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作者:陆庭野      更新:2025-09-23 10:38      字数:3272
  “你看着比之前消瘦了许多。”
  “外臣这几日方离病榻,随行医师告诫外臣饮食宜清淡,不宜荤腥。”
  穆天权点了点头:“驿馆附近有家客栈,掌柜的是个昭国人,她家菜式应合你口味。”
  说的是梅千客栈,戚暮山一想好像确实有段时间没去光顾了,不过他还挺意外国王会对市井食馆也略知一二。
  穆天权摩挲着扳指上的紫玉石,移目看向萧衡道:“萧大人怎么还不坐?”
  “哎,是是。”萧衡忙见穆天权似乎没打算诘问,忙接下话茬,拉过戚暮山的衣袖欲走,“来,侯爷,咱坐那里。”
  “慢着。”穆天权忽而打断说,“那是单给萧大人留的位置。”
  萧衡:“……”
  完了,陛下这明摆着是要把他支走,没了人帮腔,好单独诘问戚暮山。
  萧衡默默松开手,在心底默哀,侯爷,下官尽力了。
  戚暮山以他五年伴随昭帝的经验来说,此情此景,应赶紧认罪:“陛下,外臣……”
  不料穆天权抬起手,止住了他剩下的措辞,随后示意他看往另一个方向:“礼宾名册临时有调整,戚公子的位置被改到那里去了。”
  戚暮山望着那道眼熟的背影,微愣:“……谢、谢陛下。”
  -
  三名朝臣正同穆暄玑攀谈,对他的伤情嘘寒问暖。
  戚暮山便站在廊道下观望,早晨游行时的靛青长袍仍肃穆地裹在穆暄玑身上,眼下近看,倒像尊只可远观不宜靠近的神像。
  很快有朝臣注意到他靠近,下意识斜睨一眼,被穆暄玑发现,也回头望了过来。
  三人见状,向使君问好,就别过少主,识趣地退下了。
  戚暮山这才缓步上前,与穆暄玑隔着几步远,行礼道:“外臣见过少主。”
  “免礼。”穆暄玑挑眉轻笑了一声,走近戚暮山,用指尖沾满金粉的手牵起他戴着黑纱手套的手,“还挺合适。”
  “是你眼光好。”
  两人不约而同抬眼,相视一笑。
  戚暮山凝视着穆暄玑面颊圣纹,稍正色道:“我们是不是该严肃点?”
  但这尊活神像收不住笑意,毫不在乎道:“现在还在迎神,帕尔黛想看到欢乐的子民,若是太严肃了,她就不来了。”
  戚暮山失笑,虽不信仰帕尔黛,却觉这是位慈爱可亲的神明,难怪南溟人以此名称呼女国王。
  “不过等迎神舞结束,祈天礼正式开始,届时就该严肃起来了。”
  穆暄玑拉着他的手来到双人椅前,戚暮山才看到椅子上放着块软垫,软垫上蜷着戴了宝石项链的金娜。
  戚暮山与穆暄玑分坐在金娜两侧,轻轻挠着她的脑袋:“连金娜也要祭拜吗?”
  她听见戚暮山唤她名字,喵喵地蹭起他的手心。
  “本来让恩兰看着的,结果没想到她自己跑出来了。”穆暄玑略显无奈道。
  金娜蹭了一会儿,许是隔着手套蹭起来不舒服,不一会儿就跳下座椅,噔噔噔地跑开了,周围侍者不等少主发话,赶紧“金娜金娜”地追了上去。
  “奇怪,她今天怎么格外躁动?”穆暄玑拿开软垫,挪了过去。
  “兴许到了顽皮的年纪吧。”戚暮山看着穆暄玑身边还可坐下一人的空隙,忍不住道:“我们非得这样坐吗?”
  穆暄玑盯着他眨了眨眼:“不行吗?”
  戚暮山见他睫毛上也沾了些金粉,一动就扑哧扑哧地闪,那视线越过点点金光,戚暮山招架不住,只好半推半就道:“……行。”
  说罢,他忙挪开视线,转眼望向别处。
  王室的座席位于最高处,除了穆天权与萧衡坐主位外,斜对面坐着天璇公主及王婿、玉衡亲王及王妃。
  而另一斜对角,还有三张陌生的面孔。
  其中的年轻男人似乎察觉到了戚暮山的视线,抬眼望了过来。
  穆暄玑:“看什么呢?”
  “他们是谁?”
  穆暄玑闻言,随戚暮山的目光望去,说:“那是我的天枢舅父和舅母,边上那个是我大哥,摇光亲王。”
  两方相距甚远,戚暮山看不清对方面容。
  不过他看出了一点规律,好像王室亲王均位于中间正对祭台,王妃或王婿则安排在侧座,若是尚未成婚的亲王则是单独席位。
  当然有三个例外,一个是穆摇光,没有带王妃出席,一个是穆暄玑……算了,他是少主他任性。
  剩下的就是穆天权那边,只有萧衡和丘林伴在他身边。
  戚暮山不禁觑了眼穆暄玑,似乎,一直没见过王后呢?
