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作者:
疏雨棠 更新:2025-09-22 09:50 字数:3769
他重重地将铜盆放在榻边的矮几上,冰冷的井水在盆中晃荡。
他蹲下身,动作僵硬,一把将蜷缩在地毯上痛苦呜咽的柳舒涵打横抱起。
她的身体轻飘飘的,却又像一块烧红的炭火,滚烫的热度隔着薄薄的衣衫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
她似乎感受到了一丝凉意的靠近,无意识地在他怀中扭动了一下,滚烫的脸颊蹭过他微凉的颈侧,发出一声模糊的嘤咛。
萧承渊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抱着她的手臂猛地一僵,险些失手。
他猛地咬紧牙关,额角青筋隐隐跳动,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将她再次丢开的冲动。
他几乎不敢看她,动作笨拙而迅疾地将她放回到暖榻上,迅速拉过一床薄被胡乱盖在她身上,只露出那张烧得通红的布满汗水和泪痕的脸。
然后,他飞快地退开一步,拉开一个自认为安全的距离。
他抓起一条布巾,狠狠浸入那盆冰冷的井水中。
“哗啦!”水声刺耳。
他伸出手,用那湿冷的棉布巾,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克制,迅速而用力地擦拭她滚烫的额头、汗湿的脖颈和……裸漏的锁骨。
动作毫无温柔可言,甚至带着一种发泄般的粗鲁,仿佛要擦去她所有的狼狈,也擦去自己本能的那份不该有的悸动。
柳舒涵在昏迷中无意识地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身体本能地追寻着那点凉意,微微向他手指的方向偏了偏头。
这个细微的动作配上她的娇喘,如同无数细小的钩子,狠狠扯动了萧承渊紧绷的神经。
他擦拭的动作猛地顿住,捏着布巾的手青筋暴起。
他死死盯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和烧红的脸颊,眼底翻涌的暗潮几乎要将他自己吞噬。
他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胸腔里憋闷得快要炸开。
再睁开时,那风暴似乎被强行按捺下去。他重新将布巾浸入刺骨的冰水中,拧干,再次覆上她的额头、颈侧……动作依旧僵硬,却不再那么粗暴,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妥协。
盆中的水,很快就被她的高温蒸暖了。
他不知疲倦地换了一盆又一盆。
窗外的冷雨,亦不知疲倦地下着,淅淅沥沥,敲打着窗棂和屋檐。
烛台上的蜡烛无声地燃烧着,烛泪堆积,如苍白的琥珀,又像凝固的叹息,一滴一滴,缓缓滑落,堆积在冰冷的烛台上。
萧承渊像个不知疲倦的提线木偶,木然地重复着手里的动作。
他目光如寒潭,始终胶着在柳舒涵脸上,看着她紧蹙的眉头在冰冷擦拭下偶尔舒展,又在她无意识痛苦瑟缩时猛地拧紧。
每一次她的瑟缩,都让他捏着布巾的手指收紧一分。
时间在无尽的雨声中,悄然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柳舒涵急促而痛苦的喘息慢慢平复下来,紧蹙的眉头也终于松开了些许,陷入一种精疲力竭的昏睡。
只是脸颊依旧残留着病态的潮红,身体偶尔还会无意识地轻颤一下,如同惊弓之鸟。
萧承渊最后一次将手中已变得温热的布巾丢回水盆里,解开了束缚她的布巾。
盆中的水早已浑浊不堪。
他沉默地站直身体,高大的影子在烛光下拉得很长,投在墙壁上,微微晃动着,透着说不出的疲倦和沉重。
他垂眸,久久凝视着暖榻上昏睡的人影。最终只是轻叹一声,缓缓地、极其小心地在榻边坐了下来,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一个易碎的梦。
他没有触碰她,只是那样坐着,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石像,又像一截被风雨侵蚀殆尽的枯木。
烛台上的红泪已堆积如山,最后一截蜡烛的火苗微弱地跳动着,挣扎着,终于,“噗”的一声轻响,彻底熄灭。
暖阁瞬间被浓稠的黑暗吞没,只剩下窗外雨声,依旧淅淅沥沥,无休无止。
那黑暗黏稠而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只有借着窗外极微弱的天光,才能隐约勾勒出他坐在榻边的轮廓。
柳舒涵的声音自黑暗中传来,喑哑而疲倦:“表哥,你明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如了我的愿?”
