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作者:
陈瑰墨守 更新:2025-09-22 09:43 字数:3746
“人人都说,殿下这条命是驸马从火场里抢回来的,老奴身无长物,唯有叩谢驸马大恩大德!”
“殿下是被我们当成眼珠子疼大的啊!老王爷、王妃在天有灵,不知该有多伤心,老奴谢驸马的救命之恩!我们多灾多难的殿下啊,孤零零的无人真正挂心,殿下的后半生,全指望驸马了!”
“驸马,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殿下命犯小人,总被算计谋害,所以驸马刚入府时,我们不敢掏心掏肺,对驸马多有防备。但见了驸马于危难中对殿下的一片深情,以后老奴,即便是为驸马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了。”
肖泊没见过这阵仗,先是愣住。
这些嬷嬷们的年纪够当他的奶奶了,然而,他平生没有尝过被长辈们赞许、感谢、珍重的滋味。
他不太知道以什么样的模式应对才算正常,失措了几息,随后想到这些都是爱护裴昭樱长大的旧人们,心一软,忙将涕泪横流的嬷嬷们扶起。
“嬷嬷们说这些话就见外了,我与殿下……夫妇一体,照顾殿下,是我份内的事。嬷嬷们快请起来,否则殿下在病榻上,也不能安心。”
他的心头划过了一丝陌生的感受,好像是……温暖?
为首的孙嬷嬷拭着眼泪,顾念到裴昭樱还在养伤,便止了抽泣声,带头跟肖泊表忠心:
“驸马,你放心,从今往后,在这府上,没人敢给你不好过,和你作对,等于是和殿下、和全府的人作对。”
肖泊哭笑不得:“嬷嬷言重了,我过得很好,没有人为难过我。”
孙嬷嬷
攀着肖泊的手,像是个慈爱和蔼的长辈,小声又絮叨地说着裴昭樱小时候的事,末了含泪嘱托:
“女子只要嫁了人,便要低伏做小,忍气吞声地矮夫家一头。这些日子,以老奴来看,驸马是个好相与的人,老王爷、王妃马革裹尸,只留下这一点血脉来,万望驸马能多怜惜着殿下些,我们这些人甘为驸马赴汤蹈火。”
肖泊是不习惯与别人有肢体接触的。
肖家的族老们也没有拉着他的手说些体己话。
不过,他对嬷嬷们突然间的推心置腹没有感到反感,更多是手足无措,而后耐心地叫嬷嬷们放心,继续坐在裴昭樱床边守夜。
内室值守的人有肖泊和裴昭樱用惯了的贴身侍女们,陆云栖带着府上的大夫一块在耳房捣药制药,换药、擦身之类的事肖泊不肯假手于人,孙嬷嬷没了用武之地,紧赶慢赶趁夜为肖泊制出来了个腰垫。
为他守坐在床边能舒服一些。
府上有的是金丝银线以及名贵的布料,孙嬷嬷不追求表面的华贵,给肖泊用的料子是最贴肤合适的,填充了有一定支撑力还能塑形的决明子等中药,针脚密得快看不出来人工缝合的痕迹。
肖泊抚摸了一下针脚,知道孙嬷嬷是在爱屋及乌。
在肖家,他没得到过任何一件物件,哪怕是幼童喜欢的拿布头简单缝的虎头玩偶,肖采贞玩腻了扔掉,他也不被长辈允许拥有,否则就是“玩物丧志”“匪寇作风”。
生来没有根的浮萍,在长公主府邸停留,奇异地长出了根系。
就着烛火,肖泊伸出手指,在裴昭樱细腻如羊脂玉的颊上轻轻一点,低声喟叹。
“阿樱,好多人关心牵挂着你,你有那么多人的疼爱,快醒过来罢。”
沉睡的人脸上笼着暖黄的光晕。
万家烛火,因为她的存在,让肖泊有了归处。
第30章 生死相许
裴昭樱是□□醒的。
——嗓子太干。
入眼朦胧地望见了青纱帐顶熟悉的瓜瓞绵延的纹饰,裴昭樱略一放心,知道又从鬼门关拣了一条命。
完全失去意识前,她隐约记得,有个人,踏着烈焰而来……
嗓子疼得像小刀割喉,被火灼过的地方血肉黏糊得抓心挠肝地疼,她想呼痛,都没发出声音。
稍微偏了脑袋,触及了床边那人静默守候,月光般温柔的脸。
肖泊拿了靠垫给她垫起来喂水。
在火场里浑身的水分几乎快被蒸出来了,裴昭樱正是渴得快冒烟,茶盏才递到她嘴边,便就着肖泊的手大口饮下。
水温正好,不冷不热,是肖泊彻夜隔水保温着的,不是寻常的茶水,加了清热解毒的荷花清露,沁润着干涸的嗓子。
