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作者:
破霓 更新:2025-09-22 09:44 字数:3649
“后来,村民们想去附近镇子找郎中,他便砸了所有酒罐,一把火烧了所有人。我到之时,火从村庄外围烧到中心,罗衣村村民大半被困在大火中。我遇到一个五岁孩童,他以为我来救他了,高兴地跑过来,可我却不敢碰他,用一根树枝把他带出了大火。”
怀晴安静得出奇,只听江流缓缓道。
“他叫大毛,好聪明的。罗衣村最后的情况是他讲给我听的,他成了我的朋友,而我也骗他了,他甚至活不到第二天天明。”
江流的眼睛越来越红,肩膀轻微颤抖:“我把大毛也烧了。后来,我去找了里正,才知晓那位沈姓秀才,叫做沈磐,是前朝名臣沈容之后。”
沈家忠于大晋,不肯入新朝为官,隐退乡野。
沈容常说,为官者为民,不该拘泥于对某个姓氏、某个君王的忠诚,沈磐深以为然,频频上场科举。可笑的是,大周知晓沈家的身份,沈磐这辈子的春闱,都不可能中第。
前朝……又是前朝……
怀晴蹙眉,实在过于巧合,从十里
坡到罗衣村,丝丝缕缕都指向,前朝,大晋。
“沈磐也葬身火海了吗?”怀晴问。
“大毛说,他一直站在村口。大火起势后,沈磐就不见了,想必早就成了灰烬。”江流疲惫地说,“后来,公子爷也来了。”
怀晴越听,越觉得罗衣村之事颇为微妙。
江流先行,罗衣村已然灭于大火之中,而裴绰竟还舍下尚有生者的避难村,而去无人生还的罗衣村,颇为蹊跷,莫非并不是为着天麻一事?是去寻什么人?
这般想着,两人不再说话,越走越快,回到观音庙。
夜色完全笼罩着庙宇。庙内人们呼吸舒缓,那是红灯往药方里多加了一味特制安神药,想让村民们死去之前总得有个好觉。等到次日,若没有天麻症状,他们便真的能重回人间。
裴绰依靠在庙外的杨树下,抬头望月,看见怀晴来了,便站直身子,眸光灼灼。
“你去哪儿了?”
“我等你好久了。”
他的目光穿过她,落在某个遥远的地方,似乎他真的在无尽的岁月里等着她,等到天长地久。
第20章 假作真时真亦还假2
裴绰的目光里透着难以捉摸的意味,仿佛藏着什么未尽之言。
怀晴视若无睹,“我去找了棵槐树,安葬李婶母女。”又补了一句,“用的是大人从京城带来的好棺材。”
裴绰眸光一冷,嗤笑道:“妍妍,你还真是借花献佛,物尽其用。那本是用于安葬令堂的,虽然尸骨被人掘了,但我们总能找回来……”
裴绰,你装什么装?
明明知道她是分花拂柳,还假装不知?
怀晴心中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着裴绰,表情却淡淡的,恰似漫天风雪里的空原,霜骨浸眉。她长得极娇,仿佛暗中握着一把细长的针,一点一点儿挑着别人心里的弦,却不肯让人发出半声颤响。
四周安静极了,偶有一两声野狼对月的嚎叫。月光清冷,观音庙仿若蒙上了一层柔光,如有神性。怀晴的眸子对上裴绰的星目,沉吟片刻,道:“大人,我有一件事要与你说,很重要。”
四周护卫长枪短刀,明晃晃的刀刃透着一丝杀意。
裴绰抬眸,似有些诧异,提步往村外走:“跟我来。”江流扛着大刀紧随其后,裴绰轻咳一声:“江流留下。”
江流似霜打的茄子蔫败在地,跌坐在道旁,凝望着那两道渐远的影,直至夜色吞没其衣角,闷哼道:“什么事情我听不得……哼……”
树林深处竟多了些微绿的点点荧光,也是夜风太凉,让怀晴忘了现下已是暮春之交。她内力不错,感知到身后有个内力更强的高手紧随其后。林间叶密,月光照不进来,一里以内只余两人。
裴绰止住了脚步,“说罢,什么事情?”
绡纱暗动,怀晴玉指掠过杏色罗裙褶痕,忽有冷月流光自腰间跃起——银丝又细又韧,此时被她一挑,趁裴绰转身之际,缠在他脖子一圈。与此同时,一根短箭从怀晴耳畔擦过——并非疯子没有准头,而是裴绰已举起右手,大喝:“阿大,别!”
“别动,先叫那疯子住手!”怀晴凑到裴绰耳边道。
裴绰依旧举着右手,左右挥三下才放下,声音已恢复如常:“放心,他不会动手了。”
“大人,我不会杀你。”
一圈银丝紧紧勒着裴绰的脖颈,恰到好处地只在皮肉里嵌出一道红印。
“我只想寻个活路。”怀晴道,“大人,给我一条活路。”
裴绰唇角勾起笑意,“有意思,明明眼下我的命在你手里,什么叫做给你一条活路?”