她微弱的声音里充满了爱而不得的哀怨和命不久矣的自暴自弃:“我已经没多少时间了,你为什么就不能满足我一下?你如果那么厌弃我,又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你为什么不干脆一走了之,如此折磨我,看我丑态百出……”
“够了!”一直沉默的萧承渊突然厉声打断她。
他的声音冰冷而沉重,仿佛又带着叹息:“柳舒涵!我近日看你情绪不佳,任你胡闹,但你的胡闹,也该有个限度。”
他站起身,低头看向她的方向,身形在窗纸透出的月光中更显修长挺拔,仿若神祇:“你听着,纵然我还不清楚温景珩到底给你下了什么毒,可是只要有我在,你就不会有事,我要你——长命百岁!”
最后四个字,他犹如诅咒发誓。
柳舒涵闻言心中震惊,自软榻上缓缓坐起,仰头看着他高大的身影,声音里充满不可思议:“你怎么知道?”
“你十三岁到我萧家,你有没有心疾,我又怎会不知?”
他突然伸出手轻抚她的头顶,无声叹息:“别再为我做傻事,我不值得你如此作践自己。”
不等她回答,他站直身体后退了一步,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霜儿,我对你生不出任何歹念。”
“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我把你当成亲妹妹。我可以疼你、宠你,满足你想要的一切,却唯独,给不了你男女之情。”
他说完不顾她的反应转身离去,身形映在月光中,坚定而决绝。
天光终于艰难地刺破了厚重的云层和雨幕,灰蒙蒙的,带着深秋特有的湿冷。
他没有回房,而是径直走向后园深处。
那里有一方深潭,终年幽寒刺骨,是府中夏日储冰之地。深秋的寒雨落在潭面上,激起无数细小的涟漪,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和刺骨的寒意。
萧承渊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褪去外袍。他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入冰冷的潭水中。
“哗啦—”
冰冷刺骨的潭水瞬间没过了他的腰腹,然后是胸口。
那足以冻僵骨髓的寒意如同无数根冰针,狠狠扎进他的皮肤,刺入他的血肉,身体本能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每一寸肌肉都在极致的寒冷中痉挛。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如同刀子般割过喉咙。
然后,他整个人沉了下去,将自己完全没入那寒彻心扉的潭水之中。
水面之下,是另一个寂静无声的世界。冰冷的黑暗包裹着他。
水波晃动,光线扭曲。
他垂在身侧的手,在幽暗的光线中,一点一点地,死死地攥紧,在冰冷的潭水中呈现出一种毫无血色的、近乎透明的青白。
他不允许自己失控,可今夜自己的身体,毫无疑问可恨的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深秋的寒潭,是他对自己身体的惩罚。他怨恨这身体,竟然对霜儿起了龌龊反应。
可这具躯体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铁了心地与他对着干,在刺骨的水中仍然蓬勃着青年男子特有的热血,他的思绪溃败,被牵引着不断涌现出跟沈昭华的旖旎画面。
水面之上,他头顶散开的几缕黑发,和潭面因他存在而荡开的一圈圈涟漪无声地扩散……
第12章
凉州府衙内,萧承渊俯首点了一支石叶香,昨日一夜未眠,他此刻也略感疲惫。
张总管看他强撑的模样,心中不忍,却最终什么都没说。他自小做事就极有主张和分寸,不需要别人担心,更无需多嘴。
萧承渊点上香,坐到罗汉榻上,抬手轻抚眉心,一贯平静的声音夹杂着倦意:“查得怎么样了?”
他问得没头没尾,但张总管立即心领神会:“表小姐鲜少出门,还没查出头绪,只是,昨日她去了一趟城郊巫医那里。”
萧承渊睁开眼,眼中的疲倦一扫而空:“叫上石生,我们去会一会这位大巫医。”
石生,是萧承渊的贴身侍卫。
整个凉州城早已变成一个军事要塞,城中只有了了不怕死的商户赚着换命钱,而此时,萧承渊站在沙石铺就得城郊的小道上,望着眼前冒着炊烟的茅草小屋,只觉得说不出的诡异。
他静静地观察着面前的茅草屋,不放过丝毫细节。良久,他才迈步走了进去,身后的人静默地跟随。他话少,也不喜话多的人留在身边。
里面的光线突然暗了下来,萧承渊一下子晃了眼,适应了片刻才看清屋里的情形。
里面是典型的苗疆装饰,供奉着形形色色的萧承渊没见过的神像,神像周边散落着金银财宝、珠宝首饰,甚至还有米酒糖茶。
他们一进门便有一位苗疆装扮的少年迎了上来,循着萧承渊的目光,解释道:“这些都是来还愿的人放的,客官您是祈福还是占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