  但毕竟是别人家里事,他终是压下疑惑,转而问道:“你大哥不是忙着操练西南水师么,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天刚到,为了参加阿妮苏的大典,过两天就得回喀里夫。”
  提及喀里夫,戚暮山望向祭台上的舞者,接着道:“瑶音乐坊那边情况如何了?”
  穆暄玑说:“孟禾找到了蒙克的妇君林格沁,现在是瑶音舞班的班主。她供认了与萨雅勒有几年交情,后来蒙克到东泽开裁缝铺,也是她帮忙跟织物楼搭线,但对兴运镖局一问三不知。”
  “她的话可信吗?”
  “真假参半吧。”穆暄玑哂道,“孟禾继续带人跟踪了几日,不过她一直待在乐坊排舞,没有做其他动作。”
  穆暄玑倏而伸手指向祭台:“那个狼面就是她。”
  大典乐章虽由宫廷教坊承办,但也会编入其他乐坊的班主及一两名学徒,以择优选入教坊。
  那狼面短暂出现了一瞬,随即被四周兽面淹没。戚暮山低声说:“我想单独见她。”
  “嗯,等大典结束。”
  “萨雅勒那边呢?”
  “前几天织物楼陆续运出布匹和成衣发往各地,像是在清理库存,但其中五车装载尤重,我便让人沿途留意着。”
  “那五车要送去哪?”
  “三辆往喀里夫,目前还没传回消息。两辆往瓦隆,送到了教坊。”
  戚暮山蹙眉:“教坊要这么多布匹做什么?”
  “不知,教坊的事归礼司长管,就是那边那位。”穆暄玑又指向祭台外监督乐师的一男一女,“他叫图勒莫,旁边那位是鉴议院主事吉塔娜,今年是这两位操办祈天大典。”
  戚暮山记下两人的脸,颔首道:“那些布匹现在在哪?”
  “教坊的库房里。”穆暄玑见戚暮山作沉思状,扬起一边眉毛,“你想去验那批货?”
  “想。”
  穆暄玑微叹:“先说好,在王宫之内,以防万一我们只能暗中潜入,若持搜查令进去怕是会引起他们警觉。”
  戚暮山手搁在腿上,便顺手拍了拍他的大腿:“放心,我小时候常带人溜进溜出我们那的皇宫,经验老道着呢。”
  “……”
  戚暮山听穆暄玑没吭声,遂问:“怎么,王宫之内还有我们少主进不去的地方?”
  穆暄玑摇了摇头,抬手覆住戚暮山的手背,注视着他,眼底闪着明快的晴光,悠悠道:“就是想起小时候也有人带我干这事。”
  戚暮山微愣,想来那会儿的阿妮苏尚未出生,他作为顺位王储,应也经常奔忙学宫,很少有机会去到外面。
  “我还以为你从小就这么肆意妄为呢。”
  “都是那个人教的。”
  穆暄玑说这话时,眸光柔和又明亮,嘴边噙着少见的温软笑意。
  戚暮山怔了一会儿,沉声道:“你和那人,关系很好吧?”
  穆暄玑认真地说:“挚交。”
  戚暮山闻言,捏衣角的手不由用力几分,缓缓抽出手,问:“是你在洛林说的那位故人吗?”
  穆暄玑恍若未觉道:“是。”
  话题扯远了,潜入教坊的事还没定夺,但戚暮山没忍住追问道:“那人后来去哪了?”
  穆暄玑说:“他和家里人去了北方,往后就再没有联系了。”
  “幸得挚交又分别,真可惜……”
  穆暄玑静默片刻,忽然后仰靠住软垫,边叹气边笑道:“是啊,可惜。”
  话音甫落,乍听这时钟鼓敲响,周遭人声瞬间安静下来。
  咚——咚——咚——
  三声鼓声响罢,乐师撤离,舞者则围绕祭台而立。
  禁军卫队分列两侧,阿妮苏的身影缓缓出现——她换下了晨间的公主冠冕,代之以祭司礼冠,身着乌黑锦缎礼服,拖地裙摆上的暗纹明灭着诡谲幽光。
  随着她一步步踏上祭台石阶,众臣起身。
  -
  在南溟,人不跪人,不跪王,只跪神。
  戚暮山与萧衡作为使臣,也随百官跪在外围,穆暄玑则同其他亲王去到内围,跪在离祭台三丈远的位置。
  阿妮苏立于祭台上的青铜鼎前,鼎内祭火尚未点燃。穆天权立于石阶下北向的青铜鼎前,鼎中火焰烧得正旺。
  暮色沉沦,金橙的斜晖揉碎了灰蓝云霭,撕扯纠缠。