“大人,我不想与你同归于尽。我杀了你,一定活着走不出这片树林。”声音没了先前假装的爽朗明媚,此刻如同深潭飘雪,冷得虚无缥缈。
“说罢,有什么事要你这般大动刀戈?”裴绰似笑非笑,眸子波澜无惊,似乎笃定怀晴不会杀他。
“先前,夜宿大人书房,无意之间看到大人的一封密信。”怀晴拧着银丝,走到裴绰对面,看进他眸子深处,“大人想剿灭暗云山庄,是或不是?”
裴绰眯着狭长的凤眼,胸口起伏平稳:“你想说什么?”
“暗云山庄四周布满奇门遁甲,寻常人进不得,更不用说大队官兵。大人三剿暗云山庄,而不得。”怀晴道,“若我有法子,让大人剿灭暗云山庄,大人信么?”
“哦?”裴绰忽然拉着脖子上的银丝,一用力,手指割开了血,他却毫不在意,银丝缠在他的掌心里,丝丝红意,妖异至极。
尾音忽如折戟沉沙,眸底映着怀晴晃动的木兰耳坠,“那,妍妍,你说的活路又是指什么?”
“大人,待您成功归来,盼您不计前嫌,让我金盆洗手退隐江湖,这便是我说的活路。”
一时,只听得到风吹树叶的声音。
裴绰的眸子终于起了一丝波澜,“你就那么笃定我非灭暗云山庄不可?不光民间把你们当做替天行道、专杀奸臣的大好人,朝堂上的清流言官也有几个称颂暗云山庄的,我大可放任不管。”
“因为鬼公子,魏律。”怀晴泛起冷笑,“你想活捉他,不是么?”
裴绰上下打量她,嗤笑道:“那一夜,在书房,你倒是忙得很。”
说到那一夜,裴绰脑中莫名浮现出两人双腿交缠,温软柔湿,春风一度的画面。玉枝缠雪,露重花秾,他明明不可能记得,但那画面强烈而真实,以致于此刻也血气上涌。
他喉结微滚,咂摸嘴唇,视线从怀晴柔软红润的嘴唇挪开。
怀晴不理会他讽刺她趁机偷看密信一事,踮起脚,嘴巴凑近裴绰耳边。
他咽下喉间未竟的喘息,错开的视线碾过少女纤长柔白的脖颈,偏生嗅到少女欺身时衣袂间的涩香。冷香扑鼻,裴绰鼻尖皱了皱,听到她幽幽的声音:“我是分花拂柳。”
一股呼出的暖气从耳畔拂过后颈,他身上起了一层寒颤,却见怀晴已站直,退到对面。
她道:“大人,我已告诉了您我的底牌。我只想寻一条活路,愿与大人您合作。”
怀晴说完,心有些揪紧,目光却不曾游移半分,依然静静落在裴绰身上。
她是分花拂柳之事,裴绰早已知晓,可他眼下还不知,她亦晓得他之所知。此时,被她当做投诚的底牌,最合适不过。她不愿放弃,只能行险棋——先装作暗云山庄的叛徒,以剿灭暗云山庄作投名状,再寻机杀裴绰。
本是秘不可宣的隐事,此时被她挑明了,如同一件精心挑拣的珠宝,亮晶晶地摆在桌上,映射着在场两人心底的筹算。
怀晴手一松,裴绰脖子一圈的银丝顿然卸下,游蛇一般回到怀晴腰际。“大人若不愿,随时可杀我。”怀晴唇角带笑,一如花下微风,既不声张,亦不怯懦。
她有一句没说谎——她是真的厌倦杀戮,想退隐江湖。
她不想当“分花拂柳”。
裴绰伸手摸了摸脖颈,指尖没有血迹,嗤笑道:“你的火候掌握得倒好,明明让人痛不欲生,却连一丝血也无。”
怀晴未应答,又听下一句,裴绰敛起笑意,肃然问道。
“关于鬼公子,你知道多少?”
“他是前朝,大名鼎鼎的昭明太子。”
魏律是昭明太子之事,哪怕是暗云山庄所知之人也不多,怀晴脱口而出,是为暂时博取裴绰信任。
见裴绰听后,面色毫无波澜,怀晴便嘴唇泛笑,是她赌对了——裴绰亦知此事。
未几,裴绰屏息道:“暗云山庄的一应刺客,大多是大晋旧臣,是么?”
“是,还有一些是孤儿。”
“嗯,差不多是一回事。”裴绰讽刺道。旋即挑眉问:“你不愿跟暗云山庄其他人一般,光复大晋?”
沉默。
“不想。”怀晴艰难道:“覆水难收,我不做无望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