接受不了的食材好像也没那么恐怖了。
  看吧,不仅人的性格会被岁月磨平棱角,连味觉也是如此。
  “我小的时候,真的觉得苦瓜是世界第一难吃的菜,不理解为什么人类要这么为难自己。”林夏拿起一只青翠欲滴,丑兮兮的苦瓜,回忆着往事,“但我妈妈说苦瓜败火,偏要逼我吃,每次我都当吃药一样,不敢嚼直接吞,一边吃一边哭。”
  “这根还是绿得太生了,会很苦。”何川稍稍思索了一下,“我记得苦瓜又叫半生瓜,半黄半绿的时候会好吃一点。当然还有另一种说法,说当一个人觉得苦瓜不苦的时候,那么人生已经过半了。”
  林夏默念了几遍“半生瓜”这三个字,不由有些失神。
  那么当苦瓜不苦的时候,究竟是人的味觉变得迟钝了,还是比起人生的苦涩,苦瓜之苦已经算不了什么了呢?
  “对了,你待会儿还有工作吗?”林夏问何川,“我想在客厅看部电影。”
  她的投影仪和幕布都在客厅。
  “今天暂时没什么工作了。你的家里,你随意。”何川很大方。
  林夏点点头,可她要是在客厅看电影的话,他倒是没地方去了,于是她试探着开口邀请:
  “你要和我一起看吗?”
  “我有很久很久没时间看一部完整的电影了。”何川笑叹道,“是什么类型的电影?”
  “嗯,是一部香港老电影。”
  “我们看过吗?”
  “应该没有。”
  这样自然而然的一问一答后,两个人都有点发愣。
  是啊,曾有一个夏天,他们几乎把一整个出租碟片的店里所有的香港老电影都看遍,竟然还有被漏下的沧海遗珠。
  “真难得啊,”何川说出了林夏的心中所想,“那就看吧。”
  “嗯。”
  林夏起身去开启机器,放映电影。
  也许再高级的投影仪的画质比不上大屏显示器清晰,但比起后者,前者的光芒打在幕布上,总有一种独有的复古感,仿佛这才是看电影应有的仪式。每当这个时候,林夏总会想起自己还上小学的时候,学校会组织全校的学生去文化宫看电影,场馆特别特别的简陋,他们要自带板凳,一路拖着从学校到文化宫,大部队浩浩荡荡走很久,可仍然是很开心的,对于不用上课,对于和小伙伴们嬉闹,对于接触望春以外新奇世界的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