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作者:破霓      更新:2025-09-22 09:45      字数:3624
  
  圆净只微笑着看她:“你到时自会懂得。”
  怀晴低声道谢,跟随裴绰的影卫一道下山,径直去了红灯的药堂。红灯查看裴绰的内伤外伤后,大吃一惊:“也快油尽灯枯了!”
  “药石罔治!就算解了毒,也活不了多久。”
  怀晴如同一脚踩空,落入深渊:“怎么就活不了多久了呢?”
  她还没跟裴绰斗出个胜负呢。
  “殚精竭虑,身上又几重旧伤,撑到现在能喘口气就不错了!”红灯认真看向怀晴:“妍妍你怎么了?动心了?”
  动心。
  怀晴捂着心脏的位置,不敢动。
  “你动心了。”红灯这一次的语气是肯定的。
  晨光流入窗内,不知觉,天际已泛起鱼肚白。怀晴恍惚有一刹那,心里有什么东西也泛起了鱼肚白,悄然亮了。
  “我要去上朝了。”
  还没走几步,怀晴折返叮嘱:“上好药后,还是送回荔园,让抚秋跟去照料。”
  红灯瞥了一眼苍白如纸的裴绰,“他这人再糟,因妍妍你,我也不会亏待他的。放心好了。”
  “他人不糟的。”怀晴纠正道。
  昭明太子时更不用说,心地纯善、光风霁月;后来落魄为乞,心怀宽广,竟也能与傅况冰释前嫌;直至成了大周首辅,亦为了自己的道,与金光明社周旋。
  他从来就不坏。
  茕茕行孤路,没有人知道他的苦心孤诣。
  没有人知道他在打一场注定不得善终的仗。
  轮到红灯一怔。“你这样子,倒像极了两年前的宁宁。”后半句,她没说——都芳心暗许。
  红灯隐隐担忧起来,动情对于一个杀手来说,并不是一个好事。更何况,还是妍妍这般有公主之身的杀手。鬼公子若是知道……
  怀晴不知红灯腹内乾坤,逆光而去,慌乱道:“胡说八道。”可笑靥却出卖了她。
  那笑如同沾了朝露的海棠,轻盈地在微风中舒展着花瓣。
  第93章 樱桃酒里寄樱桃情
  大周的金銮殿,旧址是大晋朝的紫宸殿,每日朝会之处,皇朝的心脏。当年容钧登基后,第一件事便是重整紫宸殿,本想迁都迁宫,可钦天监死谏称此处是龙脉之所在,不可动摇龙兴根基。
  容钧到底还是对魏氏皇族心怀怨念,命工部重修紫宸殿,又因周人崇尚黄金,更名为金銮殿。
  怀晴坐在珠帘之后,看着大殿上跃动的浮光,听着朝臣们你来我往的争吵,第一次走了神。
  也不知裴绰有没有清醒。
  忽地,传来少年皇帝清亮的声音:“听闻裴卿昨夜病重,裴卿大好前,折子都送到御书房吧。”
  满室寂然。
  裴绰门生面面相觑,也不敢如往常一般谏言反对。不知阁老病势,谁也不敢得罪皇帝。
  怀晴发话:“如此甚好。”
  也算一锤定音了。
  朝会后,小皇帝特意邀怀晴去御花园赏景。小皇帝随手往鱼池里撒了一把鱼饵,引来鱼群争夺。他脸上染着一层喜色:“有皇姐相助,成事自是顺利。皇姐可知,裴绰是真病还是装病?”
  “真病。”
  见她意兴阑珊,小皇帝幽幽道:“阿姐,到年底朕快十四了……前朝最小亲政的皇帝,年方十三。”他等不及了。
  “裴绰活不到年底……”怀晴低语,引得小皇帝一振。
  他眼睛里刹那点亮的光芒,怀晴忽然不想去看。
  “阿姐回朝,果真是我大周的幸事。”小皇帝衷心叹道。
  ……
  马车粼粼,穿过朱雀长街,又横穿东市。怀晴挑帘,看人声鼎沸里人们摆摊卖货,货比三家。
  她心里有刹那的动摇——或许世上有神明也是一桩好事,至少心里有个念想。有钱人家挂三片金叶,穷苦人家挂三片梧桐叶,反正神明一视同仁地不会听他们的祈愿。
  何苦呢。裴绰。
  念及他,怀晴心又跳了起来:“转向,去荔园。”
  假扮车夫的容悦一惊:“啊?去裴贼家里做甚?”
  “去讨一杯樱桃酒喝。”
  ……
  容悦向来不喜裴绰,将怀晴送到荔园门口,便调转马头扭身走了。怀晴却也顾不了许多,绕过影壁,穿过抄手游廊,踏上石桥。
  江流燕子一般飞来,落在怀晴身后:“正巧啊,我们爷刚醒,正说起殿下呢……”
  “说我什么呢?”