裴昭樱当然嫌不够,眨了下眼睛。
肖泊早有准备,给她续上水,看她继续大口牛饮。
她起皮的嘴唇无意识地划过了肖泊的指节。
碰到了活人的血肉,她终于有了活着的实感,在疼痛中找到了依托,眼神散了散。
肖泊给了裴昭樱茫然喘息的时间,过了会儿,才平静地讲起她想要知道的一切情报。
“陆太医说你的嗓子被烟熏到,暂时说不出话是正常的,配以荷花清露滋养,歇半个月不要开口,之后说话便无碍了。烧伤不重,用的是最好的伤药,一般不会留疤,只是要格外慎重些防止伤口化脓。”
他接着冷笑道:
“肖与澄真的是好大的胆子,我才将你带出来,各方乱如热锅上的蚂蚁没了个分寸,他趁乱嚷嚷说是淮阳侯放火谋反,提剑生生在裴珩面前刺死了淮阳侯。血迹甚至污了裴珩的龙袍。”
“不过,事后经过查证,此事确实是淮阳侯所为,他买通了太监在花房点了迷香,借着暖玉和琉璃顶在干药草上引火,妄图杀了裴珩,死得不冤。现下,肖与澄正带兵对叛党斩草除根,不留祸患。据说,裴珩怕极了他会再行大逆不道之举,叫殿前司的人日夜护着不离寸步呢。”
裴昭樱没过于意外,淮阳侯设计裴珩设计得那么明显,阴差阳错还是她在挡灾,命运的戏耍让她愤怒都没了力气。
肖泊大概对裴珩的行径无话可说,私下里直呼其名。
裴昭樱的手也烧伤了,被包扎成了熊掌,不过还露了几根手指。
她笨拙地在肖泊掌心划拉。
大概摹出来了个“谢”字,笔画太多了,还挺不容易。
唉,算她倒霉,在最想叽叽喳喳和肖泊说个不停的时候,失了声。
肖泊看了掌心半晌,笑了,把手攥了起来,这样裴昭樱写的这个“谢”字牢牢地被他禁锢在手掌里,走不脱,旁人也抢不掉。
“我们之间,不须言谢,说谢那是生分了。”
裴昭樱疼得厉害,换了平时早就哭天抢地了,能叫嚷出来比硬憋着舒服些,现在好像所有的疼痛都被封印在体内,无法减轻。
她给肖泊晃了晃被包成团的手,眉头紧皱,冷汗不住地流,湿了鬓发。
肖泊会意,给她擦汗,柔声安抚:
“好,不着急,我懂你的意思,是不是很疼?等会儿我去问问陆太医,能不能服用麻沸镇痛的汤药。辛苦你了,受了那么大的罪。”
还好失声没影响他们之间的交流。
裴昭樱苦着一张脸,眼巴巴地看肖泊,盼他能再给她纾解一二。
肖泊低骂道:
“那淮阳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在皇宫里都敢布下毒计,害到了我们殿下,直接死了算是便宜了他。还有,你那个便宜弟弟,太粗心大意了些!没给你身边留一个人,他是第一天晓得你腿脚不便吗?你没见着当时的情形,他被肖与澄下破了胆,还想留我们在宫里陪他呢,被我一口回绝,他本就不占理失了颜面,想来他和太后都不得安眠了!”
裴昭樱眼眶发热。
心底窝藏的委屈有人能够领略。
反而让人想哭。
她以为她会一个人承受这些,被巍峨的皇权和淡薄的亲情压迫。
肖泊站在她这边,把她的委屈全说出来了,独自消受的苦闷被戳了个洞,散去了大半。
裴昭樱蹭了蹭肖泊的手,很受用,但还是示意他,有些话可以关起门来说,但万不可让旁人知晓。
肖泊让她放心,低低讲:“我心里头都有数的,这些不会在外面提起来一个字,我只是心疼你。”
裴昭樱想“嗯”一下,发现“嗯”不出来,就此作罢。
跟被挠着后脖颈的猫一样,她没了气,伤痛弱了大半。
灯火如豆,平素清冷到近乎没有脾气喜怒的人在床边跟她说着体己话,仿佛他们之间没有复杂的纠葛,是最平凡的一对小夫妻,而肖泊是一位那么心疼妻子的丈夫。
裴昭樱快飘起来了。
她平生一大弱点,是经不得美色迷惑。
高高在桂枝上挂着的月亮,忽然入怀,她有些犯迷糊。
难怪说“内人”呢,他们本该同气连枝,亲密一体!
裴昭樱眨巴眼睛,挤出来更多的可怜,得到了肖泊体贴入微的关怀哄劝。
其实她心里已经过去了这一坎了,就是想听肖泊说话,多说一点儿。
他说话声音又像风铃碰撞那么的清脆好听,真想一直把他留在身边呀。
在耳房里的陆云栖听到了里头说话的动静,知道是裴昭樱醒了,前来把脉再探一下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