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作者:
疏雨棠 更新:2025-09-22 09:50 字数:3793
马武只觉得心中憋闷,憋了良久,还是开口道:“大将军,我看那温贼命硬得很,不如直接带回平戎医治。”
萧承渊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们之间相交甚少,就连林岳他们在他面前亦很少多话。
马武心头一凛,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大嘴巴,他本不欲多言,却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这才多说了一嘴。
萧承渊倒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只淡淡地说道:“去吧。”
萧承渊外冷内热,不善言辞,少言寡语,是故身边之人多有忌惮,但他御下并不算严苛,却又带着客套的疏离,让人很难走近。
马武也不愿意在他身边多待,连忙领命而去。不一会,就牵着驾骖回来了。
驾骖是一匹毛色极黑的马,萧承渊对它又极为爱护,那黝黑的毛发在阳光下泛着光泽,远远看去,甚至有些晃眼。
萧承渊听到马蹄声,转过身来,看到驾骖的刹那,他哀怨的眼眸亮了亮,从马武手中接过缰绳,伸手轻抚驾骖的颈侧。
有些事,一开始错了就是错了,再难弥补。
他又想起沈昭华,想起她曾经在他面前欢欣雀跃又小心翼翼的样子,那个时候,他并没有觉得有多难得,也没有好好珍惜。
“驾骖,我们回去。”他温柔抚摸着身边的坐骑,他从前不懂男女之情,如今懂了,却也永远失去,她如今满心满眼的,再也不是他。
他翻身上马,轻扬缰绳,驾骖如同通晓他的心意,带着他扬长而去。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人在等他回头,可心底深处却有个声音,告诉他不想放手,不要放手。
他最终没有停留。
太阳已经升到当空,带来无限光明,他却觉得,他的世界慢慢暗了下去。
天……渐渐黑了。
萧承渊又回到了那日的悬崖边,他看着沈昭华披着温景珩的披风,从独木桥上跑过去,这一次他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可是年久失修的木桥却承受不住他们两个人的重量,断裂开来。他们双双坠了下去。
失重的感觉让萧承渊瞬间惊醒。他缓缓坐起身,额上已经冷汗涔涔。
寂静的夜空突然炸起一记惊雷,随之豆大的雨点打在帐篷上,噼啪作响。
萧承渊起身披了件外袍,踱步到书案旁,摸索着点燃了案上的烛火。微光中,萧承渊的脸惨白没有血色。
他端起案上早已冷透的凉茶喝了一口,才觉得呼吸顺畅许多。目光又忍不住落在昨日收到的急报上。
他缓缓拿在手中,目光定在上面,似是每个字都看懂了,又好似看不明白。两城沦陷的消息很快传回京东,举朝哗然。
父亲依他所言,顺势呈上沈定邦的罪证,沈定邦当场被下了大狱。一切过于顺遂,顺遂到让他觉得不像真的。
他心中隐隐感到不安,好似有更大阴谋,他看不见的东西隐在背后,他却没有头绪。
沈家蒙难,不知除了沈定邦,其他人圣上会如何处置,而沈昭华……
他越想心中的不安越重,他是不是做错了?
这场他掀起的血雨腥风,终是按照他的设想缓缓拉开序幕,可他为什么丝毫感觉不到畅快?
“绝不能让她此时回到京都,哪怕她会怨恨他。”他暗暗下定决心。
他又拿起书案上的两封急诏:一封,是给他的;一封,是给沈昭华的。
“征西大将军、陵阳侯世子萧承渊,忠勇素著,勋劳懋著。虽因奸人构陷,城池暂失,然将士用命,力保雁谷,功在社稷。
念卿久镇边陲,栉风沐雨,劳苦功高。本欲召卿回京述职,共商国是,一慰朕躬思念之心。然北地初定,胡氛未靖,百废待兴,实赖卿之威望以安军民。着卿暂留平戎,总理军政,抚辑流亡,整饬边防,务必使胡虏不敢南窥,百姓得以安枕。待北疆稳固,朕当亲迎卿于朱雀门外,论功行赏,酬卿不世之功!”
“和安郡主沈氏,其父定邦,身负皇恩,位极人臣,不思报效,反勾结外寇,私通敌国,致使北境重镇连失,生灵涂炭,社稷震动。其罪滔天,罄竹难书。朕闻之震怒,痛心疾首。
沈定邦已下诏狱,严加勘问。其女沈昭华,虽为郡主之尊,然父罪如山,难辞其咎,且不思报国,反被敌酋所用,有负天家恩典,着即褫夺沈昭华郡主封号、食邑,废为庶人!”