  “问我殿下有没有生他的气?”
  怀晴不解:“生什么气?”
  “爷说圆净大师虽说救回来了,但他害殿下中了毒,之前所说的摒除成见、通力合作,是不是就不作数了?”江流探出身子,露了个鬼脸,“殿下,你若是来与我们爷吵架的,你就不用进水榭了。”
  还有一层,江流没明白。以裴绰这一世的视角来看,他以破庙的大哥哥示人,却没有坦白昭明太子的身份。此刻,裴绰昭明太子的身份昭然,他以为她因着两姓仇怨会恨他,不死不休。
  但他还不知道,三世因果,她早已懂得他的心。
  明月照沟渠,任它白与黑。
  怀晴随口敷衍:“我不与他吵。”
  江流伸出右手小拇指,偏着头,郑重其事道:“拉勾,不然我不信。”
  怀晴哭笑不得。此刻跟江流的对话,比跟慧宝的高明不了多少,但还是伸出小拇指,与他达成了契约。
  江流满意了,春燕沾雨一般跃然离去。
  水榭静悄悄的。
  裴绰一向不喜有人在旁伺候,四下无人。午后的浮光斜斜地照进书房,映照着闪亮的微尘。
  怀晴莫名觉得,水榭内比外面的潋滟湖光还要亮。她一时不
  敢进入,仿佛一踏入,一切都会发生改变。屋内传来轻微的咳嗽声,怀晴终于踏入了一片光里。
  他整个人薄得如同一张雪亮的纸样,唇边一点艳,怀晴从未想过有人咯血也能入画。
  “殿下,莫不是来要我命的?”裴绰挂着一抹笑意,“合作失利,仁义总在的吧。”
  “是啊,我来要你的命。”怀晴从宫装宽袖中掏出一帖药,“游方神医开的药。你吃了我求来的药,命便是我的了。”
  “殿下好霸道。”裴绰的微笑荡漾开。
  怀晴熟门熟路从屏风后找出一个小火炉。芜夏藏在此处,夜里给裴绰煨梨汤用的。裴绰挑眉:“殿下眼睛是很尖。”
  不是她眼睛尖,是第一世见芜夏煨过汤。
  怀晴莞尔,“是啊,阁老知道我厉害了吧?”
  她又翻箱倒柜找出一瓶抚秋收集的露水,裴绰一惊:“这都被你找出来了,我用来烹茶的。”
  太子时期留下的矜贵癖好,喝茶专用荷叶上的新露、梅花上的初雪。
  裴绰纳罕道:“抚秋在公主府这些时日,给殿下说了不少事啊……”
  抚秋不是多话的人。都是怀晴第一世作为外室知道的秘辛。她笑而不语,往钧窑白瓷炉里倒入露水,泡入药材,点燃雕刻风雅的红泥小火炉。
  药汤微黄,咕噜噜冒起泡子。
  裴绰失笑,“没见过有人这么熬药的。”
  “等不及了啊……要吩咐抚秋去熬药,又端过来,多费时……”怀晴说完才意识到泄露了对他的关心,便用余光觑着他。
  裴绰一怔。
  “殿下……”他低声唤她。
  话到唇边,他的眸里同时有阴晴圆缺:“殿下到此,所为何事?”
  “来讨一杯樱桃酒喝。”
  “樱桃酒?”裴绰迟疑道。
  “你后院里埋的樱桃酒。”
  寂静。良久,裴绰终于缓缓起身,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山雨欲来般倾覆着她。“你不介意,从前的大哥哥是昭明太子?”
  “你给我酒喝,我就不介意。”
  裴绰的脸旭日东升一般,一点点把云层浸红,“你知不知道,我的樱桃酒是给谁喝的?”
  “不就是给你自己喝的?分我一点不行么?”怀晴疑道。
  “母后曾说,以后我若迎娶太子妃,她才愿意把樱桃酒挖出来一起喝。后来,我重返御花园,把母后亲自酿的酒又挖了出来……”
  ……原来是给你夫人喝的!
  话怎么不说清楚!
  上一世临死前,还巴巴的让她来讨酒喝!
  怀晴唰的一下脸通红。她该怎么说出口,是他自己让她来讨酒喝,而不是……
  裴绰的眸光落下来,带着亲昵的打量。“喝了我的酒,你……”
  “谁要给你当太子妃?”怀晴脱口而出。
  “我可没这么说……”裴绰流风回雪地笑了一下,“喝了我的酒,从前的恩恩怨怨就此故去,可好?”
  怀晴认真道:“我阿娘在天之灵,定不想看到,我与你不死不休。”
  “哦?”裴绰诧异。
  “你阿娘也是一样的。”
  郑皇后当年恨不能在容箐不到五岁时,给不到十五的昭明太子定个娃娃亲。裴绰思及此,失笑道:“这话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