今上这两道圣旨,非褒非贬,张弛有度,以雷霆手段安抚军心。他都不得不怀疑,如今积贫积弱的大靖,有着一位英明神武的君主。
可,这又怎么可能呢?
第33章
(宝们, 31章、32章都是新更新的内容,先去看31和32,要不连不起来) “来人。”萧承渊对着帐外吩咐道。
守夜的士兵打帘进来, 躬身行礼:“将军!”
“去把赵参将叫来。”
没过多久,赵参将就挟了风雨而来,头发都被雨水湿透,来不及行礼,焦急问道:“将军,怎么了?”
萧承渊从来没有半夜召集过他们,让他不由心中焦急。
“清源,你明天和故君一起,带一队人马, 押温景珩回京复命。”
赵参将没料到萧承渊大半夜把他叫过来竟是为了这件事, 愣了愣,随即应道:“属下领命!”
萧承渊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回去。
朔风卷着细雨, 扑打着平戎城高耸的灰黑色城墙。这座扼守西北咽喉的雄关, 在冬日里更显肃杀冷硬。沈昭华裹紧了身上略显单薄的棉袍,站在驿馆简陋房间的窗边, 望着庭院里光秃的树枝在风雨中瑟缩。
自那日被马武等人一路护送抵达平戎, 已过去三日。萧承渊将他们安置在这处僻静的驿馆,派了重兵把守, 名为保护,实为软禁。温景珩被单独安置在另一处更严密的院落, 由军医日夜照料。沈昭华只在他抵达那日隔着院门远远望了一眼他苍白的侧影,便再未得见。
她肩头的箭伤在驿馆大夫的诊治下已无大碍,但心头的重担却一日沉过一日。萧承渊自那日先行回城后, 便如同消失了一般,再未露面。
院外响起纷繁而沉重的脚步声,是身穿重甲之人的脚步声。沈昭华的心骤然提到了嗓子眼,她快步走到门边,却被门口的守卫客气而坚决地拦下:“夫人,将军有令,请您安心在房内休息。”
她只能透过门缝,看着那一队杀气腾腾的戍军,走向温景珩养伤的小院。她看不到里面的情形,心急如焚。
他此时被押走,几乎是必死的结局,她无法做到心如止水。那份共历生死的复杂情愫,让她心中升起一丝不忍和悲凉。他身上那些狰狞的旧伤疤,他昏迷中绝望的呓语,都在她脑海中闪过。
她又想到郾城三十万条人命,想到无数阵亡的将士,想到大靖这场国破家亡的百年浩劫……无论他有多少苦衷,他的罪孽都无可辩驳。她无法,也不该为他开脱。天道轮回,报应不爽。他今日的下场,是对堰城亡魂的一个交代。
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在她心中激烈撕扯,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她没有试图冲出房门阻拦,也没有向守卫哀求。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神复杂而疲惫。
不知过了多久,别院方向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和压抑的咳嗽声。紧接着,沉重的、戴着镣铐的脚步声再次响起,由远及近。
沈昭华的心猛地揪紧。
透过门缝,她看到一队戍军押着一个身影走了出来。那人身形修长,穿着单薄的囚衣,外面罩着一件破旧的棉袍,双手被沉重的铁链锁在身前,脚上也戴着镣铐。
正是温景珩!
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因为镣铐的束缚和身体的虚弱,脚步踉跄,全靠两旁的禁军架着才能勉力行走。剧烈的咳嗽让他弯下了腰,身体痛苦地颤抖着。但他经过沈昭华紧闭的房门时,脚步似乎微微顿了一下,艰难地抬起头,目光精准地投向了她。
四目相对。
温景珩的眼神中没有了往日的散漫和戏谑,也没有其他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那目光仿佛穿透了门板,直直落在沈昭华的心上。他干裂的嘴唇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便被粗暴的禁军推搡着,踉跄地继续向前走去。
沈昭华的手紧紧抓住门框,指甲深深嵌入腐朽的木门。
就在温景珩即将被押出驿馆大门的那一刻,沈昭华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守卫,冲到回廊边,对着那个即将消失在风雨中的背影,用尽力气喊了一声:“温景珩!”
风雨中,那个踉跄的身影猛地一僵,停住了脚步。他想要转过身来,押解的禁军却毫不留情地推了他一把,厉声呵斥:“快走!